第54章
第54章
自天子病重,太子一度未得聖令而行監國之實,隨後更是才朝中大動幹戈。
眾人皆知前些時日陛下還曾想要廢去太子,如今不過幾月間,往常身子一向康健的皇帝,怎知因一場頑疾病重了。
如何都透著一股古怪。
秦王,吳王黨羽更是在朝中攛掇,隻差罵太子弑君殺父,朝廷之上這段時日雞犬不寧,隻差成了菜市場,眾位往常自詡高人一等的世家權臣,如今也紛紛鬧翻了天。
直到病重的武帝重新出現在眾人視野裏,一向龍精虎猛的皇帝,竟然一夕之間頭發白了泰半,整個身軀都肉眼可見的幹瘦,萎靡。
雖說這番模樣著實可怖,可也至少並未如出傳言所說那般。
皇帝拖著病體下旨命太子監國,如此一遭眾人才算無可奈何的消聲了。
隻要太子沒廢,那便是得位最正的繼承人。
這般太子毒殺皇帝的傳言才漸漸消散了去。
太子監國之後,毫無掩飾的於朝廷中大肆規整,處置了無數不忠於他的臣子,如此一番下來,又掀起許多風浪。
無休無止的朝廷爭鬥,太子甚至抽不出空來出宮一趟。
等百裏延入宮來尋他時,太子正處理著堆著比人高的奏折,一壘奏折,他處理起來非常的快,打開一目十行的閱完批字,再闔上丟往一邊。
蕭寰忙的沒空抬頭,卻也知曉他來了。
“何事?”
百裏延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可也不敢浪費太子寶貴的時間。
“殿下,事關那位孟氏的言語,”
太子筆尖一頓,眉峰蹙起,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要來稟報什麽。
那位孟娘子說起來也與太子妃有些關係,更何況她所言之事事關重大,萬萬不可淪落到旁人手裏。
可太子爺未曾叫他們放了,孟氏又頻頻口出狂言,瘋癲一般,若是放了出去敗壞了太子妃名聲,他們才是萬死難辭其咎。
是以沒太子的吩咐,東宮也未曾嚴刑招供,隻將人壓入東宮裏私設的小刑堂內,等著太子想起來時抓出來逼問。
如此一耽擱,便耽擱到了這日。還是衛率們成日聽著那位孟娘子胡言亂語,不知如何行事,來詢問百裏延,百裏延這才去見了孟妙音一趟。
“孟氏被囚禁期間也不歇著,更是屢屢口出狂言。”
蕭寰頭也不抬:“若是吵就割了舌頭。”
百裏延一哽,道:“有些事臣不敢妄言,但事關太子妃前事,還是請太子親自過去審問一番較為妥當,”
百裏延一介糙漢子,能叫他想出這麽文鄒鄒的禮貌用詞,想來是在心底打了許久草稿。
他總不能當著太子的麵,便說太子妃給他戴綠帽的事情,哪有男人能忍得過這等事情的?是以他隻是婉轉的提醒了一番。
“殿下?”百裏延見太子雙眸有些放空,似乎未曾聽見他的話。
蕭寰眸光冰冷,未曾落在他身上,許久他才道:“將人處置幹淨。”
“殿下??!”百裏延一頭霧水,他簡直不可置信。
孟氏罪從口出,處死毫無疑問,但連審問都不曾便要將人殺了?
追隨太子許多年的百裏延這回都看不懂了,他覺得太子是糊塗了。
事關太子妃名聲之事,既太子妃是清白的,更該將事情審訊清楚,方能不藏汙納垢,日後也不會留下隱患,
太子這是?
百裏延心裏閃過一絲猜疑,莫不是在裝聾作啞?
蕭寰批完最後一冊折子,麵色溫和地起身,他語氣微沉:“此事到此為止,你去將人處置幹淨,連同所有知曉內情之人,去安排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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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盛夏裏,外頭蟬聲陣陣。
東宮一簇簇白蘭紫薇,還有錦帶木槿,正是姹紫嫣紅的時候。
宮人在花亭裏給太子妃與沈夫人搬來了軟榻,又擺來開的茂盛的盆栽。
一群姹紫嫣紅之中遲盈穿一身綠萼百合裙,水白如意披帛,脆生生的像那水裏新長出來的荷尖兒。
翠嫩柔美的叫宮人都看得癡了去。
紙總是包不住火的,縱然旁人瞞著有孕的酈甄,她也還是知曉了。
酈甄知曉後後怕不已,拉著遲盈的手與她道:“崇善寺那日火勢大,我睡得早,聽外邊丫鬟們私語,那時有困意便也沒當回事,第二日一早起來問去,一個個都在瞞著我,”
酈甄說起此事,還有些苦澀與惱意,她才成婚沒多久就有了身孕,沈府上下皆是仔細著。
可往常便算了,竟然連這等大事也都瞞著她。
還好阿盈未曾有閃失,平安歸來了,否則豈非她連自己表妹出事都不知道?要被瞞到什麽時候?
遲盈便尋著她的話說:“府中瞞著你是應該的,我那時也是最怕你們替我擔心,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最要緊的事便是要仔細著身子,”
遲盈目光落在酈甄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上一次見表姐她還是一個纖纖細腰的女郎,這回小腹上便不複當初。
遲盈眼中不禁升起了幾分好奇。
酈甄見她那副模樣好奇模樣不禁是失笑,笑她還是小孩子心性。
酈甄與遲盈偷偷說:“大夫說可能是雙胎呢,所以才比尋常的肚子大了些,不過如今月份小,究竟是不是雙胎也做不得準。”
她麵上泛起一層初為人母的紅光,溫柔之際,叫她本身更顯有幾分清冷的麵容都緩和了起來。
酈甄未出嫁前身姿清瘦,如今有孕了,遲盈見她臉龐圓潤了些,氣色更是紅潤,想來便知在沈府裏過的順心,才會如此這般的。
遲盈真心替自己表姐開心,見酈甄如此幸運安穩,她自然也是跟著心安的。
酈甄如今見遲盈大安了,才忍不住同遲盈說起:“回想起那日還是覺得後怕,我困頓中依稀便聽說什麽燒起來了,整個京都戒嚴禁軍都出動了,據說當夜東坊延邊的人家都是徹夜未眠的,聽著馬蹄聲車軲轆聲一夜都過去了,太子也親自過去了,”
她們自然不知遲盈失蹤的這段時日究竟是去了哪裏,卻也聰明的當著身邊東宮諸多女官的麵,並不過問這些。
遲盈聽了這話倒是遲疑一下:“太子也過去了?”
酈甄這才知曉遲盈竟然不知情,她有些驚異,便小聲道:“那日風險,太子爺親自去的,聽說還被燒傷了,”
酈甄說著,便聽內侍傳說太子回來了。
內侍聲音才落下,蕭寰便已出現在遲盈的視線之中。
他一襲太子常袍,高大的身影迎著璀璨日光朝著遲盈走來,深邃的眉眼目光溫和。
太子眸光從酈甄身上劃過,垂落在遲盈身上。
明明未曾言語,卻早已帶著隱隱不悅,想必是知曉了二人在說些什麽。
酈甄見狀,立馬禁言了。
她止住了嘴,從榻上站起,給太子行禮。
“時候已晚,臣婦不打擾太子太子妃,便先行告退。”
遲盈神情恍惚地站起來就要送酈甄,她還想問問她方才沒說完的話。
攸的,她卻被太子不輕不重地握住了手腕。
酈甄見狀心下驚奇,勸她坐下:“您是太子妃,萬萬使不得,我這是有了身子又不是傷了身子,自己小心些便是。”
遲盈隻得朝著侍從吩咐,務必平安送酈甄回去。
她的外甥外甥女可都在表姐肚子裏呢。
她見表姐半點不注意的模樣,都恨不得替她小心謹慎著。
待到送走了酈甄,四周半蔭半陽,夏日裏午後的陽光璀璨的叫人眼睛都止不住眯起。
她二人本是在室外,一人有娠,一人本就是體寒,自然都隻搖著扇子,連冰塊都未曾使用。
本以為太子來了會耐不住炎熱,誰知蕭寰竟然也半點不嫌悶熱,反倒不嫌熱的與遲盈坐在同一處榻上。
好在遲盈身量嬌小,二人倒是能勉強同坐。
遲盈靠著榻,隻裝作沒發現兩人衣袖下他一直握著自己的手,男子掌心有力且帶著一層薄繭,縱使他隻是虛握著便再也沒有動作,也叫遲盈忽視不得。
遲盈另一隻能活動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搖著扇子,方才與自己的表姐說話,自然未曾注意儀容。
她的腳如今還蜷在榻上,裙擺隨意的散在榻內,見到太子來了她才略坐直了身子,將隻著錦襪的腳匆匆塞回繡鞋裏。
蕭寰垂著寬袖,親眼目睹自己杏黃色的長袖被她方才一通折騰壓在了身下,他也沒提醒她,隻問她:
“這幾日住的可曾習慣?”
這話問的,叫遲盈無奈。
自己也不是第一回 在東宮住,他二人可不是新婚,還問她住的習不習慣?莫不是她說不習慣,他就送自己回家去?
遲盈低頭,沒有回答他的話。
她覺得自己這般與他坐著,十分不自在,便道:“你怎麽來了?宮中的政務處理完了?”
遲盈隨口一問,她覺得奇怪,身為太子,為何會夜夜留宿宮廷?
她不了解前朝的事,在京郊守一府裏住著時更是一點朝廷的消息都未曾聽到,如今入了東宮,比起住京郊時,更好不到哪裏去。
遲盈未曾察覺到太子因這句話臉色莫名的溫和了許多。
蕭寰垂著眼,指尖輕輕的敲了敲麵前的黑漆角幾,麵容在日暉照耀下少了高傲棱角,顯得溫潤,竟帶出點少年郎才有的清秀。
他身邊的內侍常讓已經十分聰慧的上前說話:“殿下一忙完了朝政,念著太子妃娘娘,便連忙出了宮。”
遲盈搖扇子的手楞在原地,她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事兒叫常讓來說?
她耳根子有些紅,太子也有些澀意,確實是他趕著過來看她的,被旁人說出來,還是止不住的惱怒。
他轉眸看著她,見她陽光下瑩白如玉的麵容和那染了口脂的殷紅唇瓣,指腹忍不住地摩挲起她的細腕:“今夜宮牆上燃宮燈,孤帶你去看看。”
遲盈睫羽顫了顫,輕輕噯了聲,應下。
她豈敢拒絕?
不過宮燈嗎,確實是她喜好的。
遲盈想壯著膽子想問起寧王來,想問問他究竟何時才能離開這處,但麵對太子平靜的眸子,終究沒敢問出口。
因著太子又罕見的好脾性,遲盈也忍著沒甩臉子,二人還算融洽的共用起晚膳。
膳食擺在永寧殿,拜了滿滿一長桌。
二人並坐著,皆是默默無聞,太子吃完之後便默默看著太子妃吃。
遲盈先前未曾察覺,一門心思投入到用膳環節中。
實在是原先那三個月寺廟生活,她的日子過得太苦。
寺廟中的膳食倒不算是難吃,甚至是有人特意遠到而來求一餐齋飯的,更遑論是送給太子妃的膳食。
隻怪就怪自遲盈出生起,每頓飯菜都沒少於二十個菜的,皆是名家大廚費盡心思熬煮的,那些寺廟裏的如何能相比?
由簡入奢容易,由奢入簡難,她便是如此。
那些素食她如何也咽不下去,隻能靠著茶水充饑。
是以如今她比以前更知曉美食的來之不易,粒粒皆辛苦。
蕭寰見她這幅吃的頭也不抬的模樣,淺淺的笑意落在眼尾,他給她推過一碟子的綠豆糕,遲盈仍是頭也不抬,伸筷子夾了過來,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她咬著咬著,忽地就落下了眼淚。
太子無措地問她:“可是味道不好?”
遲盈吃的忘了,她吸了吸鼻子說:“不是,這和我之前吃的一模一樣,你也是在西市買的嗎?”
一個‘也’字,蕭寰笑意僵在眼角,他忍著沒應聲。
等她吃完便也信守承諾帶她出去玩。
隻是不想世間竟有如此巧合微妙的事。
太子心血來潮帶著太子妃出府遊玩,二人也沒知會多少人,隻不過一個回廊,遠遠就遇見了被人往府外拖拽的孟妙音。
孟妙音原先是一個姿容出眾身段窈窕的姑娘,不說是國色天香卻也能在人群中漂亮的耀眼。
如今與以前倒是變化頗大。
她雙眸無神,走路僵硬,似乎有些神誌不清。
她不知這群人究竟要帶她往何處去,可她也是不怕的,這世間最哀痛的事莫過於心死,如今她卻也是切身體會到了。
孟妙音本就是個十分聰慧的,以往受自以為是的可笑的情愛蒙蔽了雙眼,坐下了一樁樁可笑的自以為能瞞天過海的可笑之事。
自以為能騙過他,自以為他早晚會愛上接納自己,原諒自己。
那不見天日的軟禁,孟妙音也不曾有半點恨他的,叫她徹底絕望的是那日寧王朝著她厭惡憎恨的神情。
事到如今,孟妙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想來真是可笑,許多事情她都看不透,她這些小心機想來他早早看透了吧。
孟妙音想,不過自己也算不得虧了。
這段時日她日日夜夜都未曾閑著,連昨日太子府的那位將軍都特意過來詢問了她一番。
連販夫走卒都忍不得之事,這高貴的太子殿下能忍得?能容忍如此奇恥大辱?
且太子本就不喜太子妃,此事一出,自己便是也活不了了,能拿著自己這一條賤命,換得太子妃下來便是值了。
她與遲盈,那可真是深仇大恨啊,
遲盈可是公府嫡女,再是尊貴不過,日後要當皇後的人,怎麽樣?不還是被自己三言兩語輕而易舉的拉下來了嗎?
嗬嗬,那是她活該!
如此,她便是死也算是值了!
孟妙音正瘋狂般的想著,忽地見到了她最不能容忍的一幕。
她以為已經被一條白綾秘密處死的遲盈,竟然好端端的活著。
不僅如此,身側的那位含情脈脈的竟是太子殿下,
不,
這怎麽可能?
可她確確實實沒有看錯。
太子不知低頭與太子妃說著什麽,隻見他笑著垂眸,停下來摸著太子妃抱在懷裏的那隻雪白貓兒。
孟妙音怔了怔,她不明白為何老天爺如此不長眼,不將這等水性楊花的女人收了去!竟然還叫她活著!
遲盈忽地就見前方黑夜中一道身影跑了過來。
常讓連忙上前堵住孟妙音的路,他伸腳將孟妙音一腳踹向身後。
“你們一群死人嗎?看個人都看不住,還不快拖下去,免得髒了太子太子妃的眼。”
遲盈還沒看清來人,便聽一道淒厲的聲音幾乎穿透整個東宮。
孟妙音揚起一張瘦白的臉,惡狠狠指著遲盈:“太子您被她一直蒙在鼓裏,她根本就不愛你!她不知廉恥喜歡的是寧王殿下!寧王還在出家時,她就知道勾引了他,她二人自幼便背著旁人私定了終身,若非,”
遲盈驚地一連後退,她看到蕭寰回頭看她的眸光隱隱泛起了血紅。
她從未見過那等顏色,像是深淵裏流露出來血漿,
遲盈連忙否認搖頭,她心虛害怕的無以複加,嗓子都變了調兒,她又哭又急:“你閉嘴!你胡言亂語什麽?!常讓你快叫她閉嘴!”
常讓見狀連忙捂著孟妙音的嘴。
卻忽地,二人聽太子寒著聲,一字一句道:“鬆開她。”
“孤也想聽聽,”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6-23 19:17:35~2022-06-24 21:30: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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