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遲盈的嗓音再不似以往柔和。
而是冰涼,厭惡的語氣。
刻薄的話,從她那張曼妙精美的唇中一字一句吐出,全然不似作假。
殿內靜悄悄,宮人早在遲盈那句之時,便都垂下頭去,紛紛裝聾作啞。
這還隻是東宮,便已然是這般冰冷模樣。
這群伺候的宮人,人人都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知分寸,懂規矩。
冰冷到遲盈時常覺得自己是個極不懂事的外人,她不屬於這裏。
可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裏。
是這處非要將她困進來。
她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氣,說出來的瞬間,遲盈隻覺得長久以來憋在心裏的憂愁委屈得到了宣泄。
麵對地位在她之上,隻能叫她匍匐於地上,金尊玉貴的貴人,那絲長久以來擺脫不掉的膽怯,忽的煙消雲散。
太子身子微動,才發覺這句話是從素來乖順的太子妃口中說出的。
花窗透進的幾絲斜陽,融著斑駁樹影灑下遍地碎金,落在遲盈姣好清澈的臉上。
太子平靜凝視著她。
淡薄如雲霧的眉,細軟如絲綢的發,臉上白淨,眉眼柔舒,身姿纖細。
隻差臉上印著好欺負三個字。
縱然梳著高聳如雲的發髻,穿著繁雜滿繡金銀絲線,裙尾衣擺綴滿珍珠玉石的衣裳,也改變不了那柔和純淨的模樣。
遲娘子半點不像個太子妃。
也不像這京中滿是城府算計的高門貴女。
總叫蕭寰想起他少年行軍時,路上遇見的那些食不果腹,也不忘抱著才出生羊羔逃難的姑娘。
這種姑娘,不像是皇城裏養出的。
他從來都知曉,自己與遲盈本該是兩個世界的人。若無出意外,此生都不會有任何交集。
旁人覺得的陰差陽錯,
卻並非陰差陽錯。
明明他能拒絕聖上的旨意,明明誰也無法強迫的了他,是他強將這本不屬於他的世界的人,娶來了東宮。
他生性陰冷,睚眥必報,卻極少因旁人的一句言辭而真的動怒。
朝臣下屬因他的酷刑手段怕他,視他為洪水猛獸,言語上半分不敢得罪了他。
但他卻並非一個易動怒的人。
不牽扯其他時,蕭寰永遠是溫潤和藹備受前朝稱讚的東宮太子。
隻是如今,有這麽一個人,總是一兩句輕輕巧巧的話,像極了少女發脾氣的話,卻能如此輕易地使他怒不可遏。
她的話刺耳至極,像是一把利刃將他割的遍體鱗傷。
他心底掩藏的那頭陰冷猛獸因她這兩句話,咆哮著,血液沸騰久久不能平息。
若是旁人,他總能出了這口氣。
可麵對眼前的遲娘子,他卻無法將她剝皮抽筋了去。
蕭寰其實早就知曉了,隻是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他早輸了。
因為他對著他的太子妃生出了不一樣的情愫,
那時她中了合歡繞倒在自己懷裏,他竟無法推開她。
蕭寰就知,他栽了。
可笑至極,他竟然與如同那些平頭百姓一般,如此輕易的就沾了情愛這種虛無縹緲的毒。
而就在他逐漸能麵對自己的心意之時,卻聽她說她厭惡自己。
與他同處一室,叫她痛苦萬分。
蕭寰站在她寸步距離之外,壓著心裏的怒不可遏,強裝平靜地看著她。
“許是孤這段時日太縱容你,才叫你如此胡言亂語。”
遲盈聽著,忽的笑開了。
她才知原來她是如此的懦弱,懦弱到她以為她能為了遲氏,為了她的族人,弟弟忍耐上一輩子。
可原來她竟然隻忍耐了短短兩個月,便再也忍耐不住。
她被人同情,被人可憐,這於平民百姓尚且難以接受,更遑論她是高傲的遲家娘子?
遲盈從榻上緩緩起身,不畏懼太子冰涼的視線,直直跪倒了地上,跪在了他身前。
地上鋪徹著柔軟的絨毯,她的腿倒是不疼。
太子穿著寬袖,如今倒是方便了遲盈。
遲盈哀求的扯著他的衣袖,她慢慢紅了眼眶,眼淚滴滴垂落至他袖上。
“我自知自己德不配位,更體弱多病,無法為殿下誕育子嗣,如何能當得起太子妃?這段時日我苦受煎熬,殿下不若休了我,給我留一條活路吧,”
這話說的著實難聽。
仿佛這東宮是龍潭虎穴,能活生生吃了她一般。
說什麽無法誕育子嗣。
他未曾想過,如此就從新婚妻子嘴裏聽到要他休了她。
袖口金銀線織成的一片赤色雲紋,沾了她的淚,星星點點濡濕的深色,像是一顆顆染了血的紅梅,烙在了他身上。
蕭寰踉蹌往後退了一步,他將自己的袖子從遲盈手裏扯出。
他該訓責這個不懂規矩的遲娘子,可看著身前她孱弱可憐的模樣,如何都說不出口。
蕭寰直覺,繼續與她針鋒相對下去,他們間真的沒有餘地了。
他胸口難受的厲害,嗓子被沙粒摩擦過一般,又疼又啞,最終竟然隻想落荒而逃。
遲盈手中的長袖被他狠狠抽了去,遲盈卻是不肯如此放過。
話既已說出口,萬萬沒有收回的道理。
見太子要走,她朝前爬了兩步,整個人死死抱住他的腿。
蕭寰的腿十分堅硬,修長,像是那立在香爐兩側的仙鶴,體貌處處皆是高貴無比,便是連一個頭發絲都透著矜貴,卻又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遲盈繼續哽咽:“殿下休了我吧,放我回家吧,我真的不喜歡這裏,”
不喜歡他,
她從不覺得東宮是她的家。
蕭寰想起上次二人同乘一轎往宮中去時,遲盈睡得模模糊糊,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如如今這般,握著他的袖,小心翼翼問他:“殿下何時回家?”
那時,他竟真的以為,太子妃已經將東宮當做了家。
如今看來,不過是睡得糊塗了罷了。
蕭寰冷冷俯身,伸手將遲盈手臂從自己腿上扯開,少女手臂纖細柔軟,使他手足無措。
唯恐用力將這玉臂折斷了去。
這般隻能束手束腳。
他淡淡道:“鬆手。”
遲盈隻知曉一鬆手這人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她拚命搖頭,如今已經毫無顧忌的將眼淚鼻涕都落到了他的衣袍上。
“不、不放,”
“你想要孤休了你,想回隨國公府,可知被休棄的宮妃是何下場?”
遲盈吸著鼻涕,道:“不過是絞了頭發去,我願意往後常伴青燈古佛,”
太子忽的怒不可遏,他沒再管抱著他腿的遲盈,像掛著一個身體掛件一般,將遲盈在地上帶著拖了幾步,遲盈終於手臂沒了力氣,主動鬆了手。
蕭寰似乎在掂量著要如何懲罰眼前這個一而再再而三忤逆自己,不識好歹的女子。
可良久後,他發現,自己竟無法對她下手。
甚至心裏替她解釋起來,往日乖巧的遲娘子,定然是心裏有氣,才這般口不擇言。
他原先未曾放在心上的事,如今自然而然想到了那日她朝著自己委屈告狀時的模樣。
太子俯身下來,與遲盈齊平,他眼眸深邃,定定的看著她,凝視著遲盈滿是淚痕的臉。
“是因為樂山?孤會叫樂山給你賠罪,”
遲盈被這忽如其來的轉折問的不知所措,她惶然的,此刻還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樂山公主何嚐得罪了她?
不過是言語上幾句連衝突都談不上的不愉快罷了。
“不,是我真不想待在這裏,我不喜歡這裏,不喜歡你,”
“住口,”
太子不願聽她繼續胡言亂語氣自己,似乎篤定她是因為別人生自己的氣。
,
永寧殿鬧騰的厲害,往日柔順的太子妃,那日也不知如何了,竟然說出寧願絞了頭發做姑子去也不願待在東宮這等話。
遲盈膽大一次過後,便徹底放鬆下來,儼然有了股渾不怕的勁兒,之後便徹底躺下了,連宮裏也不去,成日在永寧殿抱著貓兒混日子。
她如今是寧願被廢了也不想進宮去。
然而太子那邊,日前幾乎夜夜宿在永寧殿,喜不喜愛太子妃是另一回事,目前東宮裏隻太子妃一個女人,往永寧殿裏去才是正經。
可如今二人鬧成這般,太子便宿起了自己的書房。
這般沒隔兩日,蕭淵都忍不住叫了太子過去。
蕭淵本就不是個喜好管閑事的,更遑論是管兒子後宅之事。
可太子太子妃地位超然,這二人不和和睦睦想著盡快延綿後嗣,竟然如此鬧騰。
是他下的聖旨,強行叫太子娶了遲家的女兒,如今新婚才兩月,便成了這般,
恐怕也傷了幾分他這個皇帝的顏麵。
蕭淵見太子幾日功夫,身姿便清瘦了些,不禁往他麵上多看了兩眼。
“怎麽回事,你宮裏如何鬧起來的?”
蕭寰立在光亮廣殿中,麵色平靜,聽了也隻略蹙眉道:“夫妻間磕碰罷了。”
蕭淵當了這麽些年的皇帝,可不是個虛架子,瞧人萬分的準,近段時日早便發現這個兒子與往常的不同來。
便說宮宴那日,竟然主動往畜生堆裏走去,還親自挑選了兩隻貓兒。
這兒子厭惡寵物滿宮皆知,可想而知這貓兒是給誰的。
蕭淵也是過來人,隻一瞧太子的言辭,如何不知這個兒子已經是動了情愛。
瞧著清瘦了一圈的模樣,想必這幾日很不好過吧,
蕭淵沉默許久,眼簾抬起,看著麵前已經足以頂天立地的太子,他也不知是真心說給太子聽,還是瞧著好戲。
“嗬,太子這性子該好好改改,不然遲家的那個閨女隻怕是寧願當姑子去,也喜好不來你。”
蕭寰聽了蕭淵的話,臉色徹底冰寒,他指節顫了顫,連心間都跟著一陣刺痛。
卻強裝平靜地道:“喜好不來便算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蕭淵他又懂什麽?
一輩子失敗透頂,至今還不明所以怪罪全天下的父皇,如今竟來裝模裝樣的說教起自己來。
遲盈是自己的結發妻子,如今哭鬧著不想待在東宮,蕭寰更寧願相信是她年歲小受了欺負又眷念父母罷了。
她不懂情愛也是情有可原,自己十六歲時又何嚐懂得情愛?
等她年長些,長到他這個年歲,自然就懂了。
他難道還等不得這幾年?
幾年後二人連孩子都有了。
太子陰冷卑鄙的想。
東宮裏除了宮女便是太監,她不喜歡自己,那便算了。
叫這個涼薄的遲盈一輩子不懂情愛去。
作者有話說:
太子:她不喜歡孤,也絕無可能喜歡別人,就讓她可憐巴巴的看著孤有喜歡的人她沒有吧。感謝在2022-06-06 07:43:28~2022-06-07 17:45: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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