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眾人早在上回聖上親臨府邸之時,便知有這一日的到來,是以倒算是早有準備。
不過片刻功夫,府上大大小小,連在佛堂念經的老夫人,朝中的隨國公都得了消息提前回府。
更遑論寄居在遲府的孟妙音母女二人。
由隨國公領著,一群人往正堂去接旨。
宮裏的大監楊公公雙手捧著明黃卷軸,等眾人下跪後,便宣讀起來。
“惟爾隨國遲公女,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儷儲貳,允歸冠族,族茂冠冕,備茲令典,抑惟國章。正位儲闈,寔惟朝典。是用命爾為皇太子妃。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歟!”
“臣、謝主隆恩,”隨國公府邸眾人被這道聖旨驚的渾渾噩噩、不知所雲。
禮部官員緊接著上來賀喜,隨國公的老熟人陳國公笑眯眯將在地上傻跪著的隨國公扶起,“哎呦,遲公快些起來,還跪著做什麽?今日你我同為國公,日後你便是東宮太子的泰山大人了。”
日後若再是登一步,那便是國丈爺了。
周圍隨著來的人連忙拿手肘杵陳國公,“命你來行納彩事宜的,你還聊起來了,還不快些辦了正事。”
內侍恭謹收起詔書,笑著恭謹朝著遲盈一眾方向微微頷首示意,順道朝著隨國公賀喜,透露些口風:“奴才便先恭喜國公府上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聖上朝著奴婢依稀說了兩句,道是太子年歲大了,東宮沒個操持內務的女君總是不成的,再者陪都那處如今更是離不開太子,便六禮納彩先行幾日,婚期趕的緊,趕緊的迎儲君妃入了東宮才是要緊事。”
這句話落出,隨國公夫人與老夫人的心登時涼了半截,卻還要強顏歡笑。
這意思便是等不到按照規矩過六禮了,要趕快成婚?成婚過後,自家閨女還要往陪都去?
普通人家尚且要算好日子,更何況是天家娶親,如此快,像個什麽樣子?
還有盈兒,長這麽大都沒離開過自己身邊,自己如何能忍心她離自己而去?去個父母皆是見不到的地方,
隻怕是那日自家閨女在宮中的事兒瞞不住了,不管成還是沒成,在外人看來,恐怕都得成了。
如此,但凡皇家是個負責的,可不得立刻成婚麽。
隨國公夫人想到此處,臉色又紅又白,差人給來送旨的一幹官員內監送上厚禮,這算是喜錢,眾人也不推拒,皆是樂嗬嗬的接下,拿鮮紅錦緞包著的喜錢,拿在手裏沉甸甸的,便是白銀,也不少了。
便是這般奇怪,明明遲盈才是正主,她就要成為太子妃,卻偏偏如今眾人隻忙著朝隨國公道賀,遲盈反倒像是一個沒有人注意到的局外人,包括她方才被人摻著艱難下跪也無人覺得不妥。
仿佛眾人都認定,縱使是個瘸子,下了聖旨也是太子妃。
在今日在場人也不好仔細打量這位未來太子妃,隻是宣旨時略看了一眼,隻知曉這太子妃是遲氏女,其父是隨國公,威武將軍遲清石,生的貌美貞靜。僅此而已。
至於太子妃閨名叫什麽,今年芳齡,她的想法態度,都無人知曉,更無人在意。
遲盈也是頭一回覺得,自己像是一件價值連城的貨物,被擺上台麵,眾人交頭接耳去商討著要花多少價錢將她買下來,
禮部的官員心裏都暗道這個隨國公老奸巨猾,將閨女藏的這麽久,一出手就是驚天動地。
禮部官員約莫也看出了這位聖上的親家不開心了,唯恐辦錯了這樁差事,皆是低三下四哀求浮於表麵:“奉製納遲氏女為皇太子妃,儲宮納配,屬於令德。邦有常典,使某行納采之禮。”
論製,上門納彩,問生辰八字,無論是何人,哪怕是太子,也該輪到遲清石再三婉拒,言小女不堪配,禮部官員再三誇讚,才能拿出女方八字。
這就不該女眷在場了。
遲盈等女眷朝著朝臣方向行過半禮,由奴婢扶著依次退回後院。
府上仆人不懂主子的心情,隻覺得是得了天大殊榮,他們府上出太子妃娘娘了!
聽到這消息的仆人們隻覺得各個走路都帶風。
女眷們一路往內走,奴婢們一路嘴上說著恭喜的話。
隨國公夫人知曉這等天大好事落到她家頭上可不能哭喪著臉,這些時日時間也叫她緩和的差不多了,差她身邊嬤嬤吩咐道:“每人賞賜兩個月月錢。”
這話一出,滿府數百仆人又是一番恭喜。
孟夫人早早聽了聖旨,隻覺得詫異,如同聽天書一般,那般尊貴的身份,眼前這個瘦弱蒼白,瞧著天不假年的病秧子,
竟然不聲不響的成了太子妃娘娘?
她猛地意識到,隨國公府遲氏的身份地位,隻恐怕比自己想的還要尊貴許多,不然,怎麽這般輕巧就出了太子妃呢?
且瞧著眾人麵上,也不見幾分高興的模樣?
乖乖,難不成連太子妃的身份,都覺得看不上?
孟夫人看著前方身姿纖細的遲盈,隻想起她家音兒,她家音兒也不見得差半分,姿容不差,身子骨卻好許多,
如今奴婢們都在恭喜,她也忘了先前被孟妙音說的有幾分心動,想要離了隨國公府邸的事兒,也攀扯著孟妙音上前去恭喜遲盈。
孟夫人上前笑道:“我也來跟未來太子妃娘娘討個巧兒,當初我來時第一眼見盈兒便說這姑娘是個神仙下凡,可不是麽?若非神仙下凡,可做不得太子妃的。”
結果她這發現自己扯著的女兒跟個木頭樁子一般,腳步連動也不曾移動,不禁惱怒瞪了女兒一眼。
心下奇怪,隻覺得女兒往日是個嘴巧的,更是個人前能說會道的,今日這等大喜事,該輪到她表現一場的時候,竟成了悶嘴葫蘆。
“妙音,還不趕緊的上來恭喜你的阿盈妹妹,你阿盈妹妹日後做了太子妃,你可也跟著臉上沾了光。”
孟妙音臉色泛著一股灰敗。
她怔怔的杵著不動,看著母親嘴角張合,卻聽的迷迷糊糊。
她從這一刻才開始心驚膽跳。
上回隻不過是一次宮宴,就已經叫她提心吊膽,唯恐二人見麵,
她遲盈若是做了太子妃,必定會和寧王相見,,
更遑論日後她二人一個為皇嫂,一個為皇弟,豈非更是日日見麵?
她一想到此處,便慌的厲害。
上回說她跟太子不清不楚,惹了她一通罵,卻原來是早早的就二人看對了眼,被她說中了惱羞成怒,這是要當太子妃去了,卻半點不叫自己知曉。
可又想起那傳旨的太監說,太子妃婚後要立刻往陪都去,屆時二人見麵的時機怕也是不多的。
繡鞋踏過地上,孟妙音眼簾落下,縱然心頭有萬般想法,叫她做出些什麽來,卻也是萬萬不敢的,隻得勉力維持著情緒朝著遲盈淺笑恭喜起來。
這回卻是真心恭喜的。
她萬般盼望著,這位阿盈妹妹能早日與太子成婚。
日後安安分分的留在陪都,別再回京城了。
她與寧王隨著這段時間相處,早已不同以往。
隻要再有個三年五載,再以後的事,縱然紙包不住火,她也是不怕的,
,
時節已值深秋,外頭樹葉稀稀落落黃了大半。
崇善寺,一片香火鼎盛,祥雲凝瑞,
崇善寺身為護國法寺,甚少有人知曉,當年那位深受帝王寵愛的明德皇後,死後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未立下,隻被供奉於崇善寺一處山頂偏殿之內。
明德皇後生前曾留有遺言,死後不願入皇家陵墓,不願與天子同葬。
年輕時的蕭淵不像如今這般和藹,既然亡妻不願與他同葬,便在皇後死後曝曬焚燒她的屍骨,也不願隨意將其安葬往旁出。
後一直拖到皇後去世四年之際,蕭淵許是想通了,才答應下這一請求。
卻也不自己動手,隻叫年幼的太子親自將其母親的屍骸遺物搬來了崇善寺這處護國法寺,尋了處佛堂用以供奉。
幽靜佛堂之內,檀香嫋嫋,室內香雲旋繞騰空而上。
寶香焚在金爐內,香煙旋繞答上蒼。
皇子皇女本都該來為已故的嫡母上香祈福的,隻是聖上將皇後牌位都移到宮外來了,也從不曾要求皇子皇女對皇後牌位上香,禮部諸人便也不提這事兒。
明德皇後牌位前,常年隻有一二忠仆祭拜打掃。
後來蕭淵時常夢到明德皇後,醒來時便徹夜難眠,遂遣精通佛理的寧王過來,替他給亡妻上炷香。
又逢皇後忌日,太子今年留在京城,便來了這處供奉生母的佛堂。
寧王深諳拜香之道,見太子來時未曾沐浴更衣,更未曾焚香禱告,一入殿便端坐於寶榻之上一語不發,氣定神閑,再無其他動作。
寧王本在一旁靜立焚香,見此在一旁提醒道:“皇兄可要來給娘娘上柱香?”
太子眸光淺淡,起身走下寶榻,燃了三根香上前插去玉案中央供著的香爐之中。返身重新坐回寶榻。
眸光凝視在遠處玉案的猩紅香火之上。
三炷香緩緩燃著,燃燒極慢。
蕭寰有時看不明白這個寧王,連皇後的麵都未曾見過,便感念那位皇後娘娘?
就連自己對這個生母,也是沒幾分感情的。
蕭寰自出生起便知曉皇後厭惡自己。
他甫一落生便是由著十二位乳母輪流照看的,聖上想起來時才會來看望他一次,每次來便是考察他的功課,若是出了點點差錯,動輒打罵。
之後又會變成一個慈父,領著他往皇後宮裏去坐。
他比見聖上更少見到那位保寧殿裏的皇後。
卻也知曉皇後萬分的厭惡他。
每次他無奈隨著聖上去保寧殿裏時,皇後都會冷冷睨著他,心情好時會賞賜一般給他一個笑容,若是那日心情壞了,還會朝著他打罵□□。
蕭寰的小時候,活的連牲畜也不如。
身為一個孩子,在生父生母麵前,連牲畜也不如。
那時他聽說皇後病了,便日日都在盼著,什麽時候老天爺能將這個日日都想死的女人收回去?
既然想死,死便是了。
又這般苟延殘喘的活著做什麽?
後來,真的如他所願了,
禪室岑靜。
太子回憶著從前,當聽見老仆老淚縱橫朝著他亡母牌位痛哭流涕時,如此嚴肅的場麵他竟覺得有幾分好笑。
這老仆原是明德皇後的貼身婢女,其實年歲也不老,隻是總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無端的顯出幾分老態
“娘娘,太子殿下來看您來了,您要是在天有靈必當是能瞑目了。咱們殿下改了小時候愛挑嘴的毛病,什麽都吃,再不挑嘴了,如今生得比聖上都高了。就是這個脾氣不如小時候了,小時候多可愛的小太子啊,朝誰都笑,從來不發脾氣,,”
寧王聽見了,偷偷抬眸看了眼麵容端肅的太子一眼。
難以想象,
那老奴又道:“殿下已經訂親了,是隨國公府的娘子,那娘子家原來的學堂娘娘還去讀過書的,您定然還是認識她父母的。上回宮宴老奴偷偷瞧了一眼,生的姿容出眾,天仙下凡哩,下回太子再來定然是要帶上太子妃來祭拜您的。若是趕得巧,說不準再下回就是抱著孩子來了。”
說罷就是嗚嗚的捂著嘴抽泣。
可憐她的姑娘,年紀輕輕就沒了,再也見不著孫子孫女兒了,
太子終是不耐的敲了敲桌麵,示意他耳朵還沒聾。
老仆嚇得一驚,立刻緊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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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賜婚聖旨,遲盈太子妃這身份便已成了定局,該萬分要緊的盯著。
全府少不得跑幾趟佛寺,為與東宮的婚事好生求求佛祖,不求恩愛,能得個順遂以是極好。
隨國公府的馬車停靠在崇善寺之內小徑之側。
遲盈一如以往,聞不得香火,容易引發她的喘疾,是以每每隨著家中長輩來此,她都隻在外處候著。
記得上一回來還是夏日裏,她就因曬了太陽中了暑,如今是深秋。
日光倒是璀璨光亮,隻是仍是止不住有些泛冷,遲盈坐在馬車裏,周身跟隨著許多侍女護衛,隻等著祖母母親燒完香回來。
她等了許久,心下生出幾分無聊,便側坐在馬車裏,一顆簪滿了珠花的腦袋順著簾子的縫隙鑽了出去,看著滿地的秋風落葉,倒是別有一番美感。
雲鬢被秋風吹得有幾分散亂,露出一張飽滿光潔的額,一顆朱砂痣映在其中,發絲貼在瑩白麵頰,臉龐沐浴在朦朧的光暈之中。
唇畔澤潤,似紅蕊初綻。
蕭寰踏下石階,隔一條冗長的小道,許多慕名前來上香的人,隻消一眼便看見了那張比深秋更幽靜美好幾分的麵容。
少女挺秀俏麗的輪廓,在夕陽下被鍍上了一層柔光。
隔得許遠,都能見到她那耳朵上似是熏染了桃汁的紅粉。
說來也是奇怪,往年他往返京中,從未遇見過她,可自從二人第一次相見之後,總是這般接二連三見到彼此。
蕭寰覺得指腹奇妙的傳來一陣酥麻,他若無其事地往袖口金絲紋上劃過。
她來這裏做什麽?
蕭寰凝眸想。
定然又是來找自己的?
上回找自己,卻如此愚蠢的傷了腳,還將腳露在旁的男人麵前,這回呢?
她又想露什麽?
蕭寰臉色陰沉下來,外間隱有秋風瑟瑟,他見遠處那張望著落葉的臉忽而動了動,轉頭移到了他這邊。
坐在馬車內隻露個腦袋的姑娘,罕見的朝他伸出來細嫩的腕子,手裏攥著一方海棠紅的帕子,朝他揮了揮,眸光光亮,早彎成了兩枚上弦月。
蕭寰不動聲色,踟躕了起來。
他想,上回還如此怕自己,連與自己對視都不敢,更是一隻不停的哭,哭的他頭痛欲裂了幾日,這回兒怎麽轉了性子?不哭了?
有那麽一瞬間靜消消的,太子爺在思忖著自己究竟過不過去。
過去?
他是太子,豈能被一個女子呼來喚去?
這般成何體統?
太子不打算理會這個還未曾成婚就對自己呼來喝去的遲娘子。
走在他身前的蕭芳毓已經大步下了台階,不過他一個失神的功夫,蕭芳毓已經走到了那輛馬車前。
孟妙音如此擔憂遲盈與寧王見麵。
卻不想正是此次上香,她隨著女眷去求簽的功夫,遲盈竟然又見著了寧王。
上回遲盈傷了腳又被太子呼來喝去好一陣功夫,再到自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被太醫看完之後,早就疼的什麽事兒都忘了,寧王何時走的她完全不知曉。
以至於遲盈後來才想起,自己連與他一句道謝的機會都沒有。
不想這回竟然在此處看見他。
遲盈見此,不禁笑的更開心了,
“寧王殿下!”她揮著帕子,想要叫他過來。
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怪事兒,遲盈覺得,自己僅僅隻與寧王一麵之緣,卻熟悉的像是認識了許久一般。
她如此害怕生人之人,在寧王麵前,卻能天生的自來熟。
往常一整日都憋不出一句話來,如今竟然有許多話想說。
她想感謝他。
上回來不及呢。
遲盈笑道:“殿下,你還記得我嗎?上回你幫了我。”
蕭芳毓聞言笑了起來,他生的五官輪廓極為俊美,臉孔清雋挺立,笑起來時眸光光亮,清澈見底。
發冠之下紛紛揚揚的發絲被風吹舞的揚起,蕭芳毓含笑走到遲盈車簾前,嗓音和煦,問道:“是你啊,自然還記得你,上回我有急事先走了,未曾來的急與你告別。你的腳可好了點兒?”
遲盈瞧著那張麵容,怔怔地點頭,“好了好了,早就大好了。”
甚至她還將車簾掀至一邊,動了動自己的腳,朝他演示一番如何是“已經大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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