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康熙傳信回來,隻道自己是被戰場上的流矢所傷,並無大礙。但太子和四阿哥一路上也不敢耽擱,風塵仆仆到了行宮覲見。
隻是他們到的時候不巧,康熙才服了藥睡下,太子和四阿哥隻得挪去了偏殿等候。
隔著一道屏風,兩人換過了衣裳,大腿內側皆是連日騎馬留下來的傷痕,自有宮人拿了傷藥來。
一片靜默中,太子忽而出聲道:“四弟,孤這兒倒是備了些上好的傷藥,叫人給你送些去吧。”
太子出閣後,便極少再去上書房,平日裏不是跟著康熙處理政務,便是被派去各處衙門視察,和諸阿哥之間,也不如從前親密了。
“多謝太子殿下厚愛。”四阿哥朗聲道,隻是等送藥的小太監離去後,照舊用著自己從京裏帶來的。
自打上回被人綁了去,四阿哥對自己的安全比從前上心了許多。那一日被綁走時,他曾看到過太子身邊的哈哈珠子常海出現,那時候沒當一回事,後來才反應過來。
他相信太子此時還沒有對他忌憚到這個份上,但太子身邊的人,他卻已是不得不防了。
敷過藥後,四阿哥正要起身,卻見身邊一個小太監將太子送來的藥打開,徒手挖了不少,一大半落在了水盆中化開,其餘的往自個兒手上抹開了。
這是防著事後有人查探呢。
四阿哥笑道:“倒是仔細,你叫什麽名字?”
那小太監心中一喜,“奴才名叫蘇培盛。”
康熙病重仍是牽掛國事,同太子說了好一陣話,才輪到四阿哥進去請安。
夜間,太子親眼看著那挖了泰半的藥瓶,才終於放了心。
常海的弟弟常泰亦是鬆了口氣。
太子對四阿哥倒是真的關懷有加,他的兄長常海,便是因為私下把太子殿下的話傳出去,不慎連累了四阿哥,而被太子下令仗責八十,打了個半死,攆出京城沒兩月,便病死在了莊子上。
常言說做賊的心虛,太子殿下何嚐不是如此。
雖說這事明麵上是過繼出去的純郡王所為,皇上也並未問責,四阿哥又如何能知曉內情?
然而太子就是放心不下,非要親身一試才肯罷休。
這兩年在宮裏不知試探過多少次,眼下在遠離京城的地方又這麽試探,四阿哥仍是如常用了這藥,太子卻還是不見鬆一口氣。
常泰眼瞧著太子還是不大舒心,忙又道:“奴才先前也聞到了,四阿哥身邊的太監們身上都是這味道,殿下不必再為此事煩憂了。”
太子殿下日日對他冷著臉,一身的威勢,他知道是遷怒,可這麽久了,誰能受得了?
另一邊,得知太子確確實實派了人去查探那藥瓶,四阿哥反應並不大。
他也不是傻子,這兩年來太子時時試探,雖說對別的阿哥也是如此,兄弟們私底下並不是沒意見,都說太子這儲君之威愈發濃重,如今倒好,這份威勢也要用到兄弟們中間來了。
四阿哥也曾想過,許是自己一時看錯了人,可常海無故被驅逐出京一事,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太子背後勢力對他不善。
太子如今能守住本心,焉知將來兄弟們都開始接觸政事後又該如何?
這並非是他一人的想法,太子和大阿哥爭鋒相對,便已經是一個例子了。
翌日侍疾,康熙似是無意間道:“太子多年來得朕教導,如今替朕處理起政事來,倒還有模有樣的。”
說罷,他喚了聲梁九功,“去把朕常戴的扳指送去給太子,告訴他,他做得不錯,沒有枉費朕的栽培。”
雖是這麽說,康熙臉上除了讚賞之意外,餘下皆是悵惘。
這樣的小傷,放在從前上些藥也就罷了,哪會像如今一般病倒在榻上,還得千裏迢迢喚兩個兒子過來幫忙?
四阿哥將他神情變換的種種都看在眼中,端著藥碗的手絲毫不抖,朗聲道:“太子二哥為汗阿瑪處理政事有功,兒子也是時時侍奉在汗阿瑪跟前的,兒子鬥膽問一句,汗阿瑪可有給兒子的賞?”
康熙瞥他一眼,知曉他是有意不令自己傷情,心裏倒也承情,依言賞了個扳指下去。
病中的人素來嗜睡,康熙一覺睡醒,仍有些昏昏沉沉的,隻見帷帳外頭隱隱有光,他便以為是天明了。
以往這時候太子都該來請安,今兒個怎麽還沒來?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拖住了?
胤禛並未睡熟,察覺到帳子裏的動靜,先低聲問過,得了允準,才敢拉開帳子,關切道:“汗阿瑪可是有什麽不適?兒子這便去喚太醫來瞧。”
卻見康熙目光渙散,嘴裏念叨著:“太子呢?太子怎麽還沒來請安?前頭出了什麽事?”
四阿哥心中微澀,卻還是道:“汗阿瑪,剛才過了寅時,太子殿下許是才入睡不久,您可要兒子去請太子來?”
康熙這會兒清醒了些,聽他說太子才睡了沒多久,擺手便道:“不必了,他這兩日也累著了,讓他多歇息會兒。”
而後才注意到四阿哥亦是一副極為疲憊的模樣,一時心中熨帖,關心道:“你也累了幾日了,去歇歇吧,這兒有人守著。”
四阿哥搖搖頭,“兒子白天已睡了許久,如今正精神著呢。”
康熙還要再勸,卻見四阿哥一臉執著,又聽他道:“額娘雖在京中,也十分關心汗阿瑪身子如何。兒子臨行前得了額娘叮囑,一定要看著汗阿瑪身子大好了,額娘才許兒子回去呢。”
康熙便也不再勸他,隻是一時間睡不著,心念微動,拿了些日常和京中往來的書信看。
就這麽到了第二日,康熙隻覺得自己身子好了不少,身子一好,不免想得就多了起來。
“保成,這兩日政務上有什麽棘手的問題嗎?”
康熙眼巴巴瞧著太子,有些躍躍欲試。
太子天天都忙到夜半才睡下,第二日天不亮起來,就算是這樣,也很難抽出時間來看自己,好容易自己好了,太子也該把這些日子積攢下來的難題拿來問自己了。
從前在宮裏的時候,太子一向便是這般懂事。遇到什麽難事,當下也不會拿來煩擾他,而是一並攢下來,等到空閑的時候,父子兩個說起話來也隨心親昵。
想著想著,康熙嘴角不免就露了幾分笑意,就連身上的傷處,這時候覺不覺得有什麽難受。
太子並不曾領悟到他的意思,這兩日他雖然也擔心汗阿瑪身子是否安康,但這殿裏裏裏外外都有太監和奴才們候著,還有四弟守著,因此他也沒有太過擔心。
一場小病而已,他知道汗阿瑪應當很快就能好了。
但也正是汗阿瑪很快就能好了,他才要加緊利用這難得的機會,既是鍛煉自己,也為了讓汗阿瑪和諸位兄弟們看看,自己這個儲君並沒有辜負天下人的期待。
聽到康熙如此問話,太子心中一緊,隻當是汗阿瑪病體將愈,要考校自己這些日子來的成就,挺了挺胸,朗然道:“回汗阿瑪的話,這些日子兒子處理政務倒還順手,並沒什麽棘手的。”
康熙的笑意淡了些,心底不知怎麽,陡然升起一股悲涼之感。瞧著眼前英姿勃發,雙目明朗的少年,愈發覺得自己身子沉重,眼前也陣陣的模糊不清了。
不知不覺間,兒子們個個都長大了。
康熙心中一歎,不免想到從前太子年幼,才有那許多問題,如今的太子便如那初升的朝陽,最是意氣風發,反倒是他這個做阿瑪的,如日薄西山。
太子此時已然察覺到康熙反應並不如自己設想中那般驚喜,忙出聲問,康熙卻已經無心再說話了。
病中最忌多思,幾日過去,雖說太子已經想通了其中關竅,時時來探望,又帶了政務來請教,但康熙的身子並未逐漸轉好,反而每況愈下了。
便是四阿哥都心有不安,更遑論是國之儲君的太子了。
噶爾丹大敗的消息傳來之時,康熙已經陷入昏迷之中。
“殿下,索大人回來了!”
宮人麵上帶了幾分喜意,仿佛是被這個消息定下了心。
太子看在眼中,並未露出什麽激動的神情,反而微有些驚疑不定。
叔公奉命領兵前往巴林,和大阿哥,裕親王等人會合,如今打了勝仗,卻不按照從前汗阿瑪所說追擊敗兵,也並未和自己通傳消息就來到行宮,叫人摸不清他意欲何為。
且這宮人聽了這樣的消息便麵露喜意,難道在他們心中,自己這個太子的分量還比不上索額圖一介臣子嗎?
雖有此一問,但太子心底清楚的知道,他確實比不上。
他和赫舍裏氏一族相互牽扯,到如今,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靠著赫舍裏家坐穩太子之位,還是赫舍裏氏靠自己顯貴至今。
不過,他坐穩這個太子之位,靠的並不隻是赫舍裏氏,最要緊的是汗阿瑪的看重,而赫舍裏氏,叔公,卻隻能靠他來維持滿門榮耀。
思及此處,太子心下稍安。
索額圖此次前來,倒還真沒什麽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是知曉了皇上在行宮病重,才匆忙之下趕了回來。
“索大人,你逾越了!”
太子臉色極冷,目光銳利,仿佛能直直刺進人心裏,他這回是動了真怒,私下裏也不再喚索額圖為叔公。
“汗阿瑪不過小病一場,行宮中為了安軍心才不把消息放出去,孤卻不知叔公是何處得來的消息?”
索額圖撚撚胡子,並不動怒,“我能得到消息,別人自然也能,太子與其糾結這些細枝末節,倒不如好生想想對策。”
太子心中有所觸動,麵上卻仍有微怒,哼聲道:“孤不知道叔公得的是什麽消息,隻是,您來得也太急了些,汗阿瑪還沒到那個份兒上呢。”
“我隻怕太子您執著於小節,而不顧大局。大阿哥那邊興許沒得了消息,可四阿哥如今是在皇上跟前守著的人,您不得不防。”
太子傲然道:“孤才是儲君,即便汗阿瑪當真有什麽,四弟也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來。”
他轉而看向索額圖,目光清明:“任憑什麽副後之尊,半個嫡子,身份上難道還能越得過孤這個太子麽?汗阿瑪這些年來對孤的看重,天下皆知,叔公您太多慮了。”
索額圖暗歎一聲,倒是沒再勸說。太子愈發年長,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是從前那般容易被人說服了。
他忌憚四阿哥倒不是為著其他,而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如今動手還容易些,將來四阿哥出宮開府,成了氣候,便不那麽容易了。
深夜。
康熙再度夢中驚醒,瞧著守在自己跟前的是四阿哥,眼底掠過一絲失望。
燭光微暗,周圍寂靜無聲,鼻間亦是久久散不去的苦澀藥味,更得殿內氣氛沉重。康熙麵色灰敗,氣喘微微,第一句話仍是問:“太子如今在何處?”
說話間,梁九功已經匆匆來報,“皇上,大喜!噶爾丹大敗,索大人聽聞您病況久久未愈,已經連夜趕來了行宮,想給您請安報喜。”
雖是大喜,他麵上卻不見幾分喜意,額上豆大的汗珠顫顫巍巍,一直到下巴才滑落下來。
康熙眼神渾濁,神誌不清,卻硬生生被這個消息喚起了幾分神智,他勉強起了身,靠在塌邊,聲音沉重而冷厲:“行宮消息封鎖,他是從哪裏得了消息,知道朕病重的?他如今人又在何處?”
梁九功連頭也不敢抬,顫著聲音道:“索大人如今正和太子殿下在外頭候著。”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3-17 22:58:53~2022-03-18 23:05: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暈知風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蘇家紫玉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