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到了五月,宜妃這胎總算瓜熟蒂落,竟又是個小阿哥,引得後宮眾人豔羨不已。
畢竟連上這個,宜妃已經一共有三個阿哥了,五阿哥被皇太後養在膝下,已經是大大提了他的出身,九阿哥和十阿哥素來感情好,便被送到了皇貴妃的永壽宮暫住。
餘下這個小阿哥,身子亦是健壯,像個能立起來的,叫人不得不感歎一聲宜妃的福澤之深厚。
宜妃生了孩子,如釋重負,先前積壓下來的情緒便一下子湧上了心頭——還不是為著郭貴人一事,先前為了孩子她不能傷心,隻得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
現下卻是一點都憋不住了,淚珠子一刻不停的往下落。
身邊的宮人輪流守著勸她:“娘娘不可再此時傷心,萬一身子養不好,日後豈不是要遭罪?”
又有人道:“娘娘就算不為自個兒著想,也要為三位阿哥著想,五阿哥也還罷了,九阿哥和十阿哥年紀小,若沒了人護著怎麽行?”
但宜妃充耳不聞,這些話她早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可一想到郭貴人母子俱亡,她心底就忍不住要生怨。
怨惠妃,也怨皇上。
隻是如今六宮在皇貴妃治理下風平浪靜,高位嬪妃之間亦是一片和諧,她這點子心思,又如何能表露出來。
她隻是愣愣地盯著小阿哥看,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孩子和姐姐的小阿哥長得相似。
身邊的人眼看她一日接連一日的精神萎靡,再也不敢瞞下去,偷偷把消息傳給了永壽宮。
“你這又是何苦?惠妃如今失勢,等你出了月子,到時候怎麽奚落她都好,如今這麽病歪歪的,一輩子都養不好病,你的三個阿哥好說,郭貴人留下的四公主誰來照拂?”
元棲知道宜妃現下聽不進去那些虛的,隻得直言相告。
此事傷心落下病根兒,隻能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
宜妃隔著屏風聽了這話,神色倒有些微動,壓了好一會兒忽然痛哭出聲。
元棲當下也顧不得什麽,拂開嬤嬤要攔住的手,徑直闖進了內殿。
側殿的光線並不大好,味道也著實叫人覺得不適。宜妃在月子裏,底下的宮人們哪裏敢開窗,隻得一點點用果香熏著,外殿每隔一兩個時辰才能開窗換換空氣。
怪不得宜妃心情不好,老為著郭貴人傷心呢,悶在這樣的屋子裏,誰的心情能好。
隻是眼下也顧不得太多,元棲側身坐在塌邊,輕攔著宜妃瘦弱的肩膀,溫聲哄她:“縱然是郭貴人,此刻見了你的樣子也不會高興的,她一定盼著你長命百歲,好為她照拂四公主呢。”
哪知聽了這句話,宜妃哭得越發傷心了,好一會兒才哽咽道:“照拂尼楚賀,本就是我應該做的。”
“當年姐姐比我早定親,是她的未婚夫婿早逝,我額娘又擔心我在宮裏沒個照拂,才讓姐姐陪我一同入宮,此事本就委屈了她,後來額娘見我遲遲未得子嗣,私下裏勸了姐姐,姐姐才,”
宜妃不斷用帕子擦拭著眼淚,卻是一點用處也無,索性拿帕子擋住了眼睛,艱難哭訴道:“所以,我一直把尼楚賀當做自己的女兒來養,照拂她本就是我的責任。若不是我,姐姐早就年滿二十五出宮,又何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元棲聽了心裏亦是沉甸甸的,勉強打起精神勸道:“縱是這樣,你也不該怪到你自己身上,惠妃如今雖禁了足,又大失顏麵,可人還好好的在延禧宮裏頭呢,又有良嬪在皇上跟前替她說話,難保那一日就出來了,你現在隻顧著傷心,將來還怎麽替你姐姐討回公道?”
她這話雖有些誇大了,但亦是實情。
康熙二十二年的時候,太子在前朝最大的靠山索額圖,因行為不端被康熙數罪並罰,革去了他身上一切職位,隻保留了一個小小的佐領。
而與之相反的是,和惠妃同出一族的納蘭明珠在朝堂上出盡了風頭,□□,抵禦沙俄,哪件事裏沒有他的影子?
康熙固然不會因為要拉攏明珠而把惠妃放出來,可他得給大阿哥幾分臉麵。
宜妃自然不會想不到這些,她咬了咬牙,緊握住元棲的手腕問:“娘娘,您可否告訴我一句實話,我姐姐的小阿哥到底是怎麽沒的?”
元棲挑眉,宜妃這是在懷疑康熙嗎?懷疑小阿哥也是惠妃出手加害,但為了大阿哥,康熙下令對所有人隱瞞此事?
片刻後,元棲否認道:“小阿哥確實是高燒夭折的。”
頓了頓,她仍是添了一句:“想是母子連心之故,郭貴人和小阿哥,幾乎是同時沒了的。”
宜妃霎時攥緊了手。
翊坤宮小阿哥的滿月宴上,康熙親自來了一趟,賞賜下來的東西不少,各宮自然也有添東西。
延禧宮良嬪亦帶著惠妃的賀禮來了,要是聰明些的人,就該才道惠妃失勢和郭貴人有關,禮物再豐厚,悄悄放下就得了,不該說出來招人。
然而良嬪恍若未知一般,上前盈盈行禮,指著半人高的箱子道:“惠妃娘娘抱恙在身,故而吩咐妾將賀禮送來,裏頭有些皇上昔年賞下來的好東西,惠妃娘娘借花獻佛,隻願小阿哥和宜妃娘娘能吉星高照,萬事如意。”
殿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都瞪大了眼怔怔看著良嬪,心想良嬪莫不是瘋了不成,這麽好的日子上觸宜妃的黴頭?
人惠妃送上厚禮,本是想要悄悄的討好宜妃,這麽一下子說出來,宜妃能和惠妃講和才怪,興許還會以為惠妃這是在給宜妃示威呢!
宜妃端坐在塌邊,倒是沒有發火,隻勉強扯起一個笑來,淡淡道:“那就多謝惠妃的這份厚禮了,給良嬪賜座吧。”
宜妃倒是沒對這批賀禮怎麽處置,勉強給了惠妃一個麵子,消息傳出去,不免有人要說她心軟,裝大度。
消息到了康熙耳朵裏,宜妃越是顯得懂事大度,他越覺得惠妃這一出討人煩,借著大阿哥功課不好把人給訓斥了一通。
對於大阿哥而言,這些日子被皇父訓斥得已經有些麻木了。
自打知道額娘為著自己都做了些什麽,別說康熙見了他心裏膈應,就是大阿哥自己也膈應自己。
可是再怎麽自責都有個頭,自家額娘前頭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完,如今就又來招惹人,大阿哥心底的怨氣是噌噌噌往上漲。
惠妃禁足,但攔不住大阿哥要去給額娘請安。
一進門,惠妃來不及高興,就見兒子陰沉著一張臉,劈頭蓋臉對自己就是一頓訓斥。
“額娘,您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安分些!?您知道現在外頭人都是怎麽看兒子的嗎?”
“汗阿瑪三天兩頭看我不順眼,功課稍有差池就是責罰訓斥!我在太子和三弟麵前根本就抬不起頭來!前些日子見了叔公,叔公都在明裏暗裏告誡我,說我行事不端,淨是些小人行徑,根本就是難以入眼!!”
大阿哥越說越委屈,紅著眼狠狠瞪著惠妃道:\"我這些年來勤勤懇懇讀書,文武都要和太子一比高下,這番心血如今都毀在了額娘您的算計上,您滿意了吧!!\"
站在院裏的良嬪自然全程聽到了這番對話,她對著揮袖而去的大阿哥福身行禮,被大阿哥狠狠瞪了一眼也並不在意。
正殿的門敞著未關,良嬪帶著笑意徐徐登上麵前的台階,陽光傾瀉而來,照得她身上那件葡萄紫片金纏枝花雲錦的麾衣耀目華麗。
她輕輕歎了一聲,為她解惑:“娘娘可知今日皇上為何斥責大阿哥麽?還不是為著您給宜妃娘娘送去的那一箱子賀禮。”
“您如今幽禁在延禧宮裏,皇上若想不起您,自然不會遷怒於大阿哥,可皇上一旦想起您了,又怎麽會對大阿哥一如從前呢?”
麵對惠妃驚怒的目光,良嬪毫不畏懼,她好言相勸:“娘娘還是安分些吧,別再連累大阿哥被皇父斥責了。”
惠妃緊咬著牙,惡狠狠地盯著她:“定是你在皇上麵前說了什麽!?本宮素日待你不薄,你為何要恩將仇報?”
良嬪卻似有些失落之意,“娘娘什麽都不知道,就要這麽定我的罪,這便是娘娘口中的待我不薄嗎?”
惠妃心中此刻又氣又急,反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好眼睜睜看著良嬪一點點親手將殿門合住。
隨即而來的是一句輕飄飄的囑咐:“娘娘還是安分些吧。”
良嬪滿意地看著麵前這扇門,這扇她親手為惠妃閉上的大門。
一山不容二虎,說起來,這道理還是惠妃娘娘您親手教會我的呢。
大阿哥從延禧宮鬱憤而出,元棲不多時便得了消息。不過她此時倒顧不上這些。
因為時隔兩年後,她再度有孕了。
摸摸尚未顯懷的小腹,元棲猜想這一胎應當是個女兒了。
說來算不上高興,更多的便是對著孩子日後生活的擔憂。托生在這樣的世道,哪怕是公主之尊,也少不得要受各種限製。
但擔憂也不過是一瞬,她知道自己必不會讓女兒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哪怕將來迫不得已要撫蒙又如何?
如今的四公主,將來的固倫恪靖公主,雖是貴人所出,不甚得寵,卻能以女子之身權傾漠南、漠北,參與政治,製定法規,為後世所敬仰稱讚。
而她的女兒擁有更好的先天條件,何嚐不能效仿恪靖公主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但作為一個母親,元棲到底是有些心疼。
古人有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可是不經過磨礪,隻靠仰仗別人庇護,終究也不是長久之道。
她是既想讓這孩子一生無憂無慮,幸福安康,也想讓她不為世俗所限,不求建功立業,隻求她能獨當一麵,不依附別人而生。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3-05 22:30:39~2022-03-06 22:58: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社會主義接班人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