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早春二月,雖還有些春寒料峭,但一年當中最冷的天氣已經過去,枯樹上抽出了嫩芽,正午的陽光也日漸溫和起來。
太後憐宜嬪一片愛子之心,因此並沒有攔著她們母子相見。得了太後的首肯,宜嬪便把悶在屋裏一整個冬天的五阿哥帶出來四處走走。
五阿哥在慈仁宮被養得又白又胖,烏黑的眼珠子十分靈動,四肢肉嘟嘟,腦袋圓滾滾,讓人看了就禁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
元棲摘了護甲,露出修剪圓潤的指甲,這讓一直密切關注著的宜嬪鬆了口氣,畢竟嬰孩的肌膚最為脆弱,很容易傷到,而宮中的後妃又喜歡留指甲,塗蔻丹。
元棲小心碰了碰五阿哥的臉蛋,又抓著他的軟綿綿的小手晃來晃去,逗得五阿哥不住地笑,還嘰裏咕嚕的嘴裏說著什麽。
她疑惑地看向宜嬪,在抬眼的那一刹那反應過來,太後不通漢語,滿語說的也是磕磕絆絆,慈仁宮內都是蒙古宮女,由她們教養的五阿哥自然也隻會說兩句蒙語。
想必也是康熙覺得宜嬪盛寵,擔憂她們母子會生出別的心思來,索性把五阿哥交由太後,雖得了一份榮寵,但小時候才是學語言的最佳時期,能六歲搬出慈仁宮開始讀書就已經晚了,而一個隻通蒙語的阿哥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有建樹。
宜嬪對上她的目光,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到似的,衝著她眉眼盈盈的一笑。見元棲滿心都在逗五阿哥玩上,她便也先把要說的話放了放。
小孩子的精力著實有限,不多時,五阿哥便有些懨懨的了,眼皮不住的往下落。宜嬪雖有話要問,但愛子之心終究占了上風,帶著五阿哥先行離去了。
她前腳一走,後腳儲秀宮的赫舍裏氏又在外頭求見。
元棲有些不耐,但聽青玉說,赫舍裏氏一早就守在了永壽宮門口,等宜嬪走了才叫人來通報,她也不好把人拒之門外,隻得叫人請進來了。
乾清宮的消息輕易不會透露出來,元棲自然更不敢去打聽,但也是日日都吩咐了人留意著的,因此上次赫舍裏氏離開後,她沒隔兩日就知道了欽天監保章正進言給康熙。
連續沒了兩任皇後,還都是英年早逝。即使沒人敢議論這個,但康熙自己心裏應當也有所猜測。而佟貴妃這一胎懷的不大穩當,更加重了康熙的疑心。
欽天監選在這個時候進言最為恰當。
赫舍裏家的動作倒是很快。
隻是不知道赫舍裏氏又來見她做什麽?
片刻後,元棲便知道了赫舍裏氏的來意。
那日赫舍裏氏從永壽宮回去沒多久,就差人往宮外家中遞了信,幾日後,欽天監的保章正家裏悄無聲息得了一筆銀子,又過了幾日,他被召去去乾清宮進言。
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隨便誰都能查出來。
赫舍裏氏將這一切娓娓道來,帶著些微的緊張和得意。
“你想借此來威脅我?”
元棲隻覺得一陣好笑,她好整似暇地掃視著坐在下首的赫舍裏氏,嘴角忍不住彎起來:“你以為皇上不知道我們私底下這些算計嗎?”
赫舍裏氏麵色一僵,強作鎮定:“娘娘難道不在乎您在皇上心中是個什麽樣的女子嗎?”
一個隻有十歲的小丫頭在她麵前談及男子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元棲隻覺得荒誕又無語,她嗤笑一聲,反問:“一個什麽好東西都不想要的傻子?”
傻白甜,那是除了美貌之外一無所有的女子才需要偽裝出來的特質,因為對她沒有期望,所以隻需要做個美貌的花瓶使人高興就好。
如果元棲隻是這樣一個花瓶,那康熙大概率會對她十分失望,因為把花瓶擺在這麽高的位置上,它連所依仗的美貌都看不清的時候,不是浪費了位置就是即將被摔碎。
簡而言之,一無是處。
康熙甚至還明裏暗裏地攛掇著她跟佟貴妃爭鬥,又怎麽會在乎她有一些小心思,隻要她不攛掇著宮外的鈕祜祿家摻和進來,不試圖給佟貴妃下毒,那麽康熙隻會樂見其成。
因為她和佟貴妃之間誰都不會坐視對方一家獨大,久而久之,後宮便有了微妙的平衡。而她和佟貴妃就算再怎麽你爭我鬥,也不敢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以免累及家族。
至於赫舍裏氏給宮外的家人送信,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難不成太子的外家,仁孝皇後的母家會聽從於她的命令嗎?
赫舍裏氏冷汗涔涔,白著一張臉。她自以為成功算計了旁人,卻沒想到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是旁人眼中的跳梁小醜。
待人走後,元棲冷著的臉漸漸柔和下來,反而有了幾分興趣:“赫舍裏氏小小年紀已經有這番心計,足夠在宮中存活,何必這麽自作聰明來招惹我?”
賀兒眼神微動,心下一穩,輕言細語地為她解釋了一番自己打聽到的消息。赫舍裏氏在家中不得寵,在宮中亦無人可依,此番作態不一定是想得罪她,更有可能是想借此求得永壽宮庇護。
元棲聽罷賀兒的分析,心底多少有些不舒服,帶著些厭惡道:“這赫舍裏氏也太偏激了些。”
賀兒對她的評價不置一詞,隻關切問道:“儲秀宮格格說的那些,對您真的無礙?”
元棲壓著心底的不悅,細細想來,她方才說的那些話真真假假,不過都是用來忽悠赫舍裏氏的。康熙知道後宮嬪妃各有心機,不代表他喜歡看你爭我鬥的場景,麵上的和諧還是要有的,更不代表他能容許有人敢算計到他身上。
通過欽天監能查到赫舍裏家,康熙就必然會懷疑儲秀宮,不動聲色地從儲秀宮的宮人開始問起。宮女出自包衣,輕易不能打殺,這事兒一過便會被送回內務府重新分配差事。
“找幾個儲秀宮當差的宮女,叫她們說話注意些,然後使些銀子替她們找個好去處,後麵慢慢的關照著就好了。”元棲揉了揉眉心,倒是不怎麽發愁,這事兒不大,花些銀子便能消災。
“前些日子我叫你注意儲秀宮的動向,你什麽都沒察覺到?”
賀兒神色一緊,忙跪下回話:“奴才確實叫人盯著看了,儲秀宮的宮人沒有異樣,從一等宮女到底下的灑掃宮人,無一例外。”
元棲倒也沒有怪罪她的意思,揮揮手:“起來吧。”
賀兒原先在坤寧宮雖然不是掌事宮女,但行事比青玉她們幾個都要仔細周全,若是連她都察覺不出,那隻有一個可能。
仁孝皇後雖過世已久,但不代表曾經忠心於她的宮人都沒了蹤影,更何況宮裏還有太子在。
不過,想必經過這一事,無論康熙能不能查出是誰在替儲秀宮傳遞消息,他都要下定決心先整頓內務府了。屆時四妃分權一事又要重新提上日程,她也就不必再整日應付惠嬪和榮嬪隔三岔五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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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貴妃在承乾宮閉門不出,但這一胎終究沒能養好。
康熙二十年十月二十日,佟貴妃在承乾宮中產下一女,雖然當日得了不少的賞賜,但太皇太後,太後和康熙的失望之色是顯而易見的。
十月二十五日,大封六宮的旨意下達,佟貴妃晉為皇貴妃,元棲晉貴妃,惠宜榮德占滿了四妃之位。四妃之外另有兩個庶妃的待遇提到了妃位,分別是鹹福宮的博爾濟吉特氏,儲秀宮的赫舍裏氏,但尚未有詔封。王佳氏複位敬嬪,另有七阿哥之母戴佳氏為貴人,八阿哥之母衛氏為貴人,三公主之母兆佳氏為貴人,還有從乾清宮搬出來分配到東西六宮的大小答應一堆。
十二月二十日,行皇貴妃,貴妃,和四妃的冊封禮。
第二日,她們都要去慈寧宮太皇太後和太後跟前行六肅三跪三拜的大禮,在慈寧宮中的時候,皇貴妃和元棲、四妃言笑晏晏,看起來十分和諧。
但皇貴妃佟氏暗地裏一口氣差點沒出上來,她在承乾宮養胎八月,已經做好了手裏的宮權被瓜分的準備,但她著實沒想到,手中的宮權沒了一大半也就算了,四妃居然已經和永壽宮的鈕祜祿氏沆瀣一氣,儼然都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麵。
而自己手底下沒了德嬪,隻剩下一個被複位回來的敬嬪。她可還記得,敬嬪上次被廢全然是因她信錯了人,本來能順順當當辦成的事兒,她偏偏多此一舉交給了那白佳氏,又牽扯出來一個三品官之女,最後禍及自身。
這次複位,也不過是因著父兄又在前朝立了功罷了,在後宮對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
宮人知道她這個皇貴妃當得不情不願,不敢來觸她黴頭,可外頭等著的德妃亦不是好相與的,猶豫之下在門外徘徊了許久。
裏頭正哄著小公主的皇貴妃正是敏感的時候,聽到外頭的動靜,她不由緊皺眉頭,毫不留情的出聲訓斥:“要回話就滾進來!”
宮人身子當即一顫,被逼出了淺淺的哭腔:“德妃娘娘在外頭候著,想給四阿哥送些衣裳,叫奴才進來回話。”
皇貴妃一聽這話便怒從心起,話語中蘊含著濃濃的不悅,她厲聲嗬道:“誰叫她來的?滾出去告訴她,四阿哥如今在承乾宮養著,就是本宮的兒子,待到將來上了玉蝶,就更和她永和宮沒有關係!”
宮人趴伏在地上惶恐不已,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這話皇貴妃說得,可她哪裏敢真的這麽出去告訴德妃娘娘。畢竟當年皇上把四阿哥抱來的時候,也隻是說讓四阿哥暫住承乾宮。
剛剛入睡不到半刻的小公主已經被這番動靜吵醒,她的哭聲十分微弱,卻將皇貴妃心中的怒火澆滅了大半。
但隨即對著瘦弱的小公主,聽著她那柔弱得和貓叫沒什麽分別的哭聲,皇貴妃心中又不可抑製地生出難以遏製的煩躁來。
她脫力般癱軟著倚在身後的床榻上,趁著此刻還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無力吩咐道:“且隨她去吧,把小公主的奶娘都找來,本宮要歇歇。”
“是。”宮人早已嚇得不知所措,不敢多想連忙退了出去,自然也沒注意到皇貴妃那話語中略帶著的幾絲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