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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周遭都是潮濕陰冷的黑洞, 傅忱隻身立在這方混沌裏。


    他聽到水滴答落下的聲音,像毒蛇吐著的信子,叫他身上寒毛倒豎。


    人呢?梁懷樂呢?梁懷惔身邊的走狗呢?

    傅忱邁開沉重的腿腳, 像往前走,忽然付譽出現了,他手裏拿著牌, 笑著和他說話。


    “走啊,阿忱,我們接著打雙陸, 昨兒個輸了抵給你的玉扳指, 今日我要贏回來的。”


    是在西律的時候, 一切都好真實, 付譽叫他,傅忱朝他走過去,剛向前一步, 父皇出現了,他擁著母妃。


    父皇攔住了他,“傅忱!”


    傅忱聞言脊背一僵, 還沒等他問話請安, 父皇已經開口他斥罵。


    “你不去溫書習論練騎射,跟著付譽胡鬧什麽?你也要同他一樣做個閑散紈絝是不是!”


    不是, 他並沒有偷懶。


    “朕給你錦衣玉食, 讓你享受萬人尊從,不是叫你整日與人投壺打雙陸逛勾欄瓦舍!”


    “朕對你寄予厚望!”


    “你這樣不聽訓將來如何繼承朕的大任!”


    父皇手裏握著鞭子, 一下下抽打在他身上, 母妃在旁邊看著。


    夫子教給他的書都背完了, 抄錄萬賦論抄得他握筆都疼, 馬場的馬他也跑完了,他射了很多支箭,掌心都是泡。


    夫子,侍從,外祖,婢女,他們都覺得他太過刻苦,父皇卻沒看到他的努力和付出,他流下的汗水。


    他從來都不滿意,也不會給他辯解的機會。


    打雙陸出師未捷,付譽的玉扳指還被他捏握在掌心裏。


    傅忱跪在西律祖先的牌位前,陰暗的靈堂,除了黑與白,在沒有別的。


    除了冷,透骨的冷。


    跪得久了,地磚的冷鑽進他膝蓋骨,他唇色青紫,死咬著唇才能繃住,不叫臉頰抖動。


    也不露有一絲一毫的退縮和動彈。


    父皇打夠了,母妃才過來,她帶來一盤小食,是她親手做的。


    她的手摸過傅忱的頭發,還有他的臉,停留在他的耳側,自然也看到他眼裏的委屈,卻隻輕歎一口氣。


    “阿忱,要聽話。”


    她溫柔地將傅忱掉落的一縷發捋順回去,他連一捋發絲都不能出錯。


    “父皇和母妃都是為了你好。”


    傅忱期待的心在這一刻沉入穀底。


    母妃也不會懂的,他依然不夠完美,傅忱在想,到底要怎麽樣,怎麽才算最完美,才能得到他們的首肯和滿意?

    聽話!聽話!聽話!完美!完美!完美!不夠好不夠好不夠好!

    他們呢,也做到足夠的完美了?


    所有的一切都要他來背負,怎麽做都不好,他聽話努力了!他得到了什麽!他所謂的承襲大統,就是那架南梁的小轎子。


    三年,自從他來到南梁,沒有一天夜裏睡得安穩,沒有一日吃過不受人白眼,被人□□欺負!

    一句誇讚都不能給嗎?他想要的不多啊。


    傅忱眼裏緊攥在手裏的玉扳指碎成了齏粉,他推開惠沅皇後的手。


    “夠了!”


    本該走掉的父皇,忽然回來了,他擁護被“不聽話”的傅忱嚇壞了的惠沅皇後。


    “逆子!”


    沒用鞭子直接上腳踢翻傅忱,不管不顧打罵他,仿佛傅忱不是他的兒子,隻是他的下屬。


    又疼又冷,

    傅忱牙根發顫,在他像一條瀕息的死狗,幾乎站不起來,放棄掙紮快要認命合上眼的時候。


    撲上來一個人,好溫暖,抱著他,哄著他。斷斷續續的聲音,極力在安撫他。


    把猙獰的父皇和母妃的哭喊都隔絕在後,似一堵溫牆,又軟又熱。


    傅忱朝溫暖靠去,渾身發顫,不斷陳述,他咽在嗓子裏的聲音,“冷,冷,”


    “疼,”


    宮侍打了一頓,也不敢狠下死手,出夠氣就丟下棍子跑了。


    懷樂哭著把傅忱背回來,手裏還提著快要斷氣的小狼崽,她哭得那麽心碎。


    自己都顧不上,給傅忱擦洗幹淨,在太醫院門口磕了好久的頭,求來了人給他看病,抓藥熬藥,給他喝下去,一直守著他。


    傅忱是敵國質子,懷樂又不受寵,太醫不能給太好的藥,隻留下一些溫和止血,益補益氣的普通方子,提著藥箱子搖頭走了。


    懷樂抱臂守著昏迷的傅忱,和小被褥裏窩著的小狼崽。她生命裏唯一的兩個羈絆,她甚至顧不上自己。


    她真的好害怕,淚一直掉啊掉,任由她怎麽擦都擦不幹淨,越來越多。


    在這一刻,她無比痛恨埋怨自己。


    梁懷樂你怎麽那麽弱啊,跑得慢,話也說不好,什麽都幫不到。


    再快一點,就能幫忱哥哥更多了啊,再強大一點,十七就不會也被打了啊,能拿到的藥也不會那麽少了啊。


    傅忱發夢魘蹬掉了被褥,他一直迷瞪亂掙,額頭很燙,又一直說冷。


    懷樂爬上去,擁著他。


    嫩白小小的手背傷痕累累,上麵還沾著血跡,抬氣又落下慢慢輕拍著男人的後背。


    她身上疼,眼睛哭多了澀澀地疼。


    “忱,忱哥哥,不要怕,”


    傅忱不知道聽沒聽見她的話,他把懷樂抱得特別緊,仿佛要將她刻入骨血。


    懷樂感覺到了被需要,她的淚水滾下來,哽咽著說給傅忱聽。


    “寒,寒冬,總是會冷,懷樂,給忱哥哥被褥,蓋,蓋很多很多的被褥,捂熱起來就不冷了,”


    她自己已經泣不成聲,卻在極力給傅忱寬慰。


    “忱哥哥不怕,到了春天一切都會好的。”


    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十七會好起來,忱哥哥也會好起來。


    傅忱看不見她的臉,卻記得那串磕磕碰碰的話語。


    “忱哥哥不怕,到了春天一切都會好的。”


    會好的,是小結巴,

    他想起來,那個供他無限予取予求的小結巴,她把飴糖放在他的手上。


    她說她叫,

    傅忱的唇無意識哆嗦,“梁,梁,梁懷,懷,”


    梁懷樂。


    傅忱最後的字眼沒有說出口,他的口型停留在樂上,懷樂聽到一半,她看,心裏免不了暗下來,苦笑。


    忱哥哥是在叫三姐姐嗎?


    三姐姐,

    梁懷樂,更多與懷樂相關的畫麵湧入他的腦海,傅忱在一瞬間清醒過來,他沒有在西律,他在南梁!


    他一醒過來就將懷樂丟出去,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渴望溫暖脆弱的模樣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他變得很防備,眼神陰寒冰冷。


    “梁懷樂!”


    傅忱的聲音嘶啞粗糙,懷樂從地上爬起來,“忱哥哥,”


    太好了,忱哥哥醒了,太醫說,熬過這個漫漫無邊的夜晚,他就會沒事。


    再沒有比現在有能叫她開心的事情。


    她擦去喜極而泣的眼淚,掌心的血蹭到眼角,和著晶瑩剔透的眼淚,仿佛漂亮的彼岸花,淒美的不像話。


    傅忱:“,,”


    回來了,低頭看,他身上幹幹淨淨,每一處傷口都包紮好了,很清爽,能聞到皂角香。


    小結巴給他收拾的。


    反觀麵前的她,除了那雙眼睛含著淚花幹淨透亮,髒兮兮的,她的裙衫都髒了,合著血和泥,頭發還滴著水。


    眼前人哪裏香香軟軟,分明又髒又臭。


    就知道都是幻境。


    她前麵蠱惑他不算,趁他昏迷了還不忘記對他進行催眠。


    傅忱不得不承認,在這場至親給他的薄涼愛裏,小結巴給他造成的假象,讓在夢魘裏的他極其動容,她語不成調的話在一瞬間驅走了所有的喪頹焦灼、痛苦疲憊。


    他用力擁著她才能有所緩解,無比貪戀她給的溫暖,甚至不想醒來,眷戀著呼喚她的名字。


    梁懷樂,梁懷樂。


    一筆一劃寫出來的梁懷樂。


    他記得她手指抬起來的每一個筆鋒的走勢,歪歪扭扭的懷樂。


    但這不代表他會因此而產生動搖,傅忱承認她的好,她的手段的確高超,但他對她的看法不會產生改變。


    他壓根就不相信什麽所謂的愛。


    愛,隻是騙人的東西,人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編造出來的字眼。


    連至親骨肉,血濃於血的愛都能沾有利益私欲。


    他和梁懷樂無親無故,在那場陰差陽錯的掠奪裏,他發狠,對她一點都不好,她怎麽可能會對他掏心掏肺的付出愛。


    這世間根本這麽純粹的愛,或許真的有,也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忱,忱哥哥,你終於醒了,”


    她挨到塌邊和傅忱說話,像個水做的姑娘,她的眼淚好多,“你嚇死,我了,”


    “餓,了嗎?”


    傅忱沒有回答懷樂,他目光一直停留在懷樂臉上,他在努力尋找懷樂臉上的偽裝,她蠱惑他的破綻。


    “我,給你拿了飴,飴糖,和紅棗。”


    飴糖兌了熱水熬的又甜又暖,紅棗補氣血,還有更好的人參,她買不起,太醫不給她,隻能找到勉強替補的紅棗。


    忱哥哥流了好多血,一定要多吃紅棗,多吃就能補回來。


    紅棗不怎麽貴,一文錢也能買,她可以去膳房幫粗使的仆娘燒火擦碗。


    “呼,”


    懷樂鼓起嘴把熱氣騰騰的飴糖水吹得溫涼,把紅棗掐成小碎片泡在裏麵。


    “吹,吹涼了,”


    她笑吟吟端過來,“忱哥哥,可以喝啦。”


    傅忱沒動。


    他並沒有在梁懷樂臉上找到紕漏,隻看到她一腔柔情,她笑起來眸光彎彎,眉目流轉,好漂亮,她的嘴巴鼓起來也軟軟的,看起來很好親的樣子。


    傅忱快要陷進去。


    傅忱比懷樂傷得重,他的手和臉都掛了彩,懷樂想應該是他動起來疼。


    就用勺子舀起來,喂到他的唇邊。


    “甜的,”


    傅忱別開臉,猛然把藥推翻了,小瓷碗碎了,飴糖水和紅棗到處都是。


    他吼懷樂。


    “我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憐憫和幫助,尤其是你的,你馬上出去。”


    懷樂紅起來的眼睛,叫傅忱的心也跟著刺痛。他捂著心口,掌下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有力,他快要窒息了。


    他怎麽這麽難過,比在夢裏還要難過,他好像生了病,一瞬間頭暈目眩。


    “忱哥哥,”


    “是不是,懷樂哪裏做得不夠好,還是,碰到你的傷口了?,”


    可不可以總是這樣凶懷樂,難道是因為醒過來看過來的人不是三姐姐。


    三姐姐怎麽會來這裏呢。


    “閉嘴!我叫你走!”


    傅忱凶得不成樣子,他胸腔起伏著,梁懷惔拿惠沅皇後激他的時候,他都沒有生氣到這份上。


    暗樁在附近看著,他一點都摸不懂傅忱的心思,小公主對他真的很的是豁出命去的好,殿下不說給她點好臉,也不至於這般糟踐小公主的真心吧。


    當然,這番話,暗樁是絕對不敢在傅忱麵前多嘴的,傅忱一定會拔掉他的舌頭。


    懷樂在原地,她委屈得不行,不知道傅忱為什麽要這樣。


    她做錯什麽了嗎?

    惹他這樣生氣,懷樂沒走,她還向前一步。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傅忱為什麽生氣。


    傅忱不讓她過來。


    “梁懷樂,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臉,我看著就覺得惡心。”


    “你以為用流幾滴眼淚,對我獻一點殷勤,替我擋幾棍子,給我幾顆紅棗,對我獻一點殷勤,就能騙到我了是嗎?”


    “我一輩子都不會上你的當,受你的騙,也不會為你動容,更不看上你,梁懷樂!”


    懷樂的眼淚傾瀉而下,她的唇已經被咬破了,傅忱這些話叫她哽咽不已。


    “忱,忱,”


    傅忱狠狠打斷她,“你要我跟你說多少遍!別叫我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


    兩人的爭吵,將窩在小被褥裏的狼崽驚醒了,它眼睛睜得比剛剛大很多,發出讓人聽不見的綿叫,它還年幼得多,剛出生沒多久,隻是會跑而已。


    平日吃得少,氣息本來微弱,如今這麽一折騰,身上的骨頭斷了好幾處,它活不了多久了。


    懷樂央求著太醫也給小狼崽看了,太醫看懷樂哭得傷心,沒說它將不久於人世。


    回答跟傅忱都是一樣的,熬藥喝了,其餘的聽天由命吧。


    它睜著骨碌碌的眼皮,看著懷樂,好似在叫她別哭一樣。


    它沒力氣跑出來去舔懷樂的裙擺和她的手心了。


    可惜懷樂沉浸在難以言喻的悲傷中,她沒有聽見小狼崽的細若遊絲的哀鳴。


    她想到三姐姐,終於沒有忍住,問出來了。


    “你,你,是喜歡三姐姐嗎?”


    傅忱氣上腦了,隻要能有讓懷樂不痛快,別再他麵前哭,哭得叫他無法釋懷,心疼不已的事,他都想去做。


    所以也沒什麽好想好猶豫的,傅忱很快接上懷樂的話。


    他幹脆利落不過腦子直接承認了。


    “是,我喜歡你三姐姐。”


    暗樁縱觀局勢一句話都不敢講,南梁三公主是個很聰明的女人,要說殿下來到南梁為質。


    南梁的皇室裏唯一沒有對殿下進行拜高踩低,進行欺淩的便是她了。


    她暗裏吩咐底下人不要苛待傅忱,在一次梁懷惔快要打斷傅忱右腿的時候,及時出現製止了他。


    傅忱也跟暗樁吩咐過,日後大軍踏入南梁,梁懷月不必殺。


    不必殺就不必殺,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語氣裏是僅僅的考量。


    可眼前這位小公主,

    為何要一再□□,避子湯的事情,是給她的,殿下既然與她有了肌膚之親,莫說給她一些憐惜。


    這般出言傷人。


    殿下明明也是,在乎小公主的,他那張靡麗麵具下的真實情緒,並不比小公主少。


    他自己不知道嗎?

    還是要故意這樣做?

    玢王和太子自三日前巴郡吏水一戰,兩敗俱傷。


    殿下吩咐付祈安收網,如今付祈安已經成功策反了玢王軍帳裏的大將。


    而新太子隻得皇帝和新後的憐愛,後宮不能幹政,如今皇帝臥病床沿。


    付祈安老謀深算把握朝堂,老臣大部分倒戈,小部分明哲保身,也不敢多管閑事。


    唯獨一些寒門支持太子,卻也隻是沒什麽權勢的墨杆子,隻敢寫一些義憤填膺的文章含沙,射,影罷了。


    西律的大軍已經整頓好了,分成小股來到南梁,付祈安即將不日抵達。


    西律與南梁之間的一場惡戰,不可以避免。


    假株錢已經非常成功的卷換了,流入南梁最大的錢莊和堵坊。


    這場交戰,西律勢在必得。


    殿下有什麽顧慮呢?為什麽要故意這樣說?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故意的神情。


    懷樂的小臉蛋在一瞬間被抽幹血色,落寞站在床塌邊,這次輪到她沒說話。


    “,,”


    懷樂一直都知道,她比不上三姐姐。


    三姐姐什麽都有,她什麽都沒有,大家都喜歡三姐姐。


    忱哥哥,她以為傅忱會跟別人不一樣。


    懷樂占了他的便宜,他也沒有離開懷樂棄她而去。


    他一直在這裏,他心地善良,他看到孤苦無依,可憐兮兮的小黃狗也會抱回來,把自己吃的糖雞蛋給它。


    不,是該說她奢望了,他一開始就是喜歡三姐姐的,他在夢裏叫三姐姐的名字。


    也喜歡三姐姐。


    懷樂跟小黃狗是一樣的,忱哥哥他隻是看懷樂可憐。


    傅忱仿佛看不見懷樂的傷痛,他接著重複。


    “我是喜歡梁懷月。”


    “你能跟梁懷月比嗎?有什麽資格和她比?你拿什麽跟她比?”


    懷樂沉默著,氣氛也死寂一般的沉默。


    傅忱心裏明明不好過,嘴上的話卻不饒人。


    “暫且不說她識得禮數萬事都能周全圓滿,容色貌美又通音律,至少她說話利索,全然不似你這般愚蠢憨笨,纏著男人不要臉麵,單是我說的後麵這些就勝你萬千。”


    “……”


    懷樂也時常覺得她很差勁。


    但自己想和身邊在乎的人幹脆利落地說出來,二者完全不一樣。


    前者是自卑心痛,後者不亞剜心,好像被人用一盆冰水在寒天雪地裏將她澆透。


    懷樂沒想過親耳聽到會這樣難過,原來在漂亮質子心裏是這樣瞧她的。


    她說她不要臉麵纏著他。


    她隻是害怕孤單,不想自己一個人。


    卻忘記了這樣會給他造成困擾,他原來這樣討厭懷樂。


    “梁懷月什麽都比你好,你有什麽資格和她比較?!你拿得出來什麽和她相論?”


    懷樂被他說得難堪極了,她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握成拳,指尖都掐得很疼。


    她的淚水不停地打轉轉,布滿了血絲。


    這小結巴是丈量他虛弱的時候好說話,想要趁虛而入,他不會讓她有片刻得下手之機。


    可是她一哭,那眼淚仿佛砸得不是地板,而是傅忱的心上。


    他想叫她別哭了。


    出口就成了,“你除了會哭還會做什麽?”


    懷樂搖頭,她努力為自己辯解,她沒有那麽差,她值得的。


    “不,懷樂沒有這樣,無用,懷樂,是什麽都沒有,”


    “但是我給,給忱哥哥的所有東西,已經是我的所有了,”


    傅忱無情冷笑,“什麽東西?”


    “你給過我什麽?一些別人吃剩的吃食和老鼠瞧見都不會去偷的瓜果,破破爛爛的風箏,歪歪扭扭的平安穗?”


    很多,傅忱列舉的時候,每樣東西都從他的腦子裏蹦出來。


    “還有什麽?”他的喉嚨不易察覺的發幹。


    “我不想和你說了,你走吧。”


    懷樂不想承認他說得就是事實,她也不想離開。


    僵持了一會,傅忱抬頭問她,“你不走?”


    “好。”他掀開被褥下地,“我走。”


    與其留在這裏聽著她哭,反複收到奇怪的煎熬的折磨,不如離開,眼不見為淨。


    比起來狠和決絕,懷樂哪裏比得過傅忱。


    她撈起袖子,努力擦幹淨眼淚,“我,我走,”


    步履匆匆,很快就出去了,也沒有走遠。


    抱著給熬藥的罐子,去了最外麵的殿門口蹲著熬藥。


    拿著蒲扇吹火。


    藥熏得她眼睛疼,熏得她眼淚再掉下來,她連蒲扇都沒怎麽拿得動了,身上好疼,處處都疼,仔細分不清哪裏疼,總之她也不想管了。


    藥的味道好濃鬱,好苦啊,太醫給她也有一份藥,她舍不得吃,都分了熬出來給傅忱和十七了。


    藥氣從藥罐壺口漂出來,懷樂抱臂在想,一定是她給忱哥哥的藥熬的太苦澀了,他昏迷的時候喝下去,醒過來又沒有喝飴糖水和紅棗,嘴裏苦的話,心裏肯定也苦。


    懷樂,要乖啊。


    你想想忱哥哥也是待你好的,他也給你找藥熬藥了,藥苦得人舌根發麻。


    喝下去心裏肯定是不舒服的。


    懷樂,不要委屈,忱哥哥他隻是嘴上說說而已。


    他沒有那麽討厭懷樂,他隻是不舒服不開心。


    他沒有那麽討厭懷樂,都是氣話,不作數的,不能作數。


    “沒,沒有,討厭,懷樂,”


    “不作數,”


    單薄的身影一直在顫抖,嘴裏念叨著細碎的話。


    暗樁盯瞧了一會,內心五味雜陳,折返回殿內,他剛要跟傅忱交代,就被他一記凶狠的眼風掃過來。


    殿下眼裏不是想知道嗎?


    算了,殿下不問,還是不說吧。


    懷樂被他攆走那會,她出去的時候,背影很是決絕,傅忱心慌了一下。


    傅忱看向梁上的暗樁,暗樁得了傅忱的暗裏的授意。


    很快出去。


    殿內靜下來,傅忱感覺自己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想小結巴真的被他攆走了,他想追出去看看,另一方麵又在說怎麽可能。


    從前小結巴舔小臉皮子跟他說一些花言巧語的時候,他比這重的話都說過,不也是好好的嗎。


    她怎麽可能攆得走。


    不會。


    她也曾神情奄奄,猶如今日,嗯,今天是要更傷心一些,他想去追隻是因為她看起來比平時要更難過一點,還有無論他之前怎麽說,她都是不反駁,反而和他嬉笑回著。


    今日哭著,哭著問他是不是喜歡梁懷月,這關梁懷月什麽事。


    梁懷月或許真的如他口中那般好,好也不關他的事。


    是她非要找不痛快,別怪他出口傷人,話難聽了一點,他說錯了嗎?她結結巴巴是事實啊。


    所以,他沒錯。


    對,他沒錯,說得沒錯,猜的也沒有錯,小結巴就是刻意來蠱惑他的,梁懷月的事情不就是露出馬腳了嗎。


    她打聽他的喜好,問他是不是喜歡梁懷月,這不也泄漏了,她想要他娶她。


    娶她,怎麽可能!


    癡人說夢!簡直是荒謬,且不說他將來登基為帝,就說他傅忱的身份,真要娶妻生子也絕不會是她。


    小結巴話都說不清楚,人也那麽傻,床塌之事一竅不通。


    隻知道一味哭哭鬧鬧,怎會懂得他的感情啊。


    她若僥幸沒存這份心思,好好給他伺候好了,或許看在往日的她對他盡心盡力的照顧上,他可以留她一條小命在。


    再慈悲一些,在身邊尋個和她差不多的啞巴,和她一樣有缺陷的,娶了她,也好全她個門當戶對。


    啞巴配結巴,那個男人應該也不會嫌棄她。


    他要再好一些,還可以在那個男人對她不好的時候,給她出個頭。


    所以他並沒有錯,是她錯了,

    是她錯了,她不應該存有這份心思。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傅忱現在一點都不想再管什麽梁懷樂,小結巴,他心亂如麻想著,在為懷樂預設未來。


    一遍又盡力忽視著劇烈的疼痛感,想到小結巴真的嫁人了,她將來對別人笑別人哭,圍著那個人轉,心裏已經不是疼,像是刀刮著肉,在滴血,他又打顫了。


    傅忱沒問,暗樁去了沒有半刻鍾折返,看神情都知道,那小結巴肯定沒有走遠,隻是躲什麽角落哭了吧。


    心裏稍稍安定,得到片刻緩解。


    落到眼前那隻小狼崽身上,他指著地上的小狼崽說,“把它,”


    它叫什麽來著?這個小畜生似乎是有名字的,梁懷樂起的。


    傅忱絞盡腦汁想不起來了,那個名字他聽過的啊,還有些古裏古怪的熟悉感,就是想不起來了。


    翻來覆去,畫麵裏隻有她給小狼崽起名字時暗喜偷笑的嬌容。


    她似乎對那個名字很滿意,實在捕捉不到什麽字眼。


    看著跟小結巴一樣心煩。


    “丟出去,給梁懷樂。”


    說是丟,暗樁還是小心翼翼把小狼崽抱走,在不驚動懷樂的情況下,把裹著小被褥的十七放在懷樂的後麵。


    暗樁鬆一口氣。


    懷樂昏昏沉沉的,她現在看什麽都模糊重影,蹲久了腿麻了,眼前一黑支撐不住往後倒去。


    後背膈到了一個東西。


    軟軟的,她有片刻的清醒,強打著精神,跪坐在地,“十,十七,”


    “我,差點就要把你忘了,”


    “外麵那麽冷,你怎麽也出來了,”


    小狼崽快要去了,它在彌留之際,懷樂摸摸它的小腦袋。


    “十七,”


    懷樂把他抱在懷裏。


    “十七,”


    十七,十月初七。


    是忱哥哥的生辰,他或許自己都不記得。


    懷樂知道他生辰的時候,傅忱的生辰已經過了。


    懷樂去求平安符的時候,收了她珠釵的小太監好心告訴懷樂。


    求平安符,是要在承安廟平安神底下寫下那人的姓名,外加他的生辰八字,才能更加靈驗。


    懷樂還愁怎麽才能弄來傅忱的生辰八字。


    她剛說出來傅忱兩個字,小太監就直接告訴她了,“西律質子殿下嗎?”


    懷樂點頭說是。


    小太監說,“我知道啊,他是寒順年十月初七生的。”


    “之前他剛來南梁的時候,很多人私下說過呢,寒順年十月初七,據說西律質子出生的時候,西律天現祥瑞,傳得神乎其神,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祥瑞。”


    “指不定是假的。”小太監很是不屑撇嘴,“要真是天降祥瑞,怎麽還會被人當作質子送到南梁。”


    “應當是西律那些人編出來的瞎話,專哄傻子的。”


    懷樂沒管小太監說的什麽,她記住了傅忱的生辰。


    今年得十月初七已經過了,沒關係,還有來年,忱哥哥平平安安不懼鬼神,後麵的歲歲年年。


    是懷樂藏的私心,她盼著和傅忱的歲歲年年。


    平安穗還在她身上。


    來年過生辰的時候,要給忱哥哥煮長壽麵,再加個蛋。


    “十月,初七。”


    忱哥哥不記得也不礙事,懷樂會幫他記得的。


    “十七,藥,藥熬好了,”


    小狼崽是忱哥哥給她找來作伴的,三個,一個都不能少。


    懷樂用手提起蓋子,她身上很冰很冷,她的知覺在消退,藥罐的蓋子很燙很熱,她都沒有察覺到。


    “我給你倒,吹涼喂給你喝,喝了藥就會好了,”


    “你要撐過來,十七,”


    懷樂給十七喂了藥,抱著它坐在殿門口,守著藥罐。


    傅忱一刻都不想等了。


    付祈安已經準備妥當,大軍已經踏入來南梁的官道。


    暗樁將信遞上來,“付大人說,快馬加鞭,精兵鐵騎三日便能抵達汴梁的正宮門,這三天內,要靠您來布控了。”


    “亂子出得越大越好。”傅忱讀完了信,遞過去,“燒了。”


    他靠著牆。


    三天太長了,兩天綽綽有餘。


    他也不想再和小結巴在這裏周旋,他再停留下去,遲早有一天要瘋。


    他已經不想麵對她。


    “收拾東西吧,今日入了夜,我們便離開,出了宮門在,”


    他原本想說在這裏放一把火,卻不知道為何生止住了話音。


    從這裏放火是最好的,偏殿很快就會點燃,少有人來,等到火勢蔓延起來等到被人發覺,絕對滔天。


    撲滅火勢絕對需要耗費至少兩個時辰,任由偏殿燒是不可能的,偏殿蔓延過去就是汴梁幾處宮嬪的住處,屆時宮內的人都往這邊來,一團亂時,他就可出宮。


    但是這小結巴呢?她能跑掉嗎?會被燒死的吧。


    “,,”


    “殿下?”暗樁還在等他的下言,傅忱忽然的沉默了。


    傅忱啞然於自己的心軟,片刻回旋過來,他怎麽能心軟!死不死都是她的命。


    心疼習慣了,貞潔癖到底能不能能治,待付祈安來了,他要好生問一問,能不能治。


    他快要被折磨死了,到底要怎麽治!

    最終傅忱牙一咬,“燒!”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把南梁顛覆了,優柔寡斷,最終害得隻是他自己,一個小結巴而已,有什麽重要的。


    死就死了。


    逃不逃得過都是她的命。


    暗樁隻聽一個燒字,愣問,“燒哪裏?”


    “燒這裏。”


    傅忱沒有一絲猶豫。


    暗樁大吃一驚抬頭,“殿下?燒這裏?”


    傅忱反問他,“對,就是燒這裏。”傅忱越發篤定了,燒掉這裏,把這裏的一切都燒掉,說不定燒掉就好了。


    燒掉他犯心悸心疼的病就會好了。


    “有什麽問題?不能燒?”傅忱反問他,語氣咄咄逼人,要是暗樁敢多說一句,他就立刻把暗樁殺死。


    暗樁咽下一口水,“沒有,沒有任何問題。”


    “那就燒。”


    “你要安排妥當,找很多的火把,枯柴,烈酒,一點就著,斷斷不要出什麽岔子,一定要確保火勢能夠瞬燃,叫人難以撲滅。”


    火勢大成這樣,

    暗樁想起來,門口那個窩蹲著的背影,小公主能跑掉嗎?

    殿下真的要她死嗎?


    傅忱吩咐下來的話語很平淡,公事公辦。


    單看他的臉色是看不出來什麽問題的,暗樁低頭隻看到他袖子裏麵的手,他沒有花眼的話,殿下的手掌攥成拳,上頭的青筋蔓延,根根鼓起來。


    暗樁冒著被殺死的風險,想到那個替他主子擋棍,熬藥的小公主,硬著頭皮問了一句。


    “殿下,屬下放了火,小公主,要救嗎?”


    小公主三個字一出口,傅忱的目光立刻飛到他的脖子上。


    “她沒有長腿嗎?用得著你救?”


    來擋棍都能跑那麽快,她會跑不掉?她命那麽硬,她膽子又小,也不是真心的對他,肯定會跑掉的啊。


    人到了生死關頭,怎麽可能跑不掉。


    “死了,死了也是她的命,用你管嗎!”


    暗樁不過問了一句,傅忱不斷的往下崩出口訓斥,他的聲音大,已經控製不住自己。


    “你為什麽要替她說這些!”


    “她是南梁人!她是宣武的女兒,不該死嗎!用得著你去替她操心?她那麽厲害。”


    暗樁覺得傅忱這些話,不是對著他說的,更像是他是對著他自己說的。


    殿下自己也摸不清,對嗎?


    可是小公主死了就沒了,命隻有一條,萬一真的沒跑掉,殿下會怎麽樣?

    暗樁敢想,卻不敢再問了,傅忱此刻處在暴怒的狀態,他雙目赤紅,看起來猶如困獸在做鬥爭。


    前些時候都風輕雲淡的,他不過是多嘴一句,殿下真的不在乎,又何必朝他吼,主子的事情是不容質疑的。


    他問一句已經是逾矩了。


    暗樁聽命行事,應下,“是。”


    傅忱坐下來,安靜了一會,他又接著吩咐道。


    “明日安頓好了,偏殿著火一事,宣武為了安定人心,必定會親自上朝,你吩咐朝上的人聯合肱骨大臣上諫言,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抖出梁懷硯和古依蘭的事情,把查到的手上的線索全都放出去,宣武就算被女人迷昏了頭,也不會全然不信。”


    “做完這些事情,你去替我辦件事情。”


    暗樁跪著,“殿下請吩咐。”


    傅忱的聲音很輕,“去籌備一場婚事需要的東西,大軍就踏平南梁當日,我要在汴梁皇宮成親。”


    暗樁傻了,他完全跟不上傅忱,“殿下,和誰?”


    傅忱停了一會,他平淡說出梁懷月的名字。


    暗樁,“,”


    “一切都要最好的,鳳冠霞帔,聘禮什麽都要夠,我傅忱成親,什麽都要最好的,不允許出現一點瑕疵。”


    “是。”


    傅忱有他的考量,梁懷月是要留的,娶了梁懷月正好,博個兩邦交好的名聲,梁懷月好歹也能為他登基做點好。


    梁懷月聰明,能夠幫他打點宮內,一切都井井有條,會省下他許多事情。


    那小結巴就算了吧。


    她什麽都幫不了他,出不了什麽力。


    傅忱抬眼看過去,她哪裏都不好,她洗衣裳慢,很久才能洗好他一件外衫,修窗桕也能把自己摔個半死,燒黑炭也能燙到手,什麽都做不好,風箏也要靠人修,掛樹上也沒本事取下來,爬個梯子也怕。


    梁懷樂。


    如果沒在火裏死掉,僥幸逃過一命,那就跑吧,我傅忱並不欠你什麽。


    我不殺你,放你走。


    你要跑得快快的,滾得遠遠的,南梁和西律,快要結束了,一切也該結束了,傅忱抹上臉,不知道為什麽他觸碰到了一片冰涼。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懷樂要“死”了。


    (正式虐男開啟)

    幫忙掛一下我瑤瑤的文

    ,《非正式誘想》by幸遠

    大學畢業的第二年,陳韻被迫參加兩家人的“單純吃個飯”相親會晤,雙方父母握手過後,相談甚歡。


    “乖乖女”陳韻默默低頭吃飯,十分鍾後父母口中的“海歸優質男青年”才姍姍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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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韻抬起頭,看到那位……大學時期被她甩了的第n號前男友。


    西裝革履,姿態矜貴,文質彬彬。


    二人目光交匯,陳韻擠眉弄眼,讓人千萬別露餡。


    然而言錦程收回視線:“不用自我介紹了,我跟韻韻大學談過一段兒。”


    自稱“沒談過戀愛”的陳韻一道晴空霹靂。


    不免讓她想起……大學時期因為聽說“金融係係草很難追”而特地嚐試,追到後直接把人甩了的這段孽緣。


    更可悲的是,這男人竟然是她的投資人。


    冤冤相報何時了,職場如戰場,能伸能屈,方得始終。


    等著吧,姐能拿捏你一次,就能拿捏你第二次。感謝在2022-04-20 22:15:19~2022-04-21 23:14: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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