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酆館是宣武帝早年廢錢廢力建的,一處專做消遣解乏的宮宇,內裏流光溢彩,極盡奢華。
殿內用楠木支撐外表全都鍍了真金,地用白玉鋪就的,簾幕用粉珍珠,寶殿內的托燈盞上擱的都是夜明珠。
歌姬在殿內中央跳舞,以作賞樂,仕女海棠屏風屏風圖後坐著抱阮和撫琴的女樂師。
頂上那位宣武帝喝酒喝得衣襟大開,露出粗獷的胸膛,黎美人沒骨頭似得窩在他懷裏給他摘葡萄皮吃,倒酒喝。
偶爾添近他的耳朵旁說幾句悄語,惹得宣武帝摟著她肩膀哈哈大笑。
底下四開排座。
左邊是梁懷惔和昨日到梁朝的西域王子起央追,兩人手上劃著拳,麵前擺著烤了四分熟的全羊,外皮酥脆內裏的肉卻還猩紅。
右邊是宣武帝第一個兒子梁懷硯,對比梁懷惔而言,一身絳紫色圓領袍,顯得端正儒雅,身旁跟著剛納的新婦。
梁懷硯與受邀過來的朝臣喝酒碰杯,也不忘給旁側的新婦夾小食,兩人新婚燕爾,看著倒是郎情妾意,很是恩愛。
起央追跟梁懷惔劃拳輸了好幾巡,他飲盡罰酒,撕扯了半邊羊腿蘸椒粉,咬了一大口在嘴裏嚼著,沒嚼幾下就囫圇吞下。
眼瞧著梁懷硯,又掃了一眼他麵前盛酒用的小杯酒盞,不屑說道。
“衡之,我瞧你那大哥,還真像個肩不能挑擔的文弱書生。”
梁懷惔跟著起央追的話,順勢瞥眼瞧了他那大哥一眼。
“你們南梁的皇帝真要這樣的人來做,那可真沒意思了。”
起央追對文人瞧不上眼,深感嫌棄搖頭。
西域民風強悍奔放,酒要大碗喝,肉要大口啃,說起話來少走文人雅士那一套,比之南梁西律外邦,更直接了當。
梁懷硯文質彬彬,他在文章論策方麵出眾,是個實打實的文官墨客,而梁懷惔葷素不忌,他作風暴虐,雷厲風行,打馬射箭要更拔尖,是天生的武將。
這也是起央追為什麽會跟梁懷惔走得更近一些的緣故。
兩個兒子各有各的好,也難怪宣武帝權衡不下,南梁儲君的位置就一再空置,可惜他沒有文武兼修的第三個兒子,剩下的一窩子全是女兒了。
三個女兒,拔尖些的,也隻有那排行老三的梁懷月,起央追進朝第一天便打過照麵。
梁懷月的性子頗有些中和了西域的豪放和南梁的柔膩。
她倒是聰明,酒能喝些,話也能聊,隻可惜,起央追搖頭嘖嘖,這樣的女人擺家裏是不錯,夠增麵子。
但時間久了,墨守成規,也就覺得無趣了。
西域多是性子奔放大膽的胡姬,他見多了,也不想再找類似的女人,沾有一點西域味道的,他都不想要。
否則他也不會順從新王的意思,來到南梁聯姻。
上好的酒因被他倒得過滿,溢出來流到了桌下,浸成一灘,酒光倒映著殿內的懸掛的紗幔。
起央追的目光從梁懷硯身上挪到他身旁的新婦身上。看不清什麽臉麵,隻是低眉順目,一副不敢多話的規矩樣子。
倒叫他,想起來一抹嬌怯怯的身影。
他在心裏歎氣惋惜,隻可惜沒見到那小流鶯的模樣。
起央追吃多了酒,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個的停留在梁懷硯新婦身上的目光過長。
新婦是通政使司季老的獨女,季玫煙,她出閣沒多久,從前身體不好養在閨中,少進宮接觸生人,也是頭回參加的皇宮宴飲。
聽說今兒個要接見西域來的使臣,心裏本就揣揣懸著,生怕在穿衣講話上出一絲錯。
來了之後也不敢多處打量,隻低頭吃些麵前的東西。
誰知道對麵投過來的目光是如此的強烈,盯得人坐立難安,令她難以無法裝作不知,對麵端坐的是誰,她心知肚明,怕落與人不好的口舌,隻好在桌下瞧瞧扯了扯旁邊的梁懷硯。
梁懷硯收了與旁人說話的官腔,偏身過去,溫言細語小聲問道。
“玫煙,怎麽了?”
季玫煙聞到他身上傳來混合著龍涎香的淡淡酒味,心定了些,便開口和他解釋。
聽完後,梁懷硯坐直了身子,目光徑直投向對麵,無聲暗示對方收斂,更在桌下握住了季玫煙的手,加以撫慰。
季玫煙被他護得心口甜蜜,臉紅了些。
黎美人瞧見這一幕,攥緊了給宣武帝倒酒的盞杯把沿。
起央追想得入迷,梁懷硯投過來的目光他沒接收到,還顧著幻想。
梁懷惔慣如往常邪笑著,滿了一杯酒,擱塞到他的手裏。
“我那大哥不過表麵文弱,他在官場的手段絲毫不遜色於你在沙場的手段。”
起央追總算回了些神,他渙散的目光慢慢有些凝聚。
梁懷惔接著給他說道。
“你若是瞧上了他的新婦,私下搶了,我也無二話,權當不知道,隻不過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也該收斂一些,真惹了他不快,明麵對付,攪黃你在南梁想要的親事。”
“我得提醒你一句,梁懷月和梁懷硯是一母所生。”
起央追被人打攪,怠怠收回目光,他吃了酒,覺得被拂了麵子,不滿回擊道。
“梁懷月?哦,梁懷月,誰說我想要梁懷月了。”
起央追重重擱下酒盞,宣武帝座下和這裏擱得遠沒聽到聲響,倒是對麵的梁懷硯聽見聲響,不滿皺起了眉。
中間舞姬跳著,他也瞧不見這邊具體的情形。
起央追打了一個酒嗝,這會他有些醉了,酒意上頭,想到他堂堂西域王子,對方不過一個皇子,誰更尊貴,就差拍案對比,證明誰更強一些。
他口氣張狂道。
“我想要的親事能輪得到他攪和,他梁懷硯跟我比,算個什麽東西!”
梁懷惔笑開了眼,附和他的話笑著接下去,舔了舔牙口。
“是,他不算個東西。”
沒等他樂多久,起央追已然醉倒了,伏案壓了一隻手臂,眯上眼昏昏沉沉道。
“衡之啊,你還沒跟我交代,今兒個你替出頭的小流鶯是誰?”
她戴鐲子的手細膩白嫩,臉肯定生得不差。
那般玲瓏嬌小,膽子又小,養在掌心定然妙。
“真有趣,”,起央追還在想。
新上貢的酒釀的年份高,真喝多了,他的胡話顯然沒過腦,一串串往外蹦。
“咱們,兄、兄弟一場,若是我跟你要個女人,你會不會不給?”
“便將她給了我吧,衡之。”
“給了,”,他念念有詞,再有別的聽不清了,隻乍吧嘴,快要睡過去。
梁懷惔方才的笑僵住了,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半邊浸在光影裏,晦暗不明。
杯中沒喝完的辣酒挪到起央追睡倒的正上方的臉上,傾杯,慢慢澆了下去。
*
懷樂給傅忱抬了熱水,他進隔殿的盥室洗好出來後,懷樂已經給他鋪好了床,地上的狼藉也收拾幹淨了。
她在旁邊撥弄著炭盆,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尋來的新炭,正一塊塊往盆裏添。
殿內比剛剛還要暖。
瞧著那黑炭上麵積的灰,估摸著是她以往藏起來的。
很快他心裏的答案在右下角紅漆木櫃底下得到印證,那裏有拖拽的痕跡,一路過來都是漏掉的黑炭灰。
就像她那吃食,前次是舍不得吃的,如今又是她舍不得用的。
傅忱扯嘴角冷笑了聲,扣扣搜搜的小結巴。
懷樂聽到水響,腳步聲,她夾炭的手一抖,連忙背過身看站直,想往傅忱麵前來幾步。
隻是傅忱冷眼打量她上下,令她停住了腳,懷樂低下頭,在原地不自在動著腳尖。
她自己打量到她的裙擺上都是黑泥點,燒炭弄髒了,手也不再幹淨。
反觀麵前的漂亮質子,他的頭發雖然濕漉漉搭在肩上,眉眼卻清亮,仿若陽春白雪,灼灼春柳那般奪目。
“你,洗,洗好,了。”
懷樂指了指傅忱在滴水的頭發,又指了指床榻,“我,去,去洗手,”
“你等,我,”
“給你,擦,擦擦,擦頭發,”
傅忱被她一個擦字帶得皺眉,她的嘴巴雖然紅潤柔軟有光澤,親起來的時候,他還記得,甜甜的不錯。
但這講起話來,真夠結巴的。
頭發濕著不好睡,他索性就等會。
懷樂很快進盥室用皂角洗了好幾遍手,她出來的時候帶著一方幹淨寬大的巾帕。
“瞧,”
她又把手伸到傅忱的眼皮子底下,給他檢查,“幹,幹淨,了”
“我,我洗了很,很多遍,”
傅忱似笑非笑,她也知道她手經常髒了?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漂亮質子愛幹淨。
懷樂知道,她不能髒兮兮地給他擦頭發。
她的掌心破了皮,似乎是之前燒炭時端炭盆進來的時候被燙起來的水泡,如今洗手磨破了。
如今水泡破了,皮也掀起來,露出裏麵的泡白的肉,眼瞧著很是觸目驚心。
端炭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說她沒用,還真是一點沒說錯。
她還能做好什麽?
傅忱撩衣坐下,神情轉為高高在上的疏離和淡漠,“擦吧。”
懷樂繞到他後麵,很用心給他擦頭發。
她的手腕都擦酸了,直到巾帕擰出來好幾道水,傅忱的頭發終於不那麽潮濕。
傅忱躺下了,懷樂跑了好幾次給自己抬了熱水,她也進了隔房的盥室。
白日睡了一遭,此刻聽著水聲,正是清醒的時候,在汴梁,入了夜反而不能好好睡了。
他偏頭朝水源處看去,屏扇裏頭挑了燈。
精致漂亮的脊梁線分開了振翅的蝴蝶骨,高高低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