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北歸番外

  失眠的場合。


  ***

  失眠,對任何生物都是個大問題。實驗室里的白老鼠會因為被剝奪睡眠而出現認知功能障礙,異能者雖然比白老鼠個子高了點,食量大了點,求偶時的想象力出眾了點……但大家吃的都是碳水化合物,呼的都是二氧化碳,生物學分類上也同屬於哺乳類……面對失眠的反應,大抵也差不多。


  失眠第七天,北歸覺得自己就和籠子里的白老鼠一樣,五感開始混亂,看東西都出現重影了。


  據說熱牛奶能緩解失眠,但他用親身體驗證明,假如失眠真的纏上了你,熱牛奶的效果甚至還比不上一根狼牙棒,至少你能用狼牙棒敲暈自己。比牛奶稍微強點的是熱水浴,但也只是「稍微」,像烏龜比蝸牛爬得快……這種程度的優勝。


  不管怎麼說,有個努力的方向,總比原地不動強。因此深夜十二點,男孩子憔悴地從床上爬起來,蹣跚到洗浴室,打開花灑,將自己置身於四十八度熱水的立體包圍下,抱著胳膊思考,自己究竟是怎麼落到這個田地的。


  最直接的導|火|索似乎是八天前的那次異星探索。當時他和唐千鶴一同乘坐小型飛船前往某個陌生星球,飛船進入大氣層後向地面掠低,在距離地面數千米高的地方,他們從飛船里往下看:下面沒有江河湖海,卻有遍布滿地的奇異黑石。


  他們停落飛船,打開艙門,小心地踏上異星球的土地。


  儀錶顯示這裡的氣溫只有二十度,更難得的是空氣里竟然含有氧分子。


  唐千鶴有點激動:「我們再找找,說不定這裡有地下河。」


  他沒有異議,但心中沒來由地掠過一絲不安。


  這顆星球的天空是銅綠色的,厚重粘稠的綠,霧沉沉地罩著漆黑的大地。地上的黑石閃著一種奇異的光。他拾了幾顆,裝進真空袋裡,留待研究。


  他們以飛船為中心向四周探索,一面走,一面通過宇航服里配備無線電系統進行交談。他始終警惕,防備著所有可能出現的突襲……直到他突然失去意識。


  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被女孩子放在床鋪上。他仰起臉,她低著頭,兩個人的視線恰好對上,她愣了兩秒,然後大叫一聲,撲過來抱住他,兩條胳膊緊緊圈著他的肩膀,力氣大得他的肺葉當場發出慘叫。


  「你想嚇死我嗎!」她說,「一聲不吭就暈倒!」


  這個指責其實很沒道理,誰暈倒之前還會先發個鄭重聲明,說自己即將人事不省未來還請多多關照?

  但他很享受這種暗藏擔憂的責怪,她胳膊的力度也讓他明白她有多緊張……唔,似乎緊張過頭了,他覺得有點呼吸困難。


  他艱難地用唯一能活動的左手,拍了拍她:「乖啊,先鬆手,我有點喘不過氣……」


  「啊!抱歉!」她後知後覺地鬆開,一臉歉意地看著他,「一不小心……」


  「沒關係……」他差不多也習慣了……自從她進入ss級以後,單論體能,他已經遠遠不是她的對手了……


  這真是一件令人傷感的事,當你發現你的腕力竟然還不如你的女朋友。


  那次異星探索之後,他開始失眠,躺在床上,閉著眼,很晚才能睡著。


  他用儀器分析了那些黑石頭,發現它們在日光下會放射出特殊的電磁波,這種電磁波作用於人類大腦,能導致包括突發性昏迷在內多種不良癥狀,並有一定幾率引發後遺症,失眠也是其中一種。唐千鶴因為大腦結構異於常人躲過一劫,他就沒這麼幸運了。


  謎底終於解開,但對現狀毫無幫助。那時他的睡眠障礙已經惡化到了每天只能睡兩小時,而且睡眠質量奇差無比,一睡著就做噩夢,醒來後頭疼得恨不得找個核桃錘敲一敲……


  飲用溫牛奶,閉著眼數羊,墊上瑜伽,口服褪黑素,洗熱水浴……人類歷史上據說能促進睡眠的事情他一一嘗試。全然無用。


  現在,他悶在浴室里,今天第三次企圖用熱水澡召喚睡眠。熱水嘩啦啦,他一張臉皺巴巴。老實講他覺得自己都快洗脫皮了……這絕對是一種嶄新的酷刑。


  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發誓,如果這次熱水浴還不能拯救他,那他就要嘗試他唯一還沒試過的那個方法!睡前運動助眠法!

  這麼一想,突然就對失眠充滿了期待。


  說起來,這浴室里有瓶草莓味的沐浴液來著……


  ……


  異能者們大多五感敏銳,更別說等級達到雙s這個級別的,即使睡著了,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動他們。


  所以倘若有人想要夜襲唐千鶴,那麼在房門被推開一道縫的同時,女孩子就會閉著眼朝陌生氣息的源頭甩出一把飛鏢——這完全是武者的本能反應,很可能那把飛鏢已經扎穿了登徒子的喉嚨,她才迷糊地睜開眼,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比起上面那個喉嚨破洞的登徒子,北歸有三個優勢。第一他會瞬移,可以無視房門直接瞬移到女孩子的床邊;第二他和唐千鶴是老相識了,對彼此的氣息都很熟悉,不用擔心觸動她本能的防備,睡夢裡一把飛鏢甩過來;第三他長得帥,顏狗對於帥哥普遍比較寬容……


  「……說完了?」


  深夜十二點四十分,唐千鶴抱著胳膊坐在床上,聽完他的自我剖析,深吸口氣……然後抓起枕頭砸過來!

  「再帥你也不能半夜闖女孩子的房間啊!你就不能用你的帥臉做點有意義的事?或者用你的異能幹點正事?怎麼總想著用瞬移夜襲女孩子呢?!上個月我不是才警告過你嗎!」


  啊,確實有這麼回事。不過那是上個月的事嗎?他怎麼覺得好像過了大半年……這就是所謂的「度日如年」?

  接住她砸過來的枕頭,他笑眯眯地望著她:「反正我睡不著,你一個人睡也太不公平了。我們來聊天吧。」


  他只說自己睡不著,絕口不提黑石的事。可偏偏她這次機靈得很,立刻狐疑地望過來:「你這幾天其實都沒睡好對不對?昨天中午我就覺得奇怪了,洗碗的時候你竟然往臟碗里倒醬油,你還跟我說是因為你在想事情……」


  眉心深深蹙起,她臉上有不安的陰影:「是不是那些黑石……」


  「對哦,我還有這個理由可以用。」他立刻擺出一副「感謝提醒」的欠抽樣,「沒錯我現在是個病人啊,你得順著我。」


  「……我看你精神得很。」


  顯然他的戰術生效了,女孩子雖然還有些疑惑,但真以為他今晚只是平常的失眠,放下心的同時也懶得搭理他了,打個呵欠,揮揮手:「行了我今天不和你計較,快滾回去睡。」


  他撒嬌:「不要~來玩遊戲吧!」


  她嫌棄:「半夜三更玩什麼遊戲……」


  他興緻勃勃:「『女僕和主人』怎麼樣?」


  她瞪他:「不要!」


  「那我們來做點更有意思的事?」他眯起眼看她,眼睛里有種戀愛中的男女才能理解的暗示,「上次是因為你生理期才停下的,這次應該沒問題了吧?」


  她瞪著他,臉頰在夜燈里浮起紅暈,結結巴巴:「當、當然不行了!」


  他盯著她。她更加緊張了,別開眼,連耳根都泛起了淺紅。


  四下里靜得出奇,她垂著頭,一聲不吭。


  他嘆了口氣。「這樣真沒什麼意思了。」


  站起來往外走,剛邁了一步,衣角就被扯住了。


  他停住步子,扭頭看她,她臉上有尷尬,有歉意,有羞怯,還有點委屈,黑眼睛濕漉漉地望著他。


  他本來就沒真的生氣,又見她露出這樣的神情,心裡早就軟了,不過難得看到她這個模樣,忍不住要繼續逗她,刻意將口氣放得冷淡:「鬆手,我要睡了。」


  她抿了抿唇,「你又睡不著。」


  「睡不著我躺著,數羊。」


  她沉默了幾秒,然後,攥著他衣角的手鬆開了。


  ……她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挽留他!

  北歸只覺得一股氣往腦門沖,正想好好教訓這個優柔寡斷的女人,手就被抓住了,接著一陣大力傳來,直接把他拽到了床上,手腕被抓著按在床頭,她面無表情的臉龐出現在他的正上方。


  此情此景,倘若調換一下性別,完全就是一出霸道總裁強上小白花的好戲。


  北歸先是錯愕,然後差點笑出聲。使勁綳著嘴角,問:「幹什麼?」


  唐千鶴:「玩遊戲。」


  北歸:「……」


  唐千鶴:「你不是要玩遊戲嗎?我陪你玩,女王和寵臣。」


  北歸:……雖然不是他想要的套路,但要是能吃上肉的話,寵臣也可以了。


  眨眨眼,他面露期待:「那陛下需要臣下做什麼呢?」


  女孩子的眼神漂移了一下,努力撐住氣勢,緩緩道:「……容朕想想。」


  他一下沒忍住,唇角里漏出個笑音,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抱著肚子笑個不停。


  早就發現了,她那張臉倒還像那麼回事,可耳朵紅通通的,眼睛也不敢瞧他。她心裡慌得很,根本不像表現出來的這麼強勢。


  大約被他的反應打擊到了,她虎著臉鬆開手,趕人:「你走。趕緊走!」


  他將笑憋回去,好了好些功夫安撫她,總算把她炸起的毛又順了回去。兩個人窩在床上,臉對著臉,手抵著手,親昵地說著話。


  「你以前沒失眠過?」她問。


  「只有一次。」


  「那時是怎麼解決的?」


  「找了一個人幫忙。」


  「誰?」


  「尼爾。」


  「阿提肯?他還懂這個?他用了什麼辦法?」


  「唔,他是個造夢師嘛。」


  「嗯。」


  「我讓他給我造了一個夢,放進我腦子裡,然後就好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她低頭想了想,嘆口氣,「那一定是很好的夢了。」


  他凝視她,微微一笑:「嗯,是好夢。」


  那真是一個很美的夢。夢裡她還活著,活得好好的,並沒有像現實里那樣,被子彈貫穿額頭,冰冷冷地躺在地上。


  「原來阿提肯那時說他是『造夢師』,是這個意思。」她若有所思,「下次見到他,讓他也給我造個夢好了。」


  他來了點興趣:「你想要什麼樣的夢?」


  「嗯……當一隻虎皮鸚鵡。」


  「……為什麼是鸚鵡?」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其實白頭翁或信天游也可以,我聽說鳥類能看到比人類更多的顏色。」


  「它們是四色視。」


  「嗯。」


  「……只是這樣?不想試試更有趣的夢嗎?」


  「這個夢就很有趣啊。」她說得理所當然,「一般人哪有機會當一次虎皮鸚鵡?我要從巴西利亞一直飛到里約熱內盧!」


  ……這樣隨意自然的態度,彷彿在說她對現實已經十足滿意,所以「美夢」對她而言只是一項別緻的消遣,有它錦上添花,沒有它,她也輕鬆自在。


  這樣很好。他曾經遭受的,他但願永遠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希望她永遠不會和他有相同經歷,永遠不必體會他那時的絕望。


  只是,偶爾也會感到不甘。他一生都習慣站在至高點,習慣對別人發號施令,習慣掌握主動權,然而從遇到她的那天開始,他們之間似乎就一直都是她佔上風,她主導局面,他被動接受。她死後他為她碧落黃泉,但倘若遭遇不測的人是他呢?

  這種想法不止一次在腦中掠過,因此他格外享受她對他的緊張。她是這樣的人,為了簡妮敢和屍王正面對上,為了小樓能放棄唾手可得的超高級晶核,甚至連大武都能得到她的另眼相待。她明明可以很慷慨,卻偏偏在對待自己正牌男友的時候,吝嗇得不可思議,既捨不得用吻親近他,又捨不得說些情話哄他,交往到現在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沒給過他。


  這個小氣得要命的女人,只有那種時候,她才顧不上掩飾,將所有情緒都攤給他看。


  這裡是她的房間。他們現在靠得很近。鼻端縈繞的全是她甜美的氣味,喉嚨有些乾澀……他清楚自己正在渴望什麼。心裡的獸低語著,將她捉過來……


  「聞到了嗎?」他低聲說。


  「什麼?」


  「我今晚用的是草莓味的沐浴液。」


  「……你不是一直嫌那瓶味道古怪,只肯用蜜柑味的?」


  他低笑著,探出手,將她有些凌亂的額發拂開,然後將自己的下頷貼到她光潔溫暖的額頭上,輕聲呢喃:「因為想討好你啊……」


  清晰地感到她的臉頰開始升溫,耳邊也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她像只被人捏住耳朵的兔子,惶惶不安,楚楚可憐地掙扎:「我……我還沒準備……」


  「還沒準備好?」他理解地點頭,然後微笑,「我跟你講個故事。」


  她的嗓音有點抖:「……你說。」


  「我不只今晚失眠而已,我已經連續失眠七天了。」


  她瞪大了眼,張了張嘴,卻沒能出聲。


  「所以,」他慢條斯理地解她的衣帶,「我現在很難控制自己。」


  「……是那些黑石?」她終於找回了聲音,「它們輻射出的電磁波……」


  「嗯,似乎比我想象的厲害呢……」他喃喃,然後低下頭,注視她的眼睛,「害怕?」


  她咬緊了牙,抓住他的胳膊。


  他笑起來,貼近她,珍惜地在那張有些泛白的唇上落下一個吻。


  「那就對我好一點……」


  再靠我近一點,再吻我多一些,告訴我,你對我的感覺與我對你相同。


  我知道你還不習慣將自己交付給另一個人,你心有不安,有惶惑,有迷茫。不要緊,都交給我。


  我會帶你走出這片迷霧。


  ……


  次日下午。


  屋裡的兩人同時醒來,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地上。


  面面相覷。


  唐千鶴,尷尬:「抱歉,我還不太習慣旁邊有人……」


  北歸,還沒從「我居然半夜被踹下床」的打擊里回神,有點遲鈍:「……沒關係。」


  唐千鶴:「那什麼,地上挺涼的……要不我去給你煮碗薑湯?」


  北歸,終於回神,咬牙微笑:「不用,我有更好的驅寒方式。」


  唐千鶴:「……?」


  這一刻,時針指著「3」,分針指著「6」,讀作「下午三點三十分」。


  下一次唐千鶴有力氣看牆上掛鐘,已經是一天之後的事了。


  真是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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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眠的場合·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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