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慕名前來金陵求學的書生絡繹不絕, 書院不得不搬去更大的宅子,時家人在書院附近購置了一處小院,坐落於市井巷子, 既不奢華也不太破舊, 剛剛好足夠四口人居住。


    時月影將家裏打理得很好,並且已經能熟練地遊走於集市, 學會討價還價, 免於被宰的命運。


    日子過得很是平靜和樂。


    時近端午, 書院收到一封信, 時尚儒看過之後大喜,時月星主動聯係他們, 說他人在彤城, 十分安全,但是現在有事脫不開身, 等空閑了就回家來探望父母。


    最後一塊石頭也落了地,時月影拿著信給哥哥們讀了好幾遍, 又以她主筆, 寫了回信給時月星,告訴他母親過世的消息。


    ***


    入夏之後,王師大勝番邦蠻夷的消息從邊疆傳來。


    時月影剛從書院出來,今日是新學生入書院的日子, 她一整日都在登記學生的姓名。


    書院的事情做完了, 她先去集市買菜。


    豬肉攤前,時月影要了三斤排骨, 今晚燉冬瓜排骨湯來喝。


    “我軍勝是勝了, 但我聽說當今皇帝陛下身受重傷。”


    “聽說蠻夷的將軍一刀, 從肩上劃到這兒。”便上賣蔥薑的小販惟妙惟肖地比劃著, “皇帝當場死倒是沒死,被抬回軍營、”


    另外一個小販聽得聚精會神,“駕崩了?”


    “嗯,軍醫沒救過來。”


    “那太子準備繼位了?”


    “皇家的事誰也說不準,太子不是皇帝的親生兒子,皇帝倒是有個親生兒子,年紀尚小。”


    “時家妹子,你的排骨好了。”豬肉攤老板笑嘻嘻地將包好的排骨放到她籃子裏,“今日排骨賣不出去,你們家人多,我多送你三斤。”


    “多謝、多謝”


    時月影提起籃子,行色匆匆地離開。


    恍恍惚惚走了許久,在石橋邊停下。


    元景行戰死了?怎麽會這樣?他那麽厲害的人物。禍害遺千年,他怎麽會輕易死呢?

    明明她那麽憎惡他,此時她的心狂跳不止,心間的痛苦煩悶堪比這悶熱的夏季。


    不,這等傳言不能輕易相信。


    她問人借了筆墨,寫了一封簡短的信,坐船去了最近的皇家驛站。驛站的人看她粗衣麻布原不接待。


    時月影拿出蕭伯霆臨行前交給過她一塊暗衛玉牌,他說憑此牌去隨意一家皇家驛站寄信,都會八百裏加急送到她想送的地方。


    驛站的驛長見到牌子霎時就變了臉,鄭重其事地接過她的信件,並且說最遲十五日能送到。


    做完這些天色已暗,她怕父兄擔心,匆匆坐船回家。


    她與元清斷了聯係,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處,倘若在皇城那可真是會被那群覬覦皇位之人生吞活剝了不可。


    在巷子口正好遇見從書院回家的大哥二哥。


    “這是誰家的馬?真是一匹好馬。”時月華留意到巷子口的黑色駿馬,身形矯健,高大威猛瞧著不像是尋常街上馱貨物的馬。


    兄妹三人圍著馬兒瞧了一會兒,才心滿意足地拐入巷子。


    “妹妹你聽說了沒有?邊疆的事。”時月華幫她提菜籃,迫不及待地與她分享今日的聽聞。


    “哥哥是說皇帝受傷之事?”時月影抿了抿唇,故作鎮定。


    “可不是受傷那麽簡單。”大哥時月霜意有所指。


    她的心髒漏跳了一拍,提裙跨入院門。留意到父親房中的燈亮著,“父親已經回來了麽?”


    時月華說是的,“大約在房裏批閱學生們的卷子。”


    書院開學第一日,為了摸清學生們的水平如何,先考了一篇文章。


    時月影見兩位兄長手裏各抱著一疊厚厚的紙張,知道他們今夜也要通宵批改文章。


    “哥哥們去忙吧,我來做飯。”


    時月華欲言又止。


    “今日妹妹高興,就由著她吧。”大哥按住了時月華。


    “我高興什麽?”時月影不解。


    “他戰死沙場,往後我們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膽,怕他派人燒宅子,你也不必害怕他再搶你入宮,豈不是喜事?”時月華解釋道。


    “,”時月影一點兒都高興不起,勉強扯出一抹笑,“是啊,確實鬆了一口氣,他若真戰死沙場,往後我也不必擔心了。哥哥們回房批閱卷子吧,等飯菜好了我叫你們。”


    時月霜與時月華真抱著卷子回房。


    時月影接過菜籃。


    兄長們不知道,元景行在過去幾年間,隔三差五都要威脅說要誅殺她全家,可他不曾真有一次動過這個念頭。


    開始淘米煮飯。


    她不想他死,

    她心中有愧,皇帝身受重傷那夜,她誤以為他要殺她才說那樣絕情的話,其實後來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皇帝始終對那夜的事情耿耿於懷,她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同他解釋,可最終都沒有說出口。


    他強行送她去宗人府大牢,她恨透了他。如今想想,大約是為了護著她。


    她喜歡吃糕點,他就命人搜羅天底下最好的點心廚子。


    她喜歡茉莉香,他就命人製最好的熏香。


    她喜歡雪鍛,再稀有他也給她找來了。


    她喜歡話本,他也派人去尋。


    隻要是她喜歡的東西,即使是隨便提一嘴,最多不過半個月,他都會命人送來未央宮。他就是嘴上不饒她,從不說好聽的話,老凶神惡煞地訓斥她,所以這幾年他對她的好,都被她刻意忽略了。


    心如刀絞,萬千情緒在心間翻湧。


    天上的大羅神仙,她時月影願意折壽半年,來換元景行活著,最好此時此刻就出現在她眼前。


    往後即使他再怎麽凶她,自己都甘願受著了,絕對不會再同他頂嘴惹他生氣。


    水煮開了。


    她又放下合在心口的雙手,忙不迭地去掀鍋蓋,倒入排骨。


    要不明日去廟裏拜拜吧,添點香油錢。


    這會兒先專心做飯。


    說不定這都是謠言,禍害遺千年,元景行可能還好好的,最多受點傷。


    時月影將自己安慰好了,擦幹眼淚,開始切冬瓜。


    她做事很慢,做菜也慢,一個時辰之後才盛起冬瓜排骨湯與糖醋排骨放到飯廳桌上,再接著炒一個時蔬。


    桌椅碗筷擺放整齊,時月影先去敲了敲父親的房門。


    “父親,可以用晚飯了。”


    又喊了兩位兄長。


    她才剛哭過,不能叫他們看出端倪來,打了盆井水回房洗臉,仔細上了淡淡的妝容,遮蓋起眼周紅腫。


    重新回到飯廳,她低著頭坐到自己的位置。


    飯廳裏很安靜,她執起木筷,從麵前的小碟子裏夾了一塊糖醋排骨。父親兄長都不愛食甜,她就為自己煮了大約十塊。


    排骨吃到嘴裏,好酸、醋放多了,酸得跟她今天的心一樣,酸得她眼淚都沁出來了。


    正當此時,有人敲響了她家院落大門。


    時月影神色一滯,腦子裏生出一個十分荒謬的想法,門外的人是元景行。


    不會吧,天上的神仙不過麽靈驗吧?

    這個時辰,不太可能有人來家裏串門。


    時月霜道,“父親可知門口那匹馬是誰的?”這巷子裏住的鄰居皆是些不大富裕的尋常百姓。


    時月華也反應過來,“那麽好的馬,瞧著像是禦馬。”


    時尚儒沉默不語。


    時家的人,除了他們家苟延殘喘至今,其他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這種如履薄冰之感這些年始終纏繞。


    “我去開門。”


    時月影放下筷子站起身,足下軟綿,來到門口抽出門栓,吸了一口氣,拉開院子大門。


    來訪之人是,媒婆?


    “時家姑娘!”李媒婆是這一代有名的人物,她致力於將生得漂亮的女孩嫁入金陵富貴人家。


    她在時月影來金陵沒幾日就盯上了她,知道她死了夫君被婆家趕了回來,雖說是個年輕寡婦,但是她從來沒見過容貌如此姣好出眾的寡婦。


    “上次說的人家你們不滿意,沒有關係!這不我們城中首富,”李媒婆拉住時月影的手,熱絡地說了起來。


    這時家姑娘的手軟得跟麵團似的!別說她是寡婦,即使是帶著七八個孩子,她李媒婆保準能幫她尋一門好親事!

    飯廳裏,時家三個男人聽見了媒婆的聲音,同時鬆了一口氣,不是官差就好。


    “謝謝李大娘,我沒有成婚的打算。”時月影將自己的手從媒婆那肥嘟嘟的掌心抽出來。


    “你夫君不是死了麽?你也不能一輩子住在時家啊,將來你大哥二哥娶了新媳婦,能容得下你麽?”媒婆不死心,“你又沒孩子,又被婆家趕了出來,年輕寡婦再嫁怎麽了?這次大娘為你尋的是城中首富的兒子,年輕有為,他們想與讀書人家結親,聽說了你的事,並不介意你寡婦的身份。況且你生得這般天姿國色、好不好?就見一麵,你若不喜歡,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登門!”


    時月影數月來對這位李大娘不勝其煩,揪住她話中的關鍵詞,“我若相不中,往後你不會再登門?”


    “是!”李媒婆保證道。那位首富之子生得一表人才,城中不少待嫁少女都傾心於他,李媒婆就不信麵前這個年輕寡婦不心動,“時家姑娘我跟你打包票,你頭婚的丈夫都比不上首富家的公子萬分之一!”


    “行,我答應你,明日去見見這位首富家的公子。”時月影從容應下。


    李媒婆喜笑顏開,約定好了時辰,說明日一早來接她。


    時月影笑著將人送走。


    微微緩了口氣,此時又響起一陣敲門聲。


    時月影有些不耐煩地將橫起的門栓重新放下,再次拉開了院門,抬眸笑著有禮有節地問道,“您還有什麽事呀?李大娘?”


    仰頭見到來人,她身形僵住,笑意也凝固了。


    作者有話說:


    皇帝:今天聽說朕戰死的消息,今天就決定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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