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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紅顏是禍水

  七月江南,山中夜風吹送,夜雨飄落,送來茅屋中幾許秋寒,有童聲語出老成之言:


  「孺子可教~!」


  那語聲突兀一抖,卻是幼童沐東在得意中,差點露餡變了音色,急忙強忍笑意道:「天地將變,本天君借座下童子轉生之機,降天命予凡間,有緣人當奉天而行!」


  天命?天命!張角欣喜欲狂:「上仙,這童兒可是您派下凡間,助小人而來?」


  「非也!非也!各人有各人緣法,你我緣分已盡,切好自為之!」語聲有飄渺之感,卻是沐東被嚇了一哆嗦。


  下午聽幾人臨別之言,知張角已快下了決心,即將離去,而且,已知張角未有攜他北上之意,此次才把箴言準備得盡量明白完善,好讓張角儘早下決心北上,儘快能避開梟雄身邊,又怎敢再引起特別關照。


  借口『天君座下童子』,沐東是想讓張角心有敬畏,不僅生不起殺人滅口的念頭,最好再令馬維繼續照顧他的生活。


  他可以肯定,若說自己是天君所派,便一定會被張角以特殊手段供上神龕,那之後,不但人生自由毫無可言,而最終也定然會被朝廷官軍當做進身之階奪了性命。


  「上仙?上仙?」張角本欲再問,忽有淺鼾聲綿綿,似是『上仙』已飛天遠去,遂長身站起,暗道與『上仙』交流時辰太短,未能多探幾分天機,遺憾不已……


  「咚咚咚!張先生!」


  「咚咚咚!張先生!張先生!」


  驟起敲門聲如雷,張角看看塌上幼童,輕嘆口氣,眯眼搖搖頭,須臾,再睜開時,眼裡已恍如一潭深水,深不可測。


  茅屋有三室,中為堂屋,張角走出卧房,馬維已掌燈開了堂屋門,一青年大漢進入屋中,見到張角,納頭便拜道:「張先生,深夜打擾,實是某家主上交代有緊急要事,請恕罪!」言罷,自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於張角。


  「不礙事!」張角淡然點點頭,接過信,未及寒暄,來客便匆匆告辭離去。


  張角就燈下看完信,定定望燈火跳動,面上風雲變幻,許久……


  「師父!是否先行歇息?」


  聽到馬維問候,張角回過神,繼而,語聲悲痛道:「元義,你許伯父事將敗矣!」


  「師父,您不是早有斷言么?大漢國運未盡,許伯父謀事日短,實力不足,即便圖一域,弟子也覺得毫無可能,事敗無非是時日早晚而已……」


  「你也看看這信吧!」張角遞過信給馬維,說道:


  「這江南之地,河流遍布,湖泊眾多,也多奇山密林,再加上地廣人稀,若是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不引來朝廷太多關注,謀一域並非妄談,只是你許伯父衝動太過,起事之初便自號『越王』,今年初更自命為『陽明皇帝』,惹得官軍大舉而出,自然無有勝算。」


  「啊?為何會……?」卻是馬維看完信,驚呼出聲道:「許伯父手下兵將逾萬,忠心之人應不在少數,為何把家人託付給師父?」


  「他不是託付,當然也不是為了結親,呵呵!」張角意味深長一笑道:「他是因為之前交集,自以為看透了為師,想把為師綁上他許家,日後儘力輔佐他幼子,呵呵呵!」


  「噢!」馬維似自語般道:「可許伯父了解,師父是方外之人啊!」


  「方外之人?不不不!為師可沒有出世!元義,你如同我親子一般,當下機緣在前,有些事也應該讓你知道了……」張角頓了頓,語聲悠遠道:「為師年少時熟讀經史子集,又拜了高人為師,不僅習得一身武藝,也隨師父學了岐黃之術,在家鄉頗有些虛名……」


  「巨鹿富戶尹家有女郎名玉,不僅貌美如仙,且知書識理,精通音律,尚未及笄,美名才名已傳遍冀州……不料天有不測風雲,突生惡疾,諸多名醫束手無策,最後為師自薦……為師和她日久生情,私下定了終生,尹家伯伯也已默許……沒想到渤海王劉悝……」


  「劉悝把你師娘軟禁在王府,有一日被宋王妃娘家族弟宋酆遇見,頓時驚為天人,向王妃求親,那宋王妃善妒,私下使手段瞞過劉悝把你師娘許給了宋酆……」


  「那時,你師娘已懷了身孕,嫁與宋酆次年,生下一女,你師娘取名念兒,後來才知念兒是我的骨肉……那宋酆也是狼心狗肺之徒,久之,查知念兒非他親生,以為是劉悝所出,嫉恨之下起了惡念,把時年尚不足十一歲的念兒送到宮中……」


  「你師娘,你師娘家人,為師老父,還有這些年我們三兄弟顛沛流離,此仇此恨……又豈是劉悝全家被誅殺所能解?若不是因為念兒,那宋家……」


  張角講了很久,愈講到後來語聲愈見猙獰。


  「紅顏禍水!」聽到驚天秘聞,沐東唏噓之餘,也不免感嘆:若沒有能力,什麼男才女貌,什麼兩情相悅,都不過是鏡花水月,不是徒惹禍端,便是仇恨綿綿無絕期。


  晚風獵獵,堂屋裡師徒二人毫無睡意,依舊在燈火搖曳中述說。


  沐東不知何時睡了,醒來天色已大亮,屋外細雨已歇,房中拾掇了幾個包袱,細軟已盡數打入包袱里。


  「童兒!」一聲呼喚,沐東正自茫然,突覺身體一輕,又被馬維抱起,卻聽馬維說道:「童兒,咱們今日要搬家嘍!等下山進了城,給你買甜糕可好?那甜糕可甜嘍!」


  「這是要同張角一起北上?原本打算成空了么?」沐東勉強笑笑回應,暗罵那什麼『越王』,若不是那突如其來的一封信……哎,罷了,現下想法再多也無濟於事,姑且先順其自然,機會總是有的。


  一鍋野菜稀粥,一碗山菌燉野雞,茅屋告別餐很快結束,早飯後,師徒二人各背上包袱,繫上長劍,馬維抱起沐東,起了行程。


  山外,晴空當頭,沐東一直窩在馬維懷裡,黃昏時分,看見一座城池,城門上方兩個大字——故鄣,進城尋了客棧住下,早早便睡了。


  次日,在城中買了兩毛驢,一路顛簸,雖是旅途勞頓,沿途風光卻也怡人,轉眼已是第六日下午,一大片梅林出現在前路,正是梅子成熟時節,青青梅果累累,美不勝收。


  「師父,前面梅林應該就是了吧?」


  「不錯,正是在梅林深處!」


  許是毛驢在此如畫美景中深有所感,四蹄奔走都輕快了許多,很快行入了梅林中,放眼望去,官道兩側,梅林無邊無際。


  「叮、叮、叮……」梅林深處,有金鐵交擊聲遠遠傳來,師徒二人對視一眼,齊齊躍下驢背,牽驢而步行。


  行不多時,見到道旁空地上,一群人手執刀劍分兩撥各據一邊,一撥是五個披甲軍漢,一撥是十數青衣庄丁,庄丁之中還護著有三年輕女子和一白衣華服少年,場中,一錦衣青年使劍與一執刀皮甲漢子正刀來劍往,伴有呼喝聲頻起。


  劍影疊嶂,錦衣青年身法靈動飄逸,刀光暴烈,皮甲漢子騰挪更是迅若奔雷,真箇是棋逢對手,兩人似在比武,又似在性命搏殺。


  「張叔父!馬兄!繼兒有禮!」


  沐東隨著馬維駐足,正看得入迷,那白衣少年行上前來,恭敬和張角見禮。


  「見過張先生!」隨行一著黃衫女子也面帶微紅施了福禮,神情頗不自然。


  「嗯!」張角微笑頷首,讚許打量著白衣少年道:「好好好!三年不見,繼兒越見丰神俊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呵呵呵!」一轉頭,再看向黃衫女子,立時半張著口,卻忘了出言。


  「張叔父,這位便是我姑母。」


  「呃——啊——好好!」白衣少年提醒出聲,張角方才回過神,尷尬之色一閃,乾咳一聲,目光投向場中道:「何人在比斗?」


  「使劍的是繼兒新認的義兄,也姓許,名貢字文盛,用刀的是郡里孫司馬的二弟孫強。」


  「為了何事?」張角面色突然一變,沉聲道:「你父親沒交代你么,我看你那義兄……哼!你在此湊什麼熱鬧?」


  「他們……他們……」白衣少年許繼臉憋得通紅,眼角偷偷看向那另兩個女子。


  人群中,兩女子容貌不可見,張角從許繼神色中,便有了大體猜測,冷哼一聲道:「大丈夫何患無妻!走,先回去!」


  那義正加辭嚴,沐東聽得差點『噗嗤』笑出聲來,他可是看見了張角之前的豬哥模樣,正鄙視中,尚未移步,場中傳來一聲痛呼,隨之,比斗的兩人分了開來。


  皮甲漢子孫強肩窩處往外噴出一股血箭,細細看去,那孫強眼神怨冷,卻是高鼻深目,白膚棕發,迥異常人,渾然不像漢家兒郎。


  「看什麼看?還不服?哈哈哈!是不是想爬著離開?」錦衣少年許貢傲然看著孫強,大笑一陣,不屑道:「一群鄙夫,即便在郡里混上一官半職又能如何?」


  「走!」孫強捂住肩窩,恨恨而去。


  「記住,吳家娘子不是你們孫家鄙夫能攀上的,哈哈哈!」


  在許貢大笑聲中,終於看到了人群中兩綠衣女子,獃滯霎時便浮現在張角和馬維面上,隨著黃衫女子招呼,綠衣女子娉婷行來,盡顯身姿婀娜,衣衫隨風飄動,伴有香風沁人心脾。


  「哎!又是兩個紅顏禍水!」


  疾風忽起,驚醒了也同樣獃滯了神思的沐東,不禁打了個寒顫,驚艷兩女子貌美之餘,唯嘆息自身年歲太小,只能心中默默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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