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葉數是不用想了,再和她說這種話題,葉致都不知道她能幹出些什麼來;葉皓清既是親哥哥,又隨侍太子,倒是個好人選,可他常年待在東宮,等收到家裡的信趕回來,也得是明後天的事了;父親母親那邊,葉致篤定他們即使知道什麼,也不會告訴自己。
思來想去,竟然想到了持盈法師。
可惜幾房人都聚在博容軒向葉致道喜,她居然抽不出時間去見一見持盈法師。
***
家廟之中,早有人先行一步。
喬氏坐在後院的廂房中,幾次都差點哭暈過去,手中的帕子已經濕透了,眼淚卻還是沒有流干。
「小師傅,這如何是好啊!」喬氏一雙通紅的眼睛看向持盈法師,保養得宜的手也緊緊握著持盈法師枯瘦的手。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喬氏還是如同最初那幾人一樣,稱呼持盈法師為「小師傅」。
相比喬氏的難以自持,持盈法師倒是淡定許多。
「夫人莫慌,這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持盈法師不慌不忙地拍拍喬氏手背,「此事來得突然,對方又是六王世子,看起來確實是難以轉圜。不過……」
聽到不過兩個字,喬氏的背都挺了起來,像是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才抓住浮木一般急道:「小師傅果然有法子?!」
持盈笑道:「既然說定是及笄之後才來迎娶,就是還有兩三年的餘地。京城風雲是瞬息萬變,夫人可是最清楚不過的。自古同姓不婚,若是大姑娘與六王世子成婚,便是有違倫常。這背德逆倫之事,就是天意再上,也斷乎成不得。」
喬氏渾身一震。
持盈法師話中的意思她再明白不過。
可是葉致身世,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真的鬧將起來,只怕葉致能不能保全性命還要兩說。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她和葉伯承是絕不會將這秘密戳穿的。
身份不能穿戳,又如何能以同姓不婚、有悖倫常的理由推掉六王府的婚事。
除非……除非持盈法師已經有了十分的把握,葉致的身份已經不會為葉致、為葉府帶來什麼危險了。
她看著眼前古井無波的枯槁女人,想起了十一年前她第一次見到持盈法師,那張嬌艷如同三月春花的臉龐。
明明是個溫暖的冬天,喬氏卻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寒噤。
持盈法師面色不變,那張枯槁蒼白的臉上,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一個單薄的笑容來。
***
六王妃來訪后又過了兩天,城陽長公主打發人來請葉致。
說是臨真縣主新得了幾隻番邦進貢的白孔雀,稀罕的不得了,專程請葉致過去看的。
人來的時候,葉府四位小姐都正巧在鄭老夫人跟前湊趣。
見是長公主派人來接,鄭老夫人也不敢怠慢,葉致匆匆忙忙換了身衣服,就跟著長公主府的長史出了門。
先有六王妃,後有長公主,這些貴婦們一個個都把葉致捧得高,葉攸和葉敏心裡一千一萬個不服氣。
當著鄭老夫人的面,葉攸的臉就有些掛不住了。
酸溜溜地說了幾句「到底是未來的世子妃,架子大著呢,那裡是我們家養得起的」云云。
葉敏抬眼看見鄭老夫人臉色不好看,連忙拉拉葉攸的袖子,暗示她別再說了。
鄭老夫人看著她們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動作就覺得氣悶,心裡頭更煩了。
她這輩子順風順水的慣了,年老時就有幾分糊塗,本覺得有喬氏和容氏兩個能幹的兒媳在一旁幫襯,總不至於犯什麼大錯。
沒成想這一次就把自己最得意的長孫女兒賠了進去。
這幾天正心煩呢,如今葉致給城陽長公主叫走了,鄭老夫人就更不耐煩看見葉攸和葉敏了。
索性揮手讓她們各自回去。
葉數那是巴不得一聲兒,行了禮之後就風風火火的帶著丫鬟跑了。
葉攸葉敏也一同從樂壽堂退出來,待走上了往西院拐的路,葉攸就先開火了。
「我說四妹妹,你這是怎麼的?怕了葉致那死丫頭不成?」葉攸慢吞吞地、滿是惡意地問,「她成了未來的世子妃,你怕她要報復你?」
「四妹妹,你也別怪做姐姐的說話難聽,可道理就擺在這裡。」
「從前你也是沒少得罪她葉致,現在要下船當好人,也得看葉致樂意不樂意不是?」
「那死丫頭,我就看穿她了,她可不是裝出來的那樣好心!」
一通話砸下來,葉攸得意洋洋地抬起頭,拿下巴沖著葉敏,彷彿是在等葉敏主動過來給她賠不是。
順便保證自己還是站在她那一邊兒的。
葉敏心中暗罵葉攸蠢貨。
自己當然不是怕了葉致。
不過形勢比人強,陳是不是個東西,但六王卻只有這一個兒子!如果葉致註定要成王妃,那現在得罪她,可是沒什麼好處!
昨天夜裡,父親還找自己談過,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讓自己晦光養韜,收斂一下鋒芒,和和美美地和葉致把出閣前這幾年度過去。
世子妃的身份雖然高貴,可以陳是的能力,也不過就是個吃空餉的空架子。
憑父親和自己的手腕,未必就不能找個更好的夫家。
等大家都出了閣,才是真正一決勝負的時候呢!
至於三房,果然從裡到外就沒個明白人,到了這種時候,不但不懂要避風頭,還偏要上去找不痛快,葉攸想死也別拉著她。
葉敏心中對葉攸的膩味越發濃重了幾分。
不過葉攸這麼莽撞倒也好,等自己撤步抽身,總要有個傻子繼續吸引葉致和葉數的火力。
既然葉攸這麼主動要去擋槍子,葉敏也只好說聲謝謝了。
想到這裡,葉敏又耐下性子,對著葉攸哄騙起來。
「三姐姐說得是,倒是妹妹我糊塗了……」她裝作很是害怕的樣子,「咱們家裡,妹妹年紀最小,見識也短淺,猛一下子被六王府的名頭唬住了。多虧三姐姐提醒,日後還是需要三姐姐時時提醒我才是。」
說著說著,葉敏還不忘眨眨眼睛,擠出兩滴晶瑩的淚花來。
葉攸果然被矇騙住了。
看葉敏這樣楚楚可憐,處處需要依仗自己的樣子,胸腔中一股豪情猝然湧起。
先頭那些對葉敏轉變的不滿也被迅速拋之腦後。
「四妹妹,你放心!有我在,葉致她別想從咱們這裡討了好去!」
***
比起葉攸和葉敏的各懷鬼胎,城陽長公主府上卻是一片歌舞昇平。
有幾分出乎葉致意料的是,做主請自己的並非好友高元霜,而是城陽長公主。
葉致到的時候,城陽長公主和高元霜正坐在一起絮絮說著話,母女兩人靠得近,說話的聲音又壓得極小,故而沒有一絲餘音傳出來。
聽見通報說是葉大小姐到了,兩個人都止了話頭。
高元霜匆匆站起來,迎著葉致一起進門,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幾眼,就忍不住紅了眼圈。
「好妹妹,你……你……唉!」說著說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這好端端的,怎麼就禍從天降了!」
見到高元霜,葉致一直強壓在心底的那些怨恨和不甘,才好像是終於找到了出口。
在家時,母親氣得幾乎要病倒,父親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是驟然間像是蒼老了好幾歲。
更不要說一生剛強的祖父。
那天下午葉祖蔭也到博容軒看了葉致,看著葉致乖巧的笑容,老人只有長長的嘆氣。
那雙粗糙卻溫暖的大手舉起來,最終落到葉致頭頂,輕輕摩挲了幾下。
「如果這就是長生命中注定的磨難,那就讓他來吧。」老人淡淡地說,神色中升騰起一種堅硬的近乎執拗的堅強,「我葉祖蔭的孫女兒,絕不會就這麼被命壓倒!」
葉致明白那話語中暗藏的心疼與期待,獅子般的老人所能說出的最柔軟的安慰。
所以她硬撐著,波瀾不驚地繼續過日子,好像從來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婚姻所影響一樣。
高元霜這一哭,倒是把葉致也勾起來了。
一對好朋友相對著痛哭了一場。
城陽長公主也不說什麼禮儀體統的,只是放任她們兩個抱頭痛哭,等哭泣聲漸漸小了,才走上來把兩個人分開。
「你呀,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說風就是雨的。」城陽長公主掏出帕子給高元霜擦擦眼淚,笑道,「剛才跟你說的話,一掉頭全忘了不說,還把妹妹也給弄哭了。」
高元霜有點不好意思,拉著長公主的手搖了兩下:「母親!我這也是心疼長生妹妹啊……您快跟長生妹妹說說吧,免得她這一日日的心塞難受!」
那廂邊已經有丫鬟服侍著葉致擦了臉,葉致收拾停當了,才上來跟長公主見禮。
城陽長公主一手拉著高元霜,一手拉著葉致,一同在坐了下來。
「長生,」城陽長公主的聲音很是溫柔,「親事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昨日我打發人去問過了六哥……這事,唉,說來你這也是趕上了。」
葉致被說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城陽長公主這話從何而來。
城陽長公主拍拍她的手,繼續道:「有些事我也犯不著瞞你們,其實這事情說起來,也確實和你表哥薛嵩有些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