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葉皓清回到喬氏正房的時候,葉致也在。
她趴在青瓷大缸邊上,正在播弄裡面的幾隻金魚。
那幾條被喂得肥肥的烏雲蓋雪,被葉致手裡的萱草撥弄地四處亂竄。連帶水面上浮著的幾朵睡蓮也來回搖動個不停。
「哥哥。」葉致抬頭,見葉皓清進門,也懶得弄魚了。
丟下手裡濕漉漉的萱草就迎了上來。
葉皓清摸摸的她頭:「你怎麼又在玩母親養的魚了。雖然是些小東西,好歹也是條性命,若被你玩死了,豈不罪過。」
葉致抿著嘴笑了笑:「蜉蝣朝生暮死而不怨,人世七十寒暑而不足。大哥這你就不懂了,這些金魚雖然脆弱,不過面對生死之時,卻也對身命壞終的情況操持自如。豈不是大境界大覺悟?」
她搬出佛理來,就是欺負葉皓清一心喜道的心思。
想要藉此把自己剛才的行為矇混過去。
「蜉蝣校巨鼇,日及料大椿,豈所能及哉?」葉皓清懶懶地道,「這些小東西壽命極短,當然參不透所謂『人死乃盡滅,盡成灰土,將不復見。』的道理了。」
他又補充了一句:「不明此理,如何讀得懂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屋裡面的劉姨娘聽見外面說話的動靜,趕緊出來看了一眼。
見到是他們兄妹兩個在鬥嘴,也忍不住回頭沖著喬氏笑道:「夫人快來看看,了不得,我們家的大少爺和大姑娘,竟然在你屋門口論起道了。」
喬氏正抱手把手教葉皓惟玩九連環,聽見劉姨娘說話,頭也不抬:「準是長生這丫頭又在耍賴了。」
又揚聲對著外面的邊走邊說個不停的兄妹倆:「還不快進來,我可等著問話呢。」
被母親催著進門,葉致加快了腳步,但是又不想放棄這個和葉皓清辯論的機會。
理越辨越明,更何況她大哥學識淵博。
六月的京城,天氣已經很熱了。
葉致額頭上冒出一些細細的汗珠,她也顧不得掏出帕子來擦擦,繼續道:「有情輪迴六道生,猶如車輪無始終。大哥你道教經典讀得太多,難道忘了輪迴果業,其實都是存在的。」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當能悟空,則無生死。既無生死,又哪裡來的死生對立呢。」
「分明是大哥入了執了。」
葉皓清不置可否。
他這個妹妹,佛法讀的倒是精深。
平時表面上一副乖乖女的樣子,其實心深得很,有時候連他這個做兄長的都有些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君子和而不同,沒必要和葉致在佛道之爭上論個高下。
就算是認認真真辯贏了,也難免以大欺小之嫌。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喬氏房中,又一同向母親問了安。
見到他們進來,本來坐在喬氏身邊的葉皓惟也站起來叫著:「大哥,大姐姐。」
地下一溜椅子,葉皓清就帶著葉致和葉皓惟依次坐下。
劉姨娘後腳跟進來,對喬氏笑道:「夫人要談正事,還是讓阿兕跟我出去吧。」又沖著葉皓惟招手,「過來。」
從桌上拿了片切好的甜瓜遞給劉姨娘,喬氏笑道:「在我這沒有那麼多規矩,難道阿兕日後就不要讀書入仕了?他是個懂事的,曉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也坐下吧。」
劉姨娘猶豫了一會,才在喬氏身邊的腳凳坐下了。
放眼望去,屋裡也沒什麼丫鬟伺候。葉致轉轉眼珠,想到剛才進門的時候,正巧見到擷雲清漣帶著其他丫鬟退到了幾步遠的地方守著。
想必是母親有什麼機要的事情要說。
葉致悄悄豎起了耳朵,生怕漏了重要的話。
沒想到母親張嘴就問了句在她心裡沒那麼重要的:「大郎,怎麼秦世子這次親自來送節禮?」
葉皓清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道:「這個他倒是沒說,不過我看著像是奉了國公爺的命,來問父親的。」
他本身也覺得奇怪。
秦家和葉家,最近幾代都沒有直接的姻親關係了。要說最近的關係,不過是母親的長兄、他們兄妹的大舅娶了昭國公秦英的長姐為妻。
但是這種親戚關係畢竟還算是隔了一層,雖然平日里也有總動,但是要說多親密,也算不上。
不過秦英派世子前來送禮節,本身就是尊重葉家的意思。
秦爍又主動提出拜見父親,他們長房也覺得面上有光。
只是秦爍那幾個問題,卻問得有些莫名其妙。
葉皓清思忖著,耳邊傳來母親急切的追問:「問你父親?他問了什麼?」
「秦爍見了父親,之前說了什麼我沒聽到。後來我過去了,正巧他們說道再過半年,就是九王的忌日。」葉皓清慢慢地說,「秦爍說因為是已經十年了,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想在今年好好地祭祀一番,也好叫眾人記得九王曾經的功績。父親自然是連聲稱是,兩個人又感慨了一番九王在世時的光景。」
葉皓清說著,又覺得秦爍這人也夠奇葩的。
九王陳惜還活著的時候,秦爍也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童,要說九王的英武,也未必記得多少。
但是和父親提起九王的時候,秦爍倒是頭頭是道,舌燦蓮花的,連父親都被說的眼泛水光。
他們在東宮一起上課,也沒見他這麼能說啊。
喬氏和劉姨娘聽得認真,葉致托著腮盯著母親頭上的鳳凰銜珠金鑲玉步搖發獃。
葉皓惟年紀小,更是聽得一片雲里霧裡,又不敢低頭去玩九連環,只好繼續睜大眼睛看著大哥。
一時間屋內安靜之極,只有微風拂過的時候,掀起珠簾時的叮噹脆響。
葉皓清繼續說下去:「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秦爍就說起了外面的傳言。說是九王當年代天巡狩,曾經與江南的一位世家小姐私定終身……」
說到這裡,葉皓清不太自在的咳了一聲,那雙眼睛的視線有意無意地瞥向了葉致的方向。
結果葉致看到也當沒看到,端坐不動,完全沒有要禮節性迴避一下的意思。
甚至故意往凳子裡面挪了挪,擺出副要在這裡長坐,誰也別想趕她的走的架勢。
葉皓清暗自嘆氣。
大楚民風開放,又受到胡風影響,女子大多爽利、剛健,大大不同於是前朝的嬌羞柔媚。
與禮教大防之上,更是不十分計較。
說到底,從楚高祖在位開始,就不斷有奪人、妻、霸兒媳之類不倫之事,在皇家屢屢發生。
至尊的皇族尚且如此,也不怪乎上行下效了。
喬氏也仔仔細細打量了葉致一眼,看葉致只是想聽小道消息的好奇,並沒有別的什麼,也就隨她去了。
「據傳九王曾經與那位小姐約定,等回京后秉明先皇,便會迎娶她進門。結果沒想九王英年早逝不說,那女子也是紅顏薄命,只有一子流落民間。」葉皓清思索了一會,才繼續說下去,「秦爍這話說的,好沒來由。居然問父親是否曾經聽說過類似的傳言。我看父親很是不喜的樣子。」
喬氏失笑,又從托盤裡挑了塊馬蹄糕,叫劉姨娘拿給百無聊賴的葉皓惟吃。
這種話,秦爍當然不是隨便說說的。
葉皓清繼續道:「不過秦世子來者是客,代表的又是昭國公,父親也不好說的太重。只好說都是無稽之談,當年烈王下江南,是奉了先帝的旨意,查那樁著名的『朱真案』。每日忙的腳不沾地,又要應付各方來人,哪有那個功夫傳什麼風流韻事呢。」
葉致啞然。
就連她都聽說過這個案子。
朱真案,是十年前一樁震驚朝野、牽連無數的貪墨大案。
江南東道採訪使朱真,職權甚重。朱真任職江南東道期間,借著手中掌管檢查刑獄和監察州縣官吏的權利,不但不能以身護法,反而以貪壞法,賣法縱貪。
朱真家資甚巨,當年單單是抄沒的車馬、綾羅綢緞以及銀制馬鞍、玉帶等物,就價值六七十萬錢。
一介採訪使,竟如此膽大包天,無非是在朝中有所倚仗。
先皇雷霆震怒,一時間對三省六部的諸位大員也是疑心頓生。誰也信不過的情況下,就點了九王陳惜前往江南,徹查此案。
趁著母親和大哥都沒有看自己的空檔,葉致撇了撇嘴。
父親這也……這話說的。
雖然還算合情合理,可仔細想想,難道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吃飯睡覺,九王就一時半刻放下公務的時候也沒有?
何況江南最是富庶風流之地,多得是才子佳人。便是有那麼幾個不拘泥於禮法的風流韻事,只怕不會為人唾棄,還會被那些詩人畫師奉為圭臬呢。
葉致想起自己看過的那些話本,京城裡時下流行的傳奇小說、還有號稱「天下第一班」的集秀班正在演的戲文……
裡面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是最受夫人小姐們歡迎的。
戲裡面,總是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就算是後人總不忍心英雄末路,所以編出了這種傳說,出發點也是因為人們尊敬九王,希望九王後繼有人的緣故。
何必要不近人情的說這種話嘛,父親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