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好。”
周臨淵這樣應答虞冷月提出的條件,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還有什麽答案,能讓她滿意。
夫妻倆這便算是談妥了。
從此以後, 虞冷月替他住持內宅, 乃至於他名下產業的事情,而他則給她一個正室妻子應有的所有榮寵與體麵。
虞冷月比周臨淵想象之中的很高興。
她又勾著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蜻蜓點水的吻。
夫妻間這樣的淺吻,比深吻更有情|趣。
周臨淵低頭,托著她的後腦勺,閉著眼, 輕輕回吻,用涼涼的唇瓣,描摹她溫熱的朱唇,在這細致的動作裏,體味從前的餘溫。
虞冷月還不知道要不要配合他,就聽周臨淵說:“那釵, 你拿回去吧, 單單一支, 放丟了不好。”
早前她要時,怎麽不給?
這會兒又要給了。
虞冷月覺得奇怪, 卻沒拒絕, 笑著說:“好。”
周臨淵道:“就在我身上。”
嗯?
竟帶在身上了?
倒也好,今日拿了, 省得她改日特地去前院拿。
但周臨淵說完這話, 半晌沒有動靜, 她便問:“在哪兒?你倒是給我呀!”
周臨淵睜開眼, 卻也隻是半睜,濃密的眼睫,微微輕顫,黯淡之中稍帶淡淡的光芒,他說:“在衣服裏,你自己拿。”
虞冷月伸手去摸,因他沒有鬆手,隻能反手胡亂地摸。
一開始也摸錯了地方,但兩人親昵已久,很快她就找對了地方,在他袖子裏找到了那支蝴蝶釵。
和她剛開始送出去的時候,沒有兩樣。
周臨淵鬆開手,還未徹底離開她身子時,徐徐道:“戴給我看看。”
他目光一直鎖在她身上,像離不開她的一道影子。
聲音幽幽的,還帶著些熱氣。
虞冷月耳廓發癢,點了點頭。
她捏著釵,歪著腦袋,修長白皙的脖頸彎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隨意地把釵簪在頭上。
周臨淵看著那釵,道:“戴一對。”
虞冷月又去妝奩跟前,把另一支釵找到,彎腰,對著銅鏡簪上。
一對金蝴蝶,就這麽懸在她烏黑的發間。
她從鏡子裏,往後一瞥,周臨淵整個人被籠在黃銅鏡麵裏,長身玉立,似鍍了一層金光,越發顯得挺拔清雋,一雙冷眼,似被金光融了去了冷意,反倒冒出一道繾綣情深的漆黑旋渦,叫人怦然心動得不大真切。
她的眼神莫名其妙停滯,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動了。
周臨淵視線稍移,也從銅鏡裏看著她的眼睛,便知道,她在看他。
抬腿走了過去,扶起俯身對鏡的她。
他的眼卻沒離開鏡麵,仍舊看著鏡中的愛妻,唇邊彎了個寵溺的弧度。
虞冷月不明所以,也順著他視線,靠在他的胸膛,從鏡中看他,抿一抿唇笑問:“好看嗎?樣式會不會太舊了?”
她還特地晃了晃腦袋,讓他看清楚蝴蝶的模樣。
周臨淵搖搖頭,說:“不舊。”
他抬手,用白淨瘦長的食指,輕輕撥動蝴蝶薄薄的金翅。
又貪戀地蹭過去,臉頰貼著她的鬢發,發自內心地說:“很好看。”
鏡子裏,金蝴蝶好像剛經曆破繭的那一刻,初見天日,顫著漂亮的蝶翅,閃出一絲細細冷涼的光。
金屬震動的細碎聲響,像一道美妙的仙音。
虞冷月斂眸,仿佛親耳聽到了繭壁上出現裂痕的聲音。
晚上,夫妻二人照常就寢。
虞冷月對著鏡子,卸了釵環,換衣裳睡覺。
翌日早上,天不亮周臨淵就醒了。
他常常早起去衙門,虞冷月早就習慣了,也不大容易被驚醒。
周臨淵起身時,回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她睡得很熟,側頰貼在枕頭上,擠出些嬰兒肥,眼眸閉著,不似睜開的時候那麽有神采,瞧著有點兒傻氣。
他彎一彎唇角,走到妝奩前,找到她的蝴蝶釵。
她還是太自信了,覺得沒人會知道蝴蝶釵裏的秘密,藏都不藏一下,這釵就放在妝奩裏。
他摸透了蝴蝶釵的秘密,輕而易舉就拿到了裏麵的東西。
周臨淵將另一隻釵裏的東西收入袖中,蝶釵歸還原位,衣冠楚楚地去了前院。
天色昏暗,人意蒙昧,早起開院門的婆子們,都還沒清醒,打著哈切,繼續找個地兒摻瞌睡。
周臨淵眼神格外清明。
她連天大的秘密都不藏著,大抵也是已經猜到,周家無一人知情她的身世。
天地之大,無一人是她的依靠。
不過,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天崩地裂,他這個做丈夫的,也得替她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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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歿了。
適逢酷暑,停靈時間不宜過長,欽天監擇吉時、風水寶地,勸誡皇帝早早使皇子入皇陵。
皇帝不舍幼子,更不願匆忙操辦喪禮,有意以太子禮下葬,新修陵墓。
悲痛之中,揮金如土。
而西北旱災的賑災銀,至今未曾撥出去。
文武百官齊齊跪在殿前,高呼:“皇上,務必使皇子早日入土為安啊!”
不至午時,二十多位朝廷大臣中暑暈倒,宮中內侍,視而不見。
紫禁城內,帝王與朝臣已是劍拔弩張。
入夜時分,皇後出麵,含淚道:“皇上悲痛欲絕,已暈在宮內。”
這才勸回眾臣。
周臨淵回到家的時候,神情疲倦。
陳循禮等了許久,上來就報了喜:“三爺,顧豫的傷好很多了。”
周臨淵略應一聲,眉宇間仍舊籠罩烏雲。
兩人進了書房,陳循禮便問:“閣老今夜怕是不回了?”
周臨淵坐下揉了揉眉骨,閉眸道:“父親和其他閣老尚在宮中,不止今夜,這幾日都不回了。”
陳循禮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宮中的動靜鬧得太大,他早就知道聽說了,隻是沒想到,最終皇帝與臣子的矛盾,會在皇子喪事上鬧開,足以記入史書。
等到追根溯源的時候,“鹽引案”必然要被翻出來,三太太逃不脫幹係。
文官背這個鍋,已經背得夠久了,有的是人迫不及待要翻案。
但,此事翻案,則辱及先帝,仕途也算走到頭了,誰肯來做出頭鳥?
若不翻案,三太太身份一旦暴露,逃不脫流天涯海角放或是一死。
周家若不想落得個包藏罪臣之後的名聲,就該趁早撇清關係,半點不要插手。
陳循禮望向了周臨淵,直截了當問道:“三爺預備怎麽辦?”小心又懇切地道:“事關重大,三爺還是要與閣老商量才是。”他心知周臨淵素來不愛與周文懷在政事上攪和在一處,此刻也不得不勸了。
周臨淵卻沒有說話。
書房的冰塊到了現在全都融化了,屋子裏像蒸饅頭的鍋。
陳循禮汗如雨下,後背一點點濡濕,直至濕透,心裏也越來越忐忑。
他屢次欲言又止。
周臨淵手掌摁著桌麵的奏本,忽抬眸問:“陳先生可有兩全之法?”
陳循禮愣然,隨即搖了搖頭。
這種事,何來兩全法?
若想推個人到前麵做盾牌,分量輕了根本上不得台麵,分量重的人又決不肯做這出頭鳥。
這便是從政者的無奈,若要走向高處,不得不舍棄一切,有時甚至要將生死置之度外。
何況是一個女人。
周臨淵淡淡地道:“既無兩全之法,想必陳先生也不會教我拋棄發妻。”
陳循禮瞪大了眼睛,痛心地道:“三爺,三思啊!”
他固然能夠理解夫妻情深,心有不忍不舍,可是,那終究隻是兒女私情。
憑周臨淵的出身地位,將來足以縱橫四海,留名史書。
區區私情,放在二三十年後再看,可能回憶起來連莞爾的想法都沒有。
到那時便知,男女之事,也不過如此。
陳循禮激動道:“三爺,姑且不說周家的栽培,您也是十年寒窗苦讀熬過來的,您的誌向抱負,難道要折在……折在……”
“抱負?”
周臨淵淡勾唇角,不知在譏諷誰:“若連自己的家人也護不住,何談治國平天下?”
到底是不是貪圖榮華與虛名。
自己心裏都清楚。
何必冠冕堂皇。
陳循禮心中悲慟,眼睛都紅了。
周臨淵愧疚道:“先生跟了我多年,等這件事塵埃落定了,我親自引薦先生去別處。”他承諾道:“絕不會委屈先生。”
陳循禮隱忍著,怒聲說:“三爺竟這樣看我!您以為我隻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嗎!”
說罷,拂袖而去。
周臨淵獨坐了半個時辰,才回了後院。
虞冷月還在等他,也是一身縞素,臉頰素淨,十分清秀,坐在燈下,安安靜靜,倒像個大家閨秀了。
周臨淵很少看她穿成這樣,挑簾子進來時,在簾側站了一會子。
虞冷月見他盯著她看了半天,起身問道:“看什麽呢,有那麽好看嗎。”雖想與他調笑,又想到皇子病逝,朝臣之中一定氣氛沉悶,語氣又不敢過分輕挑。
周臨淵淡笑一下,走過去,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輕聲道:“少見你這樣乖巧,像是在這宅子裏長大的小娘子。”
虞冷月托腮,輕哼道:“這是嫌我不夠溫順?”
她眨著眼嬌嗔的樣子,又鮮活得與旁人不同。
周臨淵盯著她鼻尖上的小痣,認同地“嗯”了一聲。
虞冷月伸手摸他衣袖把玩,低垂眼睫道:“你喜歡溫順的?也不是不成。”
周臨淵握住她的手,啞聲說:“就喜歡你現在這樣。”
虞冷月抬眸,他正凝視著她,隻不過不像是有心情陪她玩鬧。
她看出他的疲倦,便收回手道:“去洗漱吧。”
周臨淵抿了口茶,就去了。
晚上熄燈之後,他沒有碰她。
以她對周臨淵的了解,絕不是因為真心替皇子守製,應該是別的緣故。
虞冷月一不小心撞到周臨淵的膝蓋,察覺到他躲開了,掀開被子一看,膝蓋一片淤青,驚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周臨淵捏著她胳膊安撫:“沒什麽,隻是跪了一天。”
虞冷月趕緊下床去找藥。
她不出門和外麵人打交道,常常忘了,天底下除了那一個人,人人都是奴隸。
周臨淵看著她焦急找藥,坐在床上,彎著腰,蹙著眉,替他抹藥的樣子。
輕聲地說:“伶娘,沒那麽疼。”
虞冷月細細地在他膝蓋上抹藥打圈兒,頭也不抬地嘀咕:“你長著銅皮鐵骨嗎?”
周臨淵輕笑。
等她塗完了,抱著她倒在床上,閉著眼,淡而溫柔地說:“真的不疼。”
虞冷月張口就來:“可我心疼。”
周臨淵睜開眼,她說這樣的話,一絲不苟,真切得很。
疲倦和疼痛,仿佛都減輕了很多。
盡管他知道,她的話,隻有五分可信。
他還是無法克製地沉淪在她真摯的眼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