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不去就不去。
青榮哥哥明年才考試, 來日方長,總有可圖謀之日。
虞冷月如此想著,自己也消了氣。
雪書見周臨淵走了, 才挑簾子進來問:“伶娘, 你要不要跟去前麵瞧瞧?”
她來周府也有些日子了,還是頭一次預感到,那父子間有事要發生。
虞冷月點頭說:“當然要去。”
周家裏留給她的機會可不多。
兩人一起跟去前院,雪書低聲說:“周家又不缺院子,三老爺何必一定要讓軒哥兒住三爺兩個哥哥的院子?”
就算那院子再好,住了又不能延年益壽。
虞冷月和雪書過去的時候,卻見下人已經在搬院子了。
而且是海岩在負責, 說明是周臨淵授意。
這真是奇了。
這父子倆沒有再吵起來?
周臨淵怎麽會退步呢?
這可不像他。
虞冷月去問海岩:“三爺呢?”
海岩往周臨淵在前院的院子一指,道:“回太太,三爺在書房裏。”
虞冷月點點頭,看著院子裏魚貫而出的下人,又問海岩:“這是要把東西搬哪裏去?怎麽不放三爺院子的庫房裏?”
海岩頓了頓,才說:“三老爺說, 這些都該扔了。三爺就吩咐都放明苑裏麵。”
虞冷月在院外站著看了一會兒, 才和雪書一起回後院。
連雪書也驚奇:“三爺怎麽就答應搬了?”
舊物還在, 總覺得人還在,就這樣搬空了, 堆去了明苑那邊的庫房, 連同回憶也一起塵封,血脈親情才真的是從記憶裏淡去了。
虞冷月沉思著搖頭, 緩聲說:“誰知道他。”
這日搬院子風波過去後, 周臨淵還是照常回內院過夜。
虞冷月見他洗漱過後, 就寢之前仍舊神色如常, 也就什麽都沒問。
反而是周臨淵看她眼神有異,皺眉反問:“怎麽了?”
虞冷月唇一抿,還是一張和顏悅色的臉:“沒什麽,困了,睡了。”
周臨淵解了衣裳上去,和她蓋同一床被子。
虞冷月閉眼睡去,燭火也漸漸熄滅。
就在她即將入眠時,他的大掌在她腰間細密地摩挲,嗓音低低地問:“睡著了?”
她本來閉著眼,沒答他。
他卻還是翻身壓了上來……
她隻得睜開了眼,撲麵而來的,是他灼熱的氣息,入眼的是一雙黑沉的眼眸。
翻騰間,她隱隱約約聽得一聲嘶啞的祈求:“伶娘……”
至於祈求什麽,卻沒說出口。
……
子時前,虞冷月才真正準備入眠。
枕邊的男人,卻已經在事後沉沉睡了。
她伸手過去,手指沒入他長長的墨發間,順著發絲一點點滑下去,指尖同時輕撫過他的臉頰、下頜。周臨淵真是個罕見的美男子,這樣仔細的端詳下,夜色裏也僅僅隻能看見一道輪廓,卻連輪廓亦是清冷雋美的。
夜色沉醉之下,她偶爾也會冒出“要不跟他回到從前吧”的想法。
虞冷月自顧笑了。
笑自己不清醒。
眼一閉,也睡了。
次日,陳嬤嬤進了府,周臨淵不在,虞冷月見的她。
陳嬤嬤很關心搬院子的事,過來之後自言自語地念著:“搬了?三爺答應搬了?”
虞冷月再三告訴陳嬤嬤:“搬了。是他自己點頭答應的,也沒和三老爺吵架。”
陳嬤嬤沉默了。
虞冷月奇怪道:“陳嬤嬤,怎麽了?”
和平地解決這件事,難道不好嗎?
陳嬤嬤歎息道:“有些事,太太不知道。”
事情都了結了。
虞冷月本來已經不好奇了,陳嬤嬤這麽一提,她又來了興致。
陳嬤嬤欲言又止道:“其實跟太太說了也無妨,免得太太日後在府裏有所衝撞。”
周臨淵兄長的事,在周家也不是什麽秘密,但因為不大光彩,大家一般不會提起。
入府到現在,虞冷月還是頭一次聽到詳細的前因後果。
他兩個哥哥離府各有原因,大哥是因為偷盜,人贓俱獲,他自己也是承認的,在家裏領完了罰,就負氣出走了;二哥是因為調|戲丫鬟。
虞冷月有些不解:“調|戲丫鬟?”
且不說周家的爺們兒身邊怎麽會缺丫鬟,在這樣的府邸裏,郎君哪怕要了個丫鬟,也不是大事。若為這個趕走一個郎君,道理上說不通。
事到如今,陳嬤嬤還有些難以啟齒:“是大房的大太太身邊的丫鬟。”
虞冷月愕然。
這就有些荒唐了,若是欺辱堂嫂子身邊的丫鬟,有大不敬或是亂|倫之嫌,按家法處置,那也算合理。
她不禁問道:“事情是真的嗎?”
陳嬤嬤說:“也算是真的,二爺的確喜歡大太太身邊的那丫鬟,有意要收她為通房,大太太也是肯的。原本事情說得好好的,但是沒成事之前,兩人被抓住睡在一個屋子裏,那丫鬟又突然說一直以來都是二爺強迫於她。大房也就不能放任不理,三老爺那會兒外放到別省剛剛回京,家裏一切都沒安頓好,為了息事寧人,打斷了二爺一條腿把這件事壓了下來。可憐二爺離開周家之前,腿還是瘸的。”
中間還有很多細節,陳嬤嬤都是順帶說了幾句。
虞冷月自己捋了一遍,拚出了事件清晰的背景和脈絡。
當年她公爹周文懷還在外省做官,三個兒子卻都親自帶在身邊。
這種情況其實也不合理,哪怕是長久外放,也沒有一個孩子都不留在老宅的道理。誰都知道,分離的日子長了,必然親情疏遠。老夫人不會縱容周文懷這樣做。
周文懷能堅持將一家老小全都帶到任上,一定是和周府這邊早就離了心。
所以他每年也就是過年才會讓三個兒子回一趟京城,全一全孝順的名聲。
說到底,那時候的周府是老夫人他們一大家子的家,而非周文懷這一房的家。
周文懷身為朝廷命官,尚且遠遠躲避周府的內宅之爭,他三個不成氣候的兒子回到這邊又如何能夠獨善其身?
年節時候偶爾回歸周府,隻怕周臨淵他們兄弟三人也是過得不快活的。
不過,周臨淵的二哥可能覺得自己很幸運,在這樣苦悶的情況下,他結識了大堂嫂身邊一個善解人意的丫鬟。
在他看來,兩人互生情愫,兩情相悅。
他甚至有意給她一個名分。
但他到底還久居外省,這名分也不是即刻就能給的。
後來周文懷也收到了回京的調令,原配已故,他便帶著徐氏和兒子們趕在端午之前,一起回京。
周臨淵兩個哥哥的事情,就發生在歸府的時候。
大爺在周家行偷盜之事離府。
二爺原本也打算跟那丫鬟光明正大在一起……卻鬧出風波來。
兄弟兩個,剛回周家沒多久,又一前一後地離開了周家,從此杳無音信。
徐氏不費吹灰之力,一下子少了兩個繼子。
要說周臨淵兩個哥哥的事,她真一點沒有插手,很難讓人相信。
陳嬤嬤無可奈何地說:“老太爺去世,大爺跟二爺都沒回來看一眼。”背上了不孝的名聲,他們兩人在仕途上算是完了。
虞冷月道了一聲“難怪”。
難怪這府裏,壓根沒有周臨淵兩個哥哥的名分。
周文懷回歸周府之後,周家郎君重新序齒,直接將周臨淵的兩個哥哥剔除在外。大房二房的兩位爺的年紀排在了前頭,周臨淵排在第三,人稱周三爺。他的兩個哥哥,也就隻剩下沒有從族譜上除名了。
周臨淵的兩個哥哥有沒有委屈在裏頭,且先不論。
什麽錯兒都沒犯的周臨淵又是個什麽處境?父親一路高升,隻怕根本沒有空閑關心他。母親去世多年,五歲開始在繼母眼皮子底下長大,個中滋味,隻有他自己知道。羽翼未豐就要從外省回歸京城,在他人屋簷下仰人鼻息,麵對一大幫頗有敵意的親戚,還有兩個哥哥的事情做前車之鑒,日子過得如履薄冰。
偌大的周府,除了奶娘,一個可信之人都沒有。
陳嬤嬤也很愧疚:“我也隻落得個幫三爺看院子的本事了,如今卻是連兩位爺的院子都看不好。”
虞冷月安慰陳嬤嬤:“這不關您的事,您不要自責。三爺既然肯鬆口,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罷了,三爺留了兩位爺的院子這麽多年,再留著,大房二房的人該看不慣了,還不如讓軒哥兒住去著。三爺如今自己能想開,我也得想開點兒才是。”
陳嬤嬤也隻能這樣說,才覺得有幾分慰藉。
虞冷月默默想著,周臨淵真的是想開了嗎?
還是徹底地對周家沒期望了?
說起這些事,還是累及心神。
陳嬤嬤也無意再久坐下去,喝完了茶,便起身走了,隻囑咐虞冷月:“三爺心思向來藏得深,太太多擔待些,隻當是……替你那沒福氣瞧見你的婆母,多疼疼咱們三爺。”
虞冷月含糊地應了一聲。
雪書在旁聽了許久,她天生是個心軟的人,竟也生出幾分憐惜。
坐下來給虞冷月倒了杯茶,低低地說:“原來這高門大戶也有高門大戶的苦,咱們自幼的日子,雖窮苦些卻少了這些勾心鬥角。”
天下之大,有人勞形,有人傷神。
虞冷月端起茶杯,眼睫輕動,卻是沉吟道:“偷盜的事板上釘釘沒得說了,欺辱丫鬟是樁糊塗案……從來沒有人翻案?”
雪書也動了心思,道:“如果那丫鬟還在……”
虞冷月恍然想起昨夜裏,周臨淵的那聲祈求。
他到底想說什麽呢?
正說著話,周臨淵進來了。
雪書識趣地退了出去。
虞冷月斟了兩杯茶,嫻熟地遞了一杯給周臨淵。
周臨淵詫異地接過茶杯,仿佛覺得她示好得很奇怪。
虞冷月不管他在想什麽,隻輕聲地問:“兩位兄長的舊物,都處理好了?”
周臨淵微垂眉眼,神色無異,聲音也如平常一般淡淡的:“都搬去明苑那邊了。”
兩人對坐無話。
虞冷月忽然抓住周臨淵的手,凝視著他,誠懇地說:“那我們去明苑小住,好不好?”
周臨淵看著她。
虞冷月輕輕撫著他的手背,微歪腦袋。
聽見他說:“好。”
夜裏,兩人在二門落鎖之前,去了明苑。
王喜一家子還在折騰那些從周家搬來的家具,周臨淵讓抬去閣樓,按照原樣布置起來。
虞冷月待在一樓梢間裏,聽著頭頂乒乒乓乓的聲音,去廚房找了一壺酒。
周臨淵從閣樓下來,一挑簾子就聞到了一陣酒香。
他勾著唇角走過去,坐在羅漢床上,慵懶地靠在迎枕上,手抵額角,閑閑瞥她一眼,問道:“今晚怎麽這樣有興致?”
月亮高懸,居然已經有蟬鳴蛙叫。
虞冷月倒了兩杯酒,起身端著,走到他跟前,盈盈屈膝奉過去,笑著說:“慶賀你有了自己的家和家人呀。”
周臨淵默然不動。
虞冷月高坐在他身上,勾著他脖子,把其中一杯酒送到他嘴邊,嗓音清甜:“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這裏就是我們夫妻倆的小家,以後兩個哥哥要是回來了,就和咱們一起住明苑。”她篤定又憧憬地說:“周臨淵,我們有自己的家。”
周臨淵輕輕一笑,嫌她喂得不好,接了酒杯。
美人在懷,他忽然抬眸,淡淡地說:“他們不會回來了。”
說完,一邊看著她,一邊不疾不徐地飲空了酒杯裏的薄酒。
窗外月光灑進來,襯得他帶著冷意的眉目,多了一絲淺淡的落寞孤傲。
她想,多年前曾經也有一個或者無數個類似的夜晚,他也是這樣的心情。
虞冷月丟了酒杯,緊緊抱住周臨淵。
帶酒的酒杯“咚”一聲落在羅漢床上,酒撒滿了薄毯。
周臨淵摟著她,又是一聲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