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林青榮比雪書還緊張不安。


    他不是多敏銳的人, 但是和虞恩師相處了那麽多年,他的老師明明才學過人,一不做官, 二不高調收學生, 隻勉強整點坐館的錢度日。


    背後肯定有原因。


    他很知趣,即便發現了端倪,也從未追問過。


    直到恩師去世前,意味深長地囑咐他照拂虞冷月,又隻用蒼老淒涼的聲音說:“……青榮,你盡力就好,莫要誤了自己的前途。”


    再到虞冷月忽然間過來找他辭別。


    他再三追問之下, 才知道她要逃去京城,他才約莫猜到,恩師並非為自己的事隱姓埋名,而是為了虞冷月。


    至於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林青榮不清楚。


    他問雪書:“伶娘同你說過沒有?”


    雪書茫然搖頭,道:“我、我也不知道。”


    甚至, 她知道的還沒林青榮多。


    她的恐懼, 純粹來源於韓三姑。


    她害怕再一次被賣掉。


    小時候, 有虞冷月心善要虞父買她回去善待,要是落入韓三姑手裏, 可就不會再這麽幸運了。


    多半是折在楚武那等人的手裏。


    雪書詳細地問道:“青榮哥哥, 你在哪裏見到的韓三姑?他們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林青榮搖頭說:“沒有說什麽。是我偶然在崇福寺外發現了他們,他們並沒有看到我。我跟了他一小路, 聽到了他們打聽你和伶娘。”


    這才趕來報信。


    雪書鬆了口氣, 幸好, 韓三姑還沒發現她們。


    還有喘息的時間。


    她定定地看著林青榮, 拿了主意:“青榮哥哥,你先回去吧,伶娘一時半刻回不來。這幾日鋪子我先交給雇的人打理,我自己不露麵,等伶娘回來了,我們商定出個對策了,你再來一趟。”


    林青榮點頭答應。


    他知道的內情不多,還不知道能幫上什麽忙。


    但如果能幫,他自然願意的。


    走之前,他仍舊如以往堅定地說:“雪書妹妹,她回來了你告訴她,我的話,還作數的。”


    雪書聽明白了。


    林青榮還願意娶伶娘。


    如果事情隻是他倆成個親,便能解決,她也樂見其成。


    她笑道:“青榮哥哥,我曉得告訴她的。”


    林青榮一走,雪書就去了一趟明苑,說要找顧豫。


    這會兒那位爺肯定不在,興許顧豫還在。


    王喜家的得了吩咐,很快就去周家報信。


    海岩找到了顧豫,把雪書的話帶到了。


    顧豫放下手裏的事,忙不迭去了三必茶鋪,敲響了後門。


    “雪書姑娘,是我,可是有急事?”


    雪書開了後門。


    外麵下著一場雨,他穿著厚重的蓑衣,越發襯得人高馬大。


    她要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孔。


    顧豫一笑,斷眉也跟挑動,粗疏中帶有兩分溫和。


    雪書其實沒想讓他進來的,隻想快些把話交代了。


    可雨水順著他的肩膀流下,他就那麽站在門檻外,紋絲不動。


    她驀地垂眸,低聲說:“進來說話吧。”


    “誒,好。”


    顧豫跨進來,在倒座房裏脫了蓑衣。


    雪書見他衣袖都濡濕了,怕他冷,把門關了。


    其實……孤男寡女,不該關門的。


    顧豫捋了捋濕了的衣袖,笑著問道:“雪書姑娘,鋪子裏發生了什麽急事?”


    雪書坐在椅子上,也不看他的眼睛,隻道:“麻煩豫爺幫忙把伶娘叫回來,是有點急事兒。”


    卻不肯說,到底是什麽急事。


    顧豫是會看眼色的人,他也知道,雪書嘴嚴,不想說就真的不會說。


    他也不追問,免得她覺得緊張。


    隻是走之前,他還是細心問道:“雪書姑娘,你的畫,還要我幫你賣嗎?”


    雪書有些生氣,沒由來發了脾氣:“我說過我不畫了!不畫就是再也不畫的意思,你聽不明白嗎!”


    顧豫一愣。


    她多好脾氣的人,怎麽也會發火。


    關鍵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麽。


    雪書也發愣,她緊緊揪住了袖口。


    別開臉,不想和顧豫對視。


    顧豫看著冷硬,在她麵前,脾氣竟然極好。


    也不惱,走之前隻是歎息著說:“姑娘的畫,我都覺得好,要是不再畫了,怪可惜的。”


    他走後,雪書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


    ,


    虞冷月和周臨淵騎了兩日的馬,今日下雨,沒有騎成。


    正要打算返程,顧豫就來了。


    說雪書找她有急事。


    虞冷月隱約猜到了一些。


    鋪子裏不會有什麽急事,就算有,顧豫也能處理。


    雪書不讓顧豫處理的,就是顧豫處理不了的急事。


    虞冷月二話不說,就準備速速返程。


    周臨淵瞧她歸心似箭,問顧豫怎麽回事。


    顧豫蔫兒噠噠的,嗬嗬笑道:“我也不知道,碰一鼻子灰才過來的。”


    不過麽,事情不好猜,和誰有關卻很好猜。


    虞冷月在京城才有幾個熟人?就算有急事,不也就是那麽幾個人。


    顧豫大抵知道,多半和林青榮有關。


    那他就更不要多嘴了。


    返程路上,虞冷月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靠在周臨淵懷裏取暖。


    周臨淵摟著她,揉著她的手,馬車顛簸,兩人在車裏搖晃身軀,他把人越抱越緊,懷裏人卻不怎麽鬧騰,還是安安靜靜的,十分老實。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微微低頭,在她耳畔問:“在想什麽?”


    虞冷月抬眸,一雙明亮的眼。


    她反手勾住周臨淵的脖子,皺了鼻頭說:“……騎馬也不怎麽好玩嘛,以後不來了。”


    周臨淵淺笑:“誰跟你說好玩?”


    正經學騎馬,本來很難很累。


    他小時候也摔過。


    這回虞冷月都沒摔過幾次,根本不能算學會了。


    虞冷月往他懷裏鑽了鑽,笑道:“還是好玩兒的,還記得昨天我倆一起摔草地上的時候嗎。”


    周臨淵淡淡地挑眉。


    當然記得。


    她雖摔了,他卻抱著她的,比現在還緊,兩個人在地上滾了一圈,滾著滾著……不知道誰先吻的誰。


    昨天還有夕陽,灑落在她嫵媚的臉龐,像給少女的臉上抹了胭脂,極其嬌豔動人。


    總之,有沒有夕陽,她都是動人的。


    周臨淵再次抱緊了她,抵著她的額頭,在她鼻梁上吻了吻。


    又吻了吻她鼻尖的小痣,嗓音低啞地說:“日子還長,慢慢來吧,能學會的。”


    虞冷月閉著眼,由他任意地吻。


    一路無話。


    虞冷月困得睡著了,胳膊有時候不老實,隨意一伸,打到了周臨淵的眼睛。


    周臨淵也不惱,隻是溫柔地,把她的手重新放回舒服的位置。


    她緊閉著雙眼,真是格外乖巧。


    周臨淵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刮了一下,明明指尖空無一物,他好像刮下了一層什麽似的,輕輕撚了撚。


    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


    仿佛回到了童年時候,母親兄長都在的時候,那些渺遠的記憶已經遠去,可回憶裏的溫馨與甜蜜,卻似乎遇到了新的甘霖,重新悄然滋長。


    周臨淵忽然怔住。


    清冷眼睫緩緩低垂,最終溫柔落在虞冷月的臉頰上。


    他知道,他是喜愛她的。


    且是獨一份兒的。


    ,


    虞冷月醒來的時候,就到了茶鋪了。


    周臨淵自有他的事,放她下馬車後,隻說:“有事讓人去明苑傳話就是。”


    虞冷月笑著點頭,臉上沒有異常。


    她還伸著腦袋去車廂裏,在周臨淵臉頰上親了一下。


    周臨淵眸光驀然柔軟,伸手揉了揉她的側臉。


    虞冷月不高興地縮回去,他的手可冰了。


    周臨淵眼底含笑,吩咐顧豫:“回去。”


    虞冷月一轉身就回了茶鋪,臉上的笑,也卸下了大半。


    她疾步走進去,找雪書問話。


    這事兒都在雪書肚子裏來回滾了幾次,三言兩語就說清楚了。


    末了,她問道:“伶娘,你知道韓三姑為什麽來京城嗎?”


    天氣還冷著,雪書不忘在炭盆裏倒上熱水。


    虞冷月坐在榻上,沉默良久。


    夜晚的時間,就這麽靜悄悄的流逝。


    虞冷月總算動了動眼睫,該來的總會來的。


    她淡淡笑了笑,問道:“水燒好了嗎?我想喝點兒。”


    雪書泡了一杯茶遞過去。


    虞冷月捧著一杯熱茶,熱氣嫋嫋騰升,輕薄似煙霧。


    她捋好了思路開口,語氣從容又沉重:“雪書,家裏的事,爹也是臨終前才告訴我。我現在都告訴你,你也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麽辦。”


    雪書心下一沉。


    伶娘是樂觀的人,很少像這樣煞有介事。


    她忐忑地問道:“什麽怎麽辦?”


    虞冷月瞧著雪書,微微帶笑:“你先聽我說完。雪書,爹不是我的親爹。我是他收養的。”


    雪書瞪大了眼睛。


    當年鹽引案裏,宋家的確有人逃了出去,那就是宋元貞懷孕的妻子孟氏。


    孟氏逃去了金陵,生下了孩子就撒手去了。


    這個孩子,最後被托付給了虞父。


    虞冷月就是宋元貞的女兒。


    她本應該叫宋冷月。


    虞父死之前,同虞冷月說過,鹽引的事情,一直沒有人重提,她則一生安全無虞。


    若有人重提,一定要來京城求助周家。


    周家老太爺,是可信之人。


    隻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周家老太爺去世了,連她的未婚夫也沒了。


    雪書了然,虞冷月說的讓她想想該怎麽辦。


    是讓自己做選擇。


    跟她走,或者撇下她。


    虞冷月笑著說:“雪書,你的賣身契,我早就給你了,你的生死已由你自己說了算。這事兒不是鬧著玩的,別犯傻。”


    雪書潸然淚下,緊緊抓著虞冷月的手腕:“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不分開的。”


    虞冷月眼圈泛紅。


    她沒想拖著人陪她赴死,可若有這麽一個人陪著自己,她也還是很感動。


    雪書抹了眼淚,問:“咱們現在怎麽辦?”


    虞冷月沉吟片刻,把事情前前後後都想了一遍,說:“逃。”


    雪書瞪眼問:“往哪裏逃?”


    逃到京城都被人追來了。


    虞冷月說:“先去周家。”


    她轉眸,問:“還記得父親死之前交給我的盒子嗎。”


    雪書點頭:“記得,老爺不是說,那是你的嫁妝嗎。”


    當初她倆上京,就是憑著這件東西,打算去和周家完成婚約的。


    虞冷月歎:“其實是我保命的東西。”


    當然也有可能讓她丟了性命。


    但怎麽也比亡命天涯得好。


    朝堂變幻莫測,她知道的消息少之又少,完全是砧板上的魚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隻能說,去周家試試看,也許能得到指點。


    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雪書大抵明白,虞冷月想借這門婚約求周家庇護。


    可,她們走了……


    “顧爺怎麽辦呢?”


    虞冷月淒然一笑。


    若惹了個尋常人也就罷了,露水情緣而已,斷了就斷了。


    可偏偏他不是這樣的性子,即便是露水情緣,隻要是他擁有過的女人,隻怕是也難脫他的掌控。


    倒是個麻煩事了。


    再麻煩也得斷了。


    虞冷月心裏有了個膽大的主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