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剪紅紙並不費工夫。
虞冷月隨手就剪好了一對壽桃, 本來想分成兩張,一張給他,一張留給自己。
忽又想著, 好好的一雙壽桃, 平白剪成單隻,有些不吉利。
形隻影單也怪可憐的。
蹙眉略加思索,她就將一對壽桃都放進了小錦囊裏。
“給。”
虞冷月剪好了壽桃,遞給周臨淵。
周臨淵卻沒接,他的眼神,一點點從低處抬到高處,仿佛剛從打量她認真剪紙的神情裏抽離出來, 比她還要遲鈍些。
她哪裏知道,他為什麽像這樣盯著自己。
就將小錦囊塞到他袖口裏,還輕輕拍了拍,帶著臨別時依依不舍的意味。
周臨淵握住虞冷月的手。
虞冷月抬眸瞧著他,單手托腮,一點點湊過去, 胳膊在桌麵上滑動, 笑眯眯問道:“則言, 我過生辰,你會送我禮物嗎?”
周臨淵順著她的話, 問下去:“想要什麽?”
手上還在輕輕摩挲她的手背, 手指。
虞冷月往天上看,腦子似乎已經有了幻想, 燦笑說:“想要的可多了……先帶我去騎馬吧!我長這麽大, 還沒騎過馬。”
周臨淵眼皮子一掀:“你生辰什麽時候?”
虞冷月說:“三月二十一。”
周臨淵頓了頓, 道:“……那還久得很, 不著急。”
虞冷月皺了鼻頭:“怎麽不著急,急得很。”
看他的年紀,都過弱冠了,這樣兩廂廝守的日子,還能有多久?
其實她想的何止是跟他一起去騎馬。
她憧憬道:“春天騎馬,累了就在草原上席地而坐,看雲卷雲舒;夏天劃兩隻船采荷,我拋一枝荷花給你,然後你把剝好的蓮子給我……”
周臨淵輕笑一聲。
她倒是會使喚人,把他當下人似的用,還讓他剝蓮子。
卻不由自主跟著問:“那秋冬呢?”
虞冷月眼神空空,淡笑說:“沒有秋冬,秋收農忙,茶鋪很忙,冬天你又很忙,過好春夏就成了。”
周臨淵淡淡看著她,若有所思。
說好的兩盞茶功夫。
燭火一點點燒到見底,周臨淵該走了。
虞冷月起身道:“我送你。”
周臨淵頷首。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門,臨到跨門檻的時候,虞冷月從後麵抱了抱他,蹭了蹭他的後背,低聲呢喃:“則言,要惦記我,要多想著我,不能過了年,就將我忘了。”
她總這樣纏人。
周臨淵應道:“好。”
虞冷月得寸進尺:“你人不能來,給我寫信,寫情詩來。”
這回周臨淵沒應她。
這樣旖旎輕佻的行徑,非君子所為。
但……更小人的事情,他也不是沒做過。
到底是沒鬆口。
“伶娘,我該走了。”
“大雪天,注意安危。”
虞冷月送了周臨淵出去,卻發現,顧豫竟然剛剛從廚房裏出來,好似待了許久似的。
顧豫與虞冷月對視,似覺心虛一般,用眼神打過招呼,便隨周臨淵一起走了。
虞冷月自然知曉,剛才在廚房裏麵,顧豫跟雪書有事。
用飯的時候,虞冷月直截了當地問雪書,顧豫在廚房裏幹了什麽。
雪書低著頭,聲音很低:“……沒什麽,就是幫忙劈了會兒柴,還看了看我掛在廚房灶神像。”
虞冷月笑問:“他看得懂畫?”
顧豫實在不像看得懂畫的人,看兵器譜還差不多。
雪書也笑出聲,說:“他看不懂,隻是說我畫的灶王爺好看,比他家裏買的掛畫還好看。”
虞冷月點頭讚道:“算他有眼光,你畫的灶神是比外麵賣得好看。”配色極佳,是一眼看去,就覺賞心悅目的顏色。
雪書有些不好意思地同虞冷月商量:“伶娘,我想著,等閑了些,把畫拿去賣。你覺得怎麽樣?”
虞冷月重重點頭:“好啊!要是賣得好,你以後就多畫畫,少進廚房,反正咱們也雇了人。”她還頭頭是道地分析起來:“賣茶葉、熱湯,沒有原料、庫房萬萬不行,但是畫畫隻要紙筆、顏料,比做生意劃算。”
雪書跟著發笑。
如果真的靠畫畫就能養活她們倆,那她願意從早畫到晚。
兩人閑閑聊上幾句,屋子裏笑聲一片。
晚上虞冷月去洗了碗,收拾了廚房,就跟雪書兩人一起就寢了。
臘月間,風雪越來越盛,辦年貨的人紮堆了一陣子,之後出門的人就越來越少。
生意逐漸冷清起來。
虞冷月掐算了之後,決定臘月二十六就關張,和雪書一起好好休息幾日。
兩人甚至還安排了時間出去遊玩兒。
到京這麽久,她們倆還沒機會一起逛逛偌大的京城。
關張的頭一日,虞冷月先睡了一大天。
雪書惦記著賣畫的事情,依舊天剛亮就起床收拾屋子,煮了晨食,抱著畫幅出去找地方賣畫。
然而,賣畫沒有雪書想的那麽順利。
有的掌櫃將她的畫,貶得體無完膚,說:“花鳥不夠生動,樹枝也畫得粗疏,怎好意思開恁高的價!”
本錢總要賺回來吧。
否則她寧肯折在手裏。
再有的倒是看中了她的畫,卻問:“是替你丈夫賣?還是替你家主子賣?”
雪書搖頭:“替我自己賣。”
人家一聽說是女子畫的,眼中露出鄙夷,評道:“隻有這幅《雪中背柴翁》還算不錯,但也隻能算是最末等的畫技……你又是個女子,要價太高了,折半賣不賣?”
她憤憤地抱了畫離開。
連跑了幾家,最後都垂眉抿唇地出來。
雪書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裏,繼續找收畫的書肆或者古玩鋪子。
就是在東風割麵的風雪天裏,她意外碰到了顧豫。
顧豫從馬背上跳下來,在風雪呼嚎聲中,攔下雪地裏的雪書:“姑娘,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雪書循聲抬頭,眼前景象已經十分陌生。
不知不覺都走到離三必茶鋪那麽遠的地方,都快到另一個坊了。
她望著高大的顧豫,不複初見時的畏懼,而是有些覺得親切:“顧爺,你怎麽在這裏?”
天太冷,馬都不樂意待在外麵,圓溜溜的大眼睛眨著,眼睫擋不住風雪,不耐煩地跺跺腳。
顧豫拽緊韁繩,避免馬兒脫韁,指了個書肆,示意雪書去廊下說話。
兩人走到書肆門口,抖了抖身上風雪,顧豫才說:“我出來替爺辦點事,剛回城。你幹什麽來了?替你家掌櫃的辦事?”
雪書搖搖頭,抱緊了懷裏的畫,不肯多說。
顧豫也不多問,隻是說:“來,上馬,我送你回去。”
雪書仰頭看看那馬,害怕得緊,又搖頭,欠身道:“不用,我自己回去。爺您有事先走吧!不用管我。”
顧豫是個直爽利落的性子,也不多說,應下一聲,坐上馬背就走了。
雪書便進了書肆,繼續去問。
她這回學聰明了,告訴書肆掌櫃:“畫是替我家老爺賣的。”
那掌櫃也是閱畫無數,一眼便看出來,嗤笑說:“一看就知是女子的手筆,倒是有些意趣,但是值不得幾個錢,你若肯折價,我就收了。”
雪書冷了臉,抱著畫就走了。
女子的手筆怎麽了,好像沾了什麽晦氣似的。
她不想賣了。
不管對方再如何挽留,她也沒有再回頭。
雪書徑直往回走。
這回,又碰到了顧豫。
一次兩次的巧合,不免有些驚喜和好笑。
兩人隔著風雪遙遙相望,顧豫先笑了。
他看起來像不苟言笑的人,其實笑的時候並不少,離遠了覺得這人冷漠淩厲,熟悉了便覺得還算和善。
雪書抱著懷裏的畫,抿唇笑看著顧豫。
顧豫走過去,雪絮在他黑硬的眉毛上融化,他看著雪書手裏的畫,直截了當地問她:“在賣畫?”
雪書這會兒才點頭,不好意思地說:“一幅也沒賣出去。”
顧豫道:“讓我試試?”
雪書微愣,“成嗎?”
他可是“顧則言”的人,一看便也知道身份不凡,怎麽好幫她做這種小事。
顧豫豪邁地揮手說:“怎麽不成?姑娘還計較這個?”
雪書抿唇笑了笑,她臉頰有江南女子的白皙,經風一吹,薄弱又微紅,十分憐人。
顧豫接過她手裏的畫,同她一起邊走邊道:“姑娘真該像你家掌櫃學學。”
她使喚人的本事可是一流。
雪書低低地笑出聲,說:“她是那樣的人,很會為人著想,旁人自然也願意為她做點事。我們以前在金陵,左鄰右舍與我們一般大的,都同我們交好。”
顧豫聽了一笑,跟著雪書一起去了書肆。
雪書不願意進去,就在外麵等。
但顧豫和掌櫃談價的時候,她又忍不住窺探。
顧豫雖是個男子,掌櫃一貫地壓價。顧豫最常幹的事,就是和人打交道,掌櫃那點子小算盤,全在他掌握之中,三言兩語把人給說得啞口無言,一掌拍在櫃台上,硬氣道:“這幅畫剛才就有人開了高價,老子嫌他說話難聽,不肯賣。你要是也不想買,直說,爺現在就去下家。”
掌櫃眼睛盯著那幅《雪中背柴翁》不肯挪開眼,別的畫也就罷了,這幅他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最後一咬牙,五兩的價格成交了。
雪書拿到那五兩的時候,跳動的心都快捂不住了。
她將冰冷的銀子,收入滾燙的胸懷中,在回去的路上,仍舊傻著眼問顧豫:“顧爺,你怎麽談下的這麽多銀子?”五兩,應該是她這幅畫能賣得最高價了。
顧豫笑說:“京城這地界兒上,每行的門道都很多,像這書肆一行,遇著京城人,都按一折開價,我翻十倍就差不多了。見多了你也就知道了。以後你還要賣畫,隻管來找我。”
雪書雖謝過他了,卻沒有說,以後還會去找他。
顧豫辦完了事情回了一趟周府。
“三爺,寶河莊上我看過了,都布置妥當了,明後兩日就可以啟程了。”
周家在京郊附近有一個莊子,裏頭有天然的溫泉水,還建了別院。
這樣寒冷的天氣,周老夫人想去泡溫泉,囑咐周文懷去安排。
周文懷便將這次的事情,交給了周臨淵。
周臨淵握著畫筆,停止下筆,又叮囑道:“既然父親交代給了我,車馬你也上點心。”
顧豫點了頭,順便提及路上碰到雪書的事情。
周臨淵問:“伶娘沒跟著?”
顧豫道:“沒,瞧著像是姑娘一個人瞞著女掌櫃出來的。”
周臨淵想了想,瞞著倒不至於。
以虞冷月懶怠貪睡的樣子,這會兒都未必起得來。
多半是還在睡覺,雪書才悄悄出的門。
周臨淵唇邊浮起淺淺的笑。
顧豫隨便提了一嘴,關於雪書說起她們以前在金陵的事情。
周臨淵抬眉問道:“她怎麽說的?”
顧豫努力還原了一下雪書的話。
——左鄰右舍與虞冷月一般大的,都同她交好。
那一般大的人裏頭,不會全是女子吧。
周臨淵眸色幽幽,深不見底。
新債沒了,倒又翻出舊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