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虞冷月發熱兩日不退。
雪書衣不解帶,一人支撐店鋪,又是熬藥又是喂藥,眼瞧著與虞冷月同日消瘦了下去。
辛苦倒無妨,她見虞冷月吃了藥也沒有好轉,心急如焚。
隔壁跑堂的給雪書出主意:“這街上坐館地大夫能有多大能耐?不過看個外傷罷了。你往其他坊裏去大醫館裏尋好點兒地大夫。”
雪書道過謝,依舊沒有法子。
一則她不放心把虞冷月一個人丟在閣樓上,二則大醫館的大夫,隻她手裏那點錢,請得來麽……
雪書正扶著櫃台出神想著如何料理這些事,後身猛然傳來一道聲音:“你家掌櫃病好了沒有?”
一轉頭,海岩空著手進來,身後跟了個背藥箱的老人,一股子藥味兒幽幽地透了進來。
雪書愣愣神,幾乎舌頭打架,著急忙慌說:“沒、還沒有。”
海岩轉身同身後的大夫說:“勞您幫忙診診脈。”又同雪書說:“這位是大夫可是給國公府的老封君日常診平安脈的,還不快帶去你家掌櫃跟前。”
雪書心中忽湧起一股酸澀激動,眼眶不自覺掉下淚來,抹著眼淚說:“這邊請,這邊請。”
大夫上了閣樓,給虞冷月診脈,不出一刻鍾的功夫,就開了新藥,叫雪書去抓,還叮囑了一些照顧人的細節。又歎氣道:“前麵這大夫開的藥太死板,再遲上個半日,險些誤了姑娘性命。”
雪書雙手捧著藥方子,如奉聖旨,含淚一遍遍重複大夫叮囑之言,生怕有錯漏。
大夫走後,海岩卻還沒走,他同雪書說:“姑娘快去抓藥,這裏我幫你瞧著。”
雪書感激涕零,轉身跑去了藥鋪。
海岩幫忙看了半個時辰的鋪子,等雪書買藥回來,煎好了藥才離開。
他回到一條巷子裏,同馬車裏的周臨淵說:“三爺,已經讓仇禦醫診過脈了。”
周臨淵手執一柄打開的黑骨扇,聲音緩緩地從車壁傳出去:“可有大礙?”
海岩猶豫片刻,如實道:“病的不輕,仇禦醫說,若再遲半日,恐有……性命之危。”
言畢,猶然聽見一聲扇子急急合上的聲音。
良久,周臨淵才徐徐閉上眼眸,緊握住手中折扇,修長白皙的手指,骨節分明。
他吩咐道:“以後,你住明苑裏,每日過來買一次茶葉。”
海岩微怔,隨即道:“是。”
車夫駕車帶著周臨淵去上衙門。
下了衙門,他並未回家,而是直接來了宣南坊這邊的周家,找他的堂弟周臨先。
周臨先正好在家,迎了周臨淵去書房說話,笑吟吟道:“稀客稀客,三堂哥怎麽有功夫跑我這兒來了?”
周臨淵漫不經心端起手邊的彩釉陶瓷杯子,淡聲說:“喝你一杯茶,哪裏那麽多話。”
周臨先笑了笑,問道:“淵三哥,你那婚事可有眉目了?叫我打聽了人家的落腳處,尋到人家沒有?”
周臨淵臉色漸漸地冷下來,眉目擰著,抿了抿唇角,冷淡道:“沒有。”本想送一口茶水到嘴巴裏,陡然見了茶杯是紅釉的,頓時沒了興致,扔在桌麵上,說:“來找你說公事,我正在查申字庫的貯糧問題,向你打聽些事。”
周臨先畢竟久居宣南坊,對這一帶的事情很熟,尤其是和官家沾上關係的,隻要他有心知道,黑白兩道都有地方打聽。
他肅然道:“三哥且說。”
周臨淵簡略交代了申字庫的情況,說:“……拿賊拿贓,這些貯糧被偷了肯定要銷贓。你查一查這個人在宣南坊的人際關係,看看他有什麽銷贓的路子。”
說著,將一張折起來的紙,遞了過去。
周臨先打開紙一看,不光是有那人姓名,連畫像都有。
他彎著唇笑道:“三哥好手段,連模樣都找到了,何必托了我去查他的動靜?倒是白便宜我個人情。”
周臨淵睨他一眼,“不想查?”
周臨先連聲道:“想,想,想。”
天黑了,丫鬟進來問:“爺,可要傳飯了?”
周臨先說:“傳,讓廚房送汾酒過來。”
周臨淵先一步起身,潔白的衣角拂過椅子的漆麵,緩聲道:“不必了,今日太晚,我就不留在這裏用飯了。”
周臨先還想再留,就跟著站起來說:“都什麽時辰了,你現在回去得多晚了。”
“我還有事。”
周臨先隻好說:“那好吧,我送你出去。”
宣南坊的周家已經開始掌燈,下人手裏拿著竹篙,把燈籠撐到簷下。
晃動的橘色火光清輝一般落到周臨淵白衣上,似染層雲,更像彩墨,他邁動長腿時,便帶起一襲飄動的光芒,襯得人也仙氣十足。
周家路過的丫鬟瞧了都羞紅臉低頭。
周臨先把人送到二門上,笑嗬嗬說:“三哥,你怎麽改穿白衣了?把我們家丫鬟的魂兒都勾走了。”
周臨淵冷掃他一眼,出了二門。
周臨先回了自己的院子,瞧丫鬟收走冷茶的時候才發現,周臨淵嘴上說著過來喝茶,分明一口都沒喝麽!
周臨淵坐上馬車後,吩咐車夫:“今晚歇明苑。”
車夫呆了一下才應下一聲。
明苑乃是三爺的私宅,原先是周家三夫人嫁妝裏的產業,如今已經許久沒有周家人過去住了。
這突然一下子吩咐,車夫都快忘了路怎麽走。
周臨淵去了明苑過夜。
原本看屋子的一家子,驚喜連連,跟在他身後喚:“三爺,您來了!吃了沒有?”
周臨淵往主屋裏走,不疾不徐吩咐下去:“今晚在這裏過夜,讓廚房做些簡單的吃食來。”
王喜一家子連忙去了廚房著手準備,隻留了十二歲的小子在這裏伺候。
他們家在這明苑裏坐好多年冷板凳了,雖說自由,卻也冷清,如今見了主子,心中十分高興。
王喜媳婦送晚膳過去時,帶著問了一句周臨淵:“不知三爺是常來住,還是臨時住住?若是常住,奴婢也好給三爺備些好菜。”
周臨淵望著桌麵上的幾樣家常小菜,與周家裏廚房做出來的東西當然是沒得比的,略略掀了眼皮子說:“隻住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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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禦醫是國手,經驗老道,用藥審慎。
虞冷月隻吃了三副藥,人就清醒了過來。
隻是這一遭病得厲害,醒來時,四肢酸軟,人也有氣無力,連喚人的聲音都是啞的:“雪書,雪書……”
雪書聞聲,從廚房裏端著吃食上閣樓,泣涕漣漣,扶著虞冷月起來說:“餓壞了吧?快吃點兒東西墊肚子。”
虞冷月病時就吃了些藥和粥,腹中空空如也,十分饑餓。
慢慢兒地吃了些好克化的東西,她竟笑了起來,緊緊抓住雪書的手說:“好雪書,還好有你。”這回病得厲害,她還以為要一命嗚呼了。
雪書抹去眼淚,喜極而泣地說:“那你可謝錯人了。”
虞冷月抬眸望著她,一雙水清的眸子十分疑惑。
雪書笑說:“是顧郎君的小廝海岩帶了一位杏林聖手過來,說是給國公府的老封君都看過病,幸好給你換了藥方子,否則都……”那話不吉利,她也就打住了。
虞冷月細細的眉頭蹙著,有些狐疑地問:“是‘顧則言’給我請的大夫?”
雪書笑著點了點頭。
虞冷月不知道醞釀什麽醞釀了半晌,而後低眉輕輕笑出聲,那笑容裏,裹挾著一絲狡黠。
她又繼續把剩下的吃食吃完,還喝了許多水。
後麵幾天,海岩都過來買茶葉。
雪書見海岩來得很早,幾乎就趕在她開鋪子的後一刻,不免問道:“客官怎的來這樣早?”
海岩巴望著內院裏頭,奈何一點都瞧不見人影。
雪書心知肚明,隻笑著問:“客官想買些什麽?”
海岩敷衍著說:“六安瓜片有沒有?”腦袋往後麵直探。
雪書說:“有,要多少?”
海岩隨口說了個數,付銀錢時候,好脾氣地問:“你家掌櫃怎麽樣了?”
雪書笑了片刻,才感激道:“托您的家主子的福,好了許多了,隻是現在身上還乏力,一時半刻不能出來露麵了。”
海岩隻要知道虞冷月很好就行了,他拿了幾斤六安瓜片,快步回了明苑。
過了一段時日。
三必茶鋪兩個掌櫃又一起出現在鋪子裏。
周臨淵的馬車從明苑出來,路過街邊,撩起車簾,往裏頭瞧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虞冷月。
她在櫃前打算盤,她病了一段時日,她的臉頰都清瘦許多,連帶鼻尖小痣都瘦了,三分媚態七分可憐。
叫人心尖一緊。
但往日掛招子的地方,卻仍舊不見招子。
馬車從三必茶鋪門前駛過。
虞冷月撥弄算珠的手頓了頓,繼續埋頭清賬。
謝是要同他道的,可氣也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