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譚克恒原以為能拿捏蘇葵, 誰知道她是個油鹽不進的,不僅當場把他的隱私抖露出來,還這樣諷刺他們。
“你——”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動過怒了, 指著蘇葵的手指都在顫抖, “你好的很, 好的很,你就不怕你家……”
“您是想對我或者我的家人進行人身威脅嗎?”蘇葵微笑, “說來也巧, 上一個想拿我家人威脅我的正是譚惟倫先生呢。”
蘇葵忽然正色道:“我現在無比確信他肯定是您親兒子, 那些傳言說他是您和外麵人生的事情純屬子虛烏有!”
譚克恒被她氣了個倒仰,不是拄著拐杖都要站不穩。他根本不知道蘇葵哪裏得知這麽多事情,也不知道什麽叫做陰陽, 不知道她怎麽就能用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麽惡毒的話。
李先河早就看不慣他這樣:“譚老先生,這裏是大陸不是港城,還請您注意一下言行。”
公然說出想要威脅人的話,還是在這種場合, 未免太出格了。
“注意言行?”譚克恒幾乎是要被他氣笑,指著蘇葵,“你怎麽不叫她注意言行, 這是她一個小輩應有的態度嗎?”
“譚老先生,您也說了,蘇葵同誌還是小輩, 甚至還是一個學生。那您一個長輩何必還要來為難她?”
蘇葵雖然做出了不少成就, 但也不能改變她年紀小的事實,大家對這樣一個小天才都是愛護的態度, 對於譚克恒這樣的行為實在是看不慣。
譚克恒算是看明白了, 冷眼看著:“你們都是一路人, 當然是為她說話。”
“譚老先生,我們當然是一路人,都是走在社會主義建設道路上的人。”蘇葵淡笑反問,“難道您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嗎?”
一語雙關,譚克恒一下怔住。
自從他選擇了站在港英政府一方,大概心裏就有了結果。隻是多年來他從沒想忘記自己的根,現在這樣的選擇甚至讓他不敢麵對曾經的老友。
此刻被蘇葵半顯半露地說出來,他仿佛已經感覺到指責失望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譚克恒忽然就抬不起頭來,甚至罕見的覺得麵紅耳赤,氣勢一下就落了下去。
蘇葵還說道:“譚老先生,在大陸犯案就要照大陸的律法辦事,關於他們的判決完全是合情合理——”
“還是說,您在港城待得太久,已經完全不把自己當作華人,才認為可以不必遵守大陸的法律而要照港城的規章辦事?”
譚克恒動了動嘴唇,這話沒法接也不敢接。
今天會議在場的不僅他們港城帶來的人,還有有外交部,調查部,甚至法院的領導幹事和新聞媒體,他們的一場爭執全被沒來得及離開的人聽見。連陳生聽著別人的翻譯都是皺起眉頭,讓人叫他回來。
這一場鬧劇不是什麽秘密,譚克恒丟盡了隱私還丟盡了臉。有了蘇葵那一番“誅心”的話,關於譚惟倫的事情,他是怎麽也提不出口了。
其實陳生到現在也已經不想再管譚惟倫他們的事,如果不是看在譚鍾兩家在港城商貿上的影響力,譚惟倫又是未來的接班人,他當初是不會走這一趟的。
來了以後又處處在大陸政府這裏碰壁,更是因為查出了華國運動這個組織,使港英政府不得不同意清洗這股勢力,一時間麵臨來自美方的壓力巨大。
他和克裏斯都收到了英議會那邊對他們的不滿。
現在譚克恒不追究了正和他意。不過—
“譚先生,您之前說的捐款……”
事情不做了,捐款是不是也不給了?
譚克恒明白,他在大陸這邊已經完全失去了信任,以後港英政府才是他最大的依靠。
他幾乎是克製著才露出一個平常的表情:“捐款的事情依舊作數,非常感謝陳先生這次的幫忙。”
哪怕他們基本沒有幫什麽忙,反而讓他損失慘重。
想想他甚至有些後悔,其實如果當初他們不來,譚惟倫估計也是這個結果。現在不僅多年愛國經營一朝崩塌,還損失了整整一千萬!這麽多錢就是對譚家來說也是傷筋動骨,而譚惟倫依舊沒跑脫去農場勞改的命運。
*
“你啊你——”這會兒李先河就指著蘇葵笑,“還真是不饒人。”
譚克恒那樣一個愛子心切又固執的人,愣是讓蘇葵說得抬不起頭來。
都不用蘇葵再找什麽借口,李先河就默認了這些事肯定是港城那些作家告訴她的,他還好奇:“是不是你們當作家的,講話都是這個風格?”
跟寫作似的,一會兒是反諷,一會兒是雙關,不僅用文字作刀,還用語言作刀。
港城幾位作家無端“背鍋”,蘇葵就笑了:“其他人什麽風格我不知道,但我什麽風格您可是早就知道的。”
是啊,從第一次見麵開始,這個小同誌就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後來她一次又一次打破常規,做出非常事,完全把李先河對普通學生的印象全部顛覆了。
他有時候都感歎,這人完全是和他們一樣水平的,現在欠缺的不過是學習經驗而已。
“蘇葵同誌,這段時間在外交部的學習怎麽樣?”
她以臨時的身份跟著李先河參與了幾次會議和外交部的一些工作,不僅是讓她練練翻譯水平而已,而是想讓她提前適應流程,看她自己能悟到多少東西。
本來隻是想聽她講講自己的想法,誰知道蘇葵笑著遞給他一份筆記本:“主任,知道您要檢查作業,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李先河都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失笑:“你還給我做了作業?”
蘇葵從來都是謀定後動,善於總結。
隻見上麵記錄下了她參與過的每一場會議,從會議主題,與會人員到會議過程以及結果都有記錄,下麵還有她對一些講話的注釋,和自己對會談的思考。
除此外,她這段時間還經常出入外交部,也記錄下了外交部內部組織的情況,當然重點記錄的就是辦公廳的組織安排。
筆記內容詳實,條理清晰有邏輯,看得出寫的人非常認真。
拿著這份特殊的作業,李先河越看笑意越深:“蘇葵同誌啊,你這作業做得好,作為老師,不給你打一百分都說不過去。”
他這樣說不僅是為蘇葵的態度,更是為這份“作業”的質量,對於會議上一些觀點的分析與他們不謀而合,甚至還能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觀點。
“你說薩拉這次的行為可能代表著他們國內反美環境有了巨大的變化?”
在文學作品翻譯引進的那次會議,薩拉幾乎是明確地劃出了反對資本主義的書籍,蘇葵他們做的也不過是在裏麵挑選更合適的。
現在她又選擇留在華國,對華國政府邀她參觀的國內發展成果讚不絕口,種種舉動都表明了他們現在的態度是友好和平的,是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親和。
李先河沉吟:“你是想說,他們不完全是為了親華,但一定是為了反美。”
“是這樣。”蘇葵點頭,說出了自己的分析,“這幾年法國經濟水平發展很迅速,已經排行世界第三,已經具備大國的實力——”
最重要的是,今年的二月份發生了一件大事。法國的第一顆蘑菇彈試爆成功,瞬間提升了他們的國際地位,讓他們擁有了大國應有的威懾力。
想想薩拉他們選擇過來的時間,很難說跟這件事沒有關係。
李先河點頭認同她的想法:“他們國內的領導人一直都是反美人士,現在美方又四處推行霸權,國內的反美情緒高漲確實是必然的事情。”
有了實力,他們就顯露出了和美離心的態度。
並且這種態度還是十分堅定的,蘇葵忽然壓低了聲音問道:“主任,英政府是不是有加入歐共體的意向?”
李先河一驚:“這事你也知道?”
他們也不過是剛剛收到消息不久,得知那邊確實有這個想法,隻是還沒有實施。
“我聽薩拉提過一些細節。”這事華國都有了消息,法國當然早就有風聲,薩拉確實說過跟蘇葵說過那麽一兩句話,但肯定解讀不出這個消息。蘇葵也隻是借她的口把自己知道這件事合理化。
這種事情全部都是心照不宣,李先河也隻是再次感歎她對信息的敏銳,同時也表露了這邊的擔憂:“如果英國真的加入了歐共體……”
英美兩方自二戰後聯係很深,一旦它入歐,無疑會加大兩方在歐洲的影響力,對現在的華國來講並不是好消息。
而現在有了方才的鋪墊,蘇葵幾乎是篤定地搖頭:“不,他們一定會拒絕的。”
還不是拒絕一次,整個六十年代,英國兩次提出加入歐共體都被法國拒絕了。
“法國目前正是穩固歐共體主體地位的時候,不會希望有人來分一杯羹。”無論是站在後世的角度還是現在的角度都是這個看法,“並且他們的反美情緒一直存在,不會讓這樣一雙‘眼睛’進入歐共體。”
他們認為英國就是那雙要被安插在歐共體裏的眼睛。法國作為有核國家,又是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在歐共體中處於絕對的主導地位,隻要他們不同意,這個阻礙就一直存在。
現任領導人是堅定的反美人士,還曾經說過,除非是他不在位了,英國才會加入這個共同市場。
李先河就這個話題跟蘇葵談論了很久,無論怎麽看怎麽分析,蘇葵的想法都是最有可能的。
法國不會同意英國入歐共體,起碼這次不會。
而六十年代,反美情緒最高漲也是最有實力的六十年代,就是華法兩國關係進一步發展最好的機會。
精準的眼光,縝密的考慮,敏銳的洞察力,在李先河看來蘇葵完全具備一個優秀外交人才應有的素質。
他都忍不住再次催起蘇葵的學習進度:“你跳級的事情怎麽樣了?”
“我已經完成了英語係的跳級考試。”而法語專業的教授答應她,等第一冊 教材編寫完成,就允許她跳級。自從有了巴爾的幫忙,他們的進度是嗖嗖漲了一大截。
“大概再過半個月,教材編寫的事情就算完成了。”
“下一步我打算爭取其餘專業的課程。”
現在蘇葵就是一邊在畢業班那裏上課,一邊在其他外語專業那裏聽課,期望能得老師們同意她跳級的申請。
蘇葵現在的大名是傳遍整個學校,起碼整個外語係的老師都是知道她是想要提前畢業的。
有一些已經鬆口了,譬如俄語係的幾位教授,他們一直都很欣賞這個學生,甚至說不必她參加考試,他們最了解她的水平。
葉甫根尼教授甚至開玩笑說她完全可以直接畢業,畢業班也不用去了。
有一些尚且在考慮這件事,不過蘇葵知道他們是在考慮磨一磨她的心性。
她沒有任何意見,每天認真學習聽講,還時常向他們提問,讓幾位教授見識到了她穩重的一麵,跳級並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慎重的考慮。目前看來,他們對蘇葵的看法不錯,鬆口隻是遲早的事。
這樣的進度已經是坐了火箭了,要是以前聽說她這樣,李先河都要被驚住,現在聽了卻笑道:“蘇葵同誌,我怎麽覺得時間還是過得很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真正在這裏見到你啊。”
雖說是開玩笑,卻是他現在真切的期盼。
蘇葵也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主任,按照我現在的進度,最多下學期我大概就能離開學校了。”
如果每個專業的跳級都通過的話。
李先河欣慰點點頭:“這樣,等你這邊一畢業,我們就推薦你去國際關係學院進修。”
*
外交學院是外交部唯一直屬高校。自55年成立,58年改名為國際關係學院,由現任外交部部長擔任院長,辦公廳主任擔任學院委員會副主任。
外交學院不同於一般的大學,培養對象為外交部和其餘涉外單位的幹部。包括從其他單位抽調到外事部門的骨幹成員培訓,連出任國外的大使,參讚班都有開辦。
自前年以後,基於國際形式外交發展的需要,國際關係學院提出可以根據需要招收優秀大學畢業生入學院學習外交事務。
這是國家專門培養外交幹部的地方,一出來就是幹部級別,提出推薦蘇葵入學,可以說是非常看重她了。
為著這份信任,蘇葵幾乎是拿出了所有的精力在學習上。
一時間,整個校園又到處充滿她的傳說。
尤其是她現在所在的英語專業的畢業班,當初英語係還沒有獨立出去的時候,他們還是西語係下麵的英語專業,人數更少,不過二十四個人,加上蘇葵一共二十五個。
聽說是當初好些人不願意學英語,在大二的時候轉學俄語去了,還有十個人是被學校裏抽調過去學一些冷門語言。
也是這兩年,英語的重要性才攀升上來,蘇葵他們這一屆人才算多了起來。
蘇葵是這班上年紀最小的學生,她還記得自己剛來班上那一天,所有人都盯著她看,悄悄說“這就是蘇葵”的樣子。
她不認識班上人,班上人卻沒有不認識她的,尤其是因為她而得到獎學金的人,都恨不得為這再讀兩年,完全不想離開學校了。
鄭雲虹是英語係主任,也在帶畢業班的翻譯課。領著蘇葵來的第一天,看到班上的情況她就笑了:“大家可要好好珍惜和蘇葵同學的最後一學期。”
她又笑眯眯地問蘇葵:“蘇葵同學,最後一學期還免修嗎?
班上同學都盯著她,他們可是知道蘇葵的壯舉的,她下一句就要來個是,那就可怕了。
好在蘇葵並沒有這樣嚇他們,隻是點頭道:“老師您說得對,既然都是最後一學期了,我是要好好珍惜的。”
“你這孩子,我還不知道你?”鄭雲虹已經很了解她了,“你是看畢業班課程不多,所以根本沒有免修的必要吧?”
蘇葵就笑笑不說話。
畢業班的課程並不像大一的課程那樣滿,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少,如今沒有培養研究生,他們畢業後就會被分配到各個工作崗位上。
現在學校裏已經在安排他們的工作崗位,因此他們現在忙的主要不是課程,而是他們的工作培訓和畢業準備。
其實從上學期開始,他們就陸續被安排到一些部門實習。按照他們在學校的成績表現以及個人的意願,會盡量為他們分配合適的崗位。有想要留校任教的,有想要去中學教學的,也有想進政府部門的。
蘇葵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李先河也給學校裏打過招呼,蘇葵是人還沒走就被提前定下了。本來也不用她上幾節課,她實在沒有免修的必要,按部就班等著畢業就完事兒。
倒是法語專業那裏有點問題。
本來按照以往編教材的速度,曆時幾個月甚至一兩年編成都是有可能的。但現在他們是把教材分冊編寫,又有法語專業幾位教授組織,巴爾這個本國文學研究者加入,更有蘇葵這個來自未來的超強作弊器——
她幾乎是看一眼就知道他們需要什麽資料,對教材編寫仿佛是照著模板直接就能寫一樣。
本來耗費精力巨大《法國文學史(上)》硬是被他們在兩個月內被編撰完成。
現在他們要兌現承諾,讓蘇葵跳級。
可現在問題來了,京大自從去年才開辦法語專業,目前就隻有他們和上一屆的學生。
法語專業的人才培養計劃中是有關於從大一到大五的人才培養方案。但問題就是他們還沒有畢業班,叫蘇葵跳到哪兒去?
“也就是說,如果我想要跳級的話,畢業班就隻有我一個人。”其實蘇葵早就了解了這個情況,她問秦教授,“這樣不行嗎?”
這樣當然行。
“自從你說要跳級的事情以後,我們就商議過這件事。”秦教授說,“目前的打算是讓你掛名畢業班,實習你不需要參與了,你就準備畢業的事情。”
因為沒有班級,她連課都不用去上,她也不需要學校裏為她安排實習工作,隻等考試一通過,她就能拿到法語專業的學習證明。
這兩個專業是蘇葵花時間最少的專業,這裏說的少是指在課堂上花的時間少——她全部免修了,課都沒有上過兩節。
但為了跳級考試她都付出了巨大的精力。
她花時間最多的是其餘幾個專業,尤其是俄語係,沒有選擇免修,基本每堂課都在,現在就給了她最大的驚喜。
葉甫根尼之前說的事情並不是開玩笑。
他們提出,由於她出色的語言水平以及在考試中取得的優異成績,經教研會和係裏的商議,同意她不必參加考試,直接就讀畢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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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誰都能像蘇葵一樣好消息連連,自從紅門事件爆發以後,周平就再也沒有收到一個好消息。
這會兒三爺帶來的消息就不是什麽好消息:“他們現在在湖安縣城的勞改農場那裏勞作,港城那邊走了幾個人,譚家那個老爺子還在,估計是要等他兒子出來。”
湖安縣的勞改農場因為離京城近,早些年就專門被劃出來專門關押京城這邊犯法的人。雖然是叫農場,但它占地十分廣大,全部犯人關這裏都沒問題。還劃分了好幾個大區域,分別關押量刑不同的人。
像程奇這種被判了死刑的重刑犯,就會被單獨關押,在緩刑之內,他都要在這裏參加勞作。
像譚惟倫和蔣美琴這樣比較輕的,暫時和鄭秋全待在一個區域進行勞作。
鄭秋全被判了兩年,鍾偉茂是不可能等的,他現在甚至不知道怎麽麵對這個人,連一眼都沒去看過她,已經和陳生一起回港城去了。
譚克恒肯定不會走,他要在這裏等譚惟倫出來。他親眼看著惟倫被帶走,也要親眼看著他回來。三個月的時間,他等得起。
隻是那邊守衛力量嚴密,隻允許他探視過一回,根本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怎麽樣了,他也隻能焦急地等待。
“還有什麽事嗎?我還趕著學習。”
看周平這個反應,三爺有時候都懷疑那個被關的不是他親媽,不然他怎麽這麽冷淡。
“有。”他收回思緒,“我發現你那個後媽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