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過了好一會兒齊田才道「我到底是偏心。」阿丑犯了這樣的大錯……徐鱗便是再不情願,可她跪在面前,怎麼也不能當場就緝拿。而她之後在這宮中寸步不離徐鱗,他也不能當著她的面下令抓人。


  「我說要代阿丑償命,連小公主都知道徐鱗和長公主必然是不答應,我還能不知道嗎。不過拖一拖時候,他現在看在我的面上忍耐下來,不願意逼死我。可剛才一出宣室,必然是要去打探周家方向的。」


  椿含淚「那………」


  齊田悵然:「阿丑我是保不住的。但母親不能有事,舅母不能有事,還有存志在呢,阿姐與姐夫,並小外甥女兒。他們難道要陪著死嗎?我先時也是想過,求一求徐鱗,但後來思索再三,徐鱗這一生坎坷,做過不少事,才有鐵面將軍的稱號,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說得動。只能想別的辦法給她們謀一些生機了。」


  椿抹淚問「那娘娘有甚麼打算?」她想不大明白,既然也說了逃不掉反正都要被抓,那現在這是………


  看娘娘的樣子,是還有轉機。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齊田卻不再說這個了只含糊地說「不知道母親走到哪裡了。大姐的孩子路上吵不吵。我叫母親走慢些,不知道她聽懂了沒有。」又說「大姐的孩子我還沒有見過。」


  椿覺得主家是累糊塗了,人即逃難,為什麼要走得慢些呢?怕她累著,連忙叫人來安置,心還想著田氏。她陪田氏回去,田氏並沒有十分苛責阿丑,只把他關起來下了葯,就借喪事全家遁走,椿當時心中也難免有些些的不滿,只為娘娘不平。


  如今想來,田氏早也知道這兒子是保不住的了。她看著兒子,也不過是看一個沒幾天活的將死之人,事即如此還有甚麼脾氣好發。不過是想其它人不能就這麼死了,聽了娘娘的吩咐,想奔出幾條命去罷了。


  椿想想,周家,田氏,又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主家又做錯了什麼。


  可阿丑一念錯,便生大禍。


  她擦了淚出去,長貴已經回來了,小聲對她說「徐大人的人出城去了。要不要報與娘娘知道?」


  椿心裡一沉,只說「不必說,娘娘知道的。」


  長貴擔心「會不會……」


  椿也有些心慌,搖頭「暫時是不會。」娘娘還在呢。但心裡總是忐忑不安,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長貴只是嘆氣「小郎君怎麼鑽了這個死胡同!」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只說「不要怪我說話難聽,我看啊,就是娘娘死在徐大人面前也沒有用。你可看到,他先時聽說娘娘要償命時的表情嗎?」


  椿也嘆氣「現在可怎麼好呢?」


  長貴抓抓那幾根稀疏的頭髮「誰知道。」


  兩個作別,長貴進去稟報了把小皇帝偷偷送入皇陵的事。


  齊田聽了,表情更是沉鬱。


  按下來便渡日如年。宣室內小公主時不時就要刺齊田幾句,問她不是說要死的,怎麼還不死,因為聲音沙啞,像鴨子叫。


  齊田不計較,有時候會指著摺子跟她說幾句。她雖然總不甚客氣,到也肯聽。


  宮裡竟然一時平靜起來。只是個個臉上都有哀容。


  蘇任知道前因後果,擔起教授小公主的重擔,卻比以前緘默了不少。想必也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不過徐鱗一直沒有再進內殿來。有時候從窗戶看出去,能看到他站在屋檐下,身姿如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椿躊躇了幾天,上去跟他話。


  他見椿來,到也瞭然「周家已經走了,我雖有殺他們的心,可只要太后不死。也委實難下這個手。便不說太后多年來的功績吧,到底田氏與二夫人也交好呢。小公主的氣話,你也要多勸娘娘不要當真。人即死了,也沒有辦法。活著的人且還要過呢。」心情鬱郁,可到底還是說了軟和話。


  椿沒想到他竟然已經想開了,只嘆他也是個情痴,聽著便鬆了口氣。噗嗵跪下只說「奴婢替娘娘多謝郎君。」回去報給齊田知道。


  齊田並不歡喜,只說「那就好。」坐一會兒又說「我這樣要害公主傷心了。」


  椿只道她說的是幼帝身亡,她對不起公主的事。


  椿雖然為幼帝難過,可事已至此。反而勸慰主家。到底活著的人還是要緊些。椿這裡落了一顆心下去,覺得事情有了轉機,總會好的。只一門心思等著長公主回來。怕長公主心中若有不忿,想著好生勸慰說不定還能兩全呢。


  長公主一個月才回都城來。先鋒來報后,宮裡便擺儀仗到城門去接。


  齊田得了消息,像是卸下了什麼重擔。


  椿也難得心情輕鬆了些「娘娘就是在盼著公主呢。」


  「是啊。不知道她怪不怪我。」齊田她大步上城牆,遙望著遠處官道上逶迤而來的大隊人馬。


  椿小聲說「公主手裡的奴兵與家將只留了一些看家,能帶的全帶來了。隨駕進城的只是少數,還有大隊,或是駐紮在都城近郊了。」就是為防不測,若是事敗王爺世子起事,助徐鱗一臂之力。


  齊田點點頭「她想得周道。」


  不過一會兒,那隊伍就已經在近前。


  當先一襲紅甲的正是長公主。她策馬而來,如一團烈焰萬分英武,群臣伏拜,高呼「公主千歲」


  齊田俯看著下面的姑娘,她已經長成了大人,眉目間與徐錚有些像,可氣質卻完全不同。在齊田心中徐錚總是有些少女的天真與大膽。而靜公主卻是叫人側目的英氣。


  下頭小公主也從攆上下來去迎,一舉一動並不露出破綻。拉著長姐不知道在說什麼。見靜公主要抬頭看來,齊田心裡砰砰跳,猛地退了一步。


  椿試探問「娘娘?」


  她擺擺手只說「有些疲累。你在這裡等她吧,宮裡的事都說給她知道。」說著轉身便走,大概是身體不濟,腿上的不便越發明顯起來。


  椿應聲。想想如今的形勢,主家會一時情怯也是難免,說來主家這樣一力維護周家確實是偏了心,於長公主與徐家不公。但她即是下仆,怎麼都覺得主家是有難處。還是向著主家的。再說她自己也確實有些話要與公主說的,正借了這個機會。於是使兩個宮人扶主家去。恭送主家走遠,才下了城牆住長公主那裡走。


  這時候長公主已經與那些來接公主駕的臣們寒暄完了,見椿來即高興,心中又難免因為幼帝的事被黑雲籠罩。只喚「姑姑與我同乘來罷。」


  椿上去時,小公主直看她,表情十分厭惡。啞著喉嚨說「朕也要坐。」跟著上車來。小公主還以為椿要掩飾罪行,結果也並沒有,把先前的事原封不同的全說了一遍。


  但之後還果真為太后開脫起來。說著,還跪了下去「奴婢斗膽,只問娘娘何辜?奴婢也知道,是為難公主。但請看在往日情誼。」別的話也不說,只是拚命磕頭。大概是想著長公主可以勸一勸小公主,不要成□□娘娘去死了。


  小公主見她果然為太后開脫,真氣得要死。想著,自己果然想得沒有想錯,太后先頭放走了周家時,說要代周氏赴死都是哄人的,就是想叫她兄長白死的!

  生怕阿姐被說動,在一邊諷刺「你不就是仗著小時候帶過阿姐幾天。我們死的可是兄弟!!堂堂皇帝就這樣殞命?周氏一族其能無罪?想來田家也是脫不了干係的。你不要異想天開了!太后這樣也未免太強人所難。要是她兄弟死了,她會這樣放過嗎?都說太后是個賢德的人,我卻不知道她是賢德在了哪裡!對別人到是苛刻得很,事情落到自己頭上……」


  長公主喝斥小公主「你閉嘴!」眼眶是紅的。


  小公主嚇了一跳,不敢再插話了。她一向是很怕長姐的。


  長公主望著遠處,怔怔著好久沒有說話。母母果然還是更維護周家的。可……可自己死了兄弟呀,弟弟難道不是母母帶大的?母母就與他沒有母子情誼嗎?

  一路往內宮去,她心中雜思蜂擁。群臣停在了外面,她這一群人步入內殿去時,她心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麼面對母母。


  母母對姐弟幾人的情誼,便如同母親沒有兩樣,可現在卻維護著殺死了自己兄弟的罪魁禍首,還說她什麼一命相抵,這實在荒唐,這樣的事自己怎麼能答應?不論是自己還是阿舅,都不能看著母母死。


  在她看來,罪是阿丑犯的,不與母母相關,哪怕周家都死了,田家都死了,這事也不能牽扯到母母頭,並不是母母的錯。可母母如今這樣偏頗,明知道她不能下手,卻以死相要挾……


  實在叫她即難過又傷心。


  若見了母母,母母提這件事,阻止自己為阿弟報仇,該如何應對?

  她站在內殿門外,半天也邁不動一步。


  過了好一會兒,才堅定了心志。


  不論怎麼樣,她不能叫母母死,但周家是不能放過的。


  畢竟是他家殺了皇帝是實事。事關國君之死……株連九族是必然的。律法當頭,便是皇親國戚犯法,也該以律治之,這是母母教她的。阿弟既然不能得應當的喪葬大禮,至少尋個由頭得個公道。


  世間至重,便是公道這兩個字。


  這也仍是母母教她的。


  這時徐鱗來,她收斂臉上的表情連忙上前「阿舅。」


  椿退了一步。站遠一些讓兩個人說話。


  徐鱗面有倦容,聲音沉低,站了一會兒看了看遠處的椿,向她說「娘娘若問起,你就說只要娘娘在世,這件事便不會追究。」


  長公主愕然,急道「可是……」


  徐鱗垂下眼帘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她自覺對田氏對阿丑都有愧,心裡是過不去這個坎的。再說……前時我問了御醫,說她醒來就嘔血要好生休養。我想著,這些事便不要再讓她傷神。你回來也只趕她喜歡聽的說,叫她有些鬥志好好養身子,不要消沉頹唐下去。」這一段他雖然沒有進殿,可也知道齊田總是在那裡出神,心思太重對病總是沒有好處。畢竟才剛剛醒。


  說著拍拍長公主稚嫩的肩膀,隨後目光又厲銳起來「但一國之主死於非命,卻不能因為私情而不加追究,你我身為親眷,任之枉死也對不起祖宗。所以我已經派了人往東去一直跟著周家的人了。只等周家走得再遠一些,便要動手……你放心,消息傳不到都城來。」這些事他能做得滴水不漏。


  長公主也是默然。這大概…………就是兩全的辦法吧。


  她深深吸了口氣,才大步向內殿去。


  小公主與椿跟在後面,小公主時不時還要用眼刀飛椿一眼。在她眼中,椿是個大奸人!與收買人心的太后是一道的。


  殿里齊田正在燈下看書。聽到她來站起身。長公主連忙上前,拜伏「母母。」


  齊田伸手去扶。


  長公主起來,看著面前的人便知道阿舅說的是真的。母母手冰冷的,臉色也很不好,雖然不見老,像是病入膏肓的人。大概因為看到她心情好一些,眼睛很有神彩。


  她扶著齊田坐下,並不提阿丑和周家的事,也不提幼帝。只說自己治地的事。


  齊田也聽得入神,有時候會問問這個,問問那個。許多事都覺得有趣。


  長公主都一一答來。


  最後齊田說有點餓了,叫椿「拿些吃的來。」


  椿見她們聊得好,心情也輕鬆起來,只點頭就去了。


  等椿走了,齊田突然問長公主「公主不問,我怎麼會從周氏阿芒變成了阿壽呢?」


  小公主聽得直瞪眼睛。畢竟家裡徐二夫人有提過,說大姐這樣喜歡太后,因為誤以為太后是先皇后的緣故。難道,還真的是嗎。很想開口問,因為有長姐在才沒有胡亂開口說話。


  長公主說「我那時候想,這大概只能歸於上蒼之神跡。因為我沒有了母親,上蒼便可憐我,不把母母也帶走。」說著眼眶便有些紅了。


  齊田仔細地看她,眉毛,眼睛,鼻子,她眼下有些黑影,想來是沒有睡好,嘴唇上有口胭到還是能蓋一蓋,便氣色好些。


  伸幫她把碎發拂到耳後,說「在我心裡,你和你阿弟與親生的也沒甚麼差別,我雖然從來沒有過子女,卻真真實實當了一回母親。」又說到自己不大懂事,把還沒幾個月的長公主抱在庭院里站著的事。現在說來,只是好笑。


  又說:「你以後對阿妹要有些耐性。她平常很是活潑,你回來了話也不多說了。可見得是你太嚴肅了些。她有不懂的,要慢慢教導。不要總是嚇她。」


  長公主有些不自在,回頭狠狠瞥了小公主一眼。


  小公主垂著頭玩指頭不看她。心裡想:哼,這太后可真是個壞得不得了的人。這時候還在裝好人呢。


  長公主見齊田臉色越來越不好,只說「母母先歇息,便有什麼明天也是可以商議的。」


  齊田大概是有些不捨得,伸手想留她的,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長公主拖著小公主出去。


  小公主極不情願,但也不敢在內殿胡說了,怕阿姐罵自己,走到了外殿,才嘀咕「阿姐到底是哪一邊的?阿姐為甚麼要向著壞人!」


  長公主皺眉「誰教你說這些話?」


  「阿婆說的,她跟我們又不親。現在就是巴著我們呢。偏你還上她的當。」


  長公主斥道「阿婆知道什麼,胡亂教話,我回去也要說她!」


  小公主便不敢再開口了。


  兩個人才行至殿外,就聽到內殿有宮人尖叫。


  長公主心裡『咯噔』一下,轉身便跑。將將只看到一個人影倒在大案前。


  宮人已經嚇瘋了,坐在地上,一點點往後挪,見她來了帶著哭腔叫「不是我,不是我。我進來就看到太后自刎。」


  長公主衝上去,也看不到傷口在哪裡,只胡亂地捂,沖宮人叫「傳御醫來!」心裡慌亂,看人眼睛已經閉起來,再沒有平日平點從容。只叫「母母?母母?」


  小公主本來被外面的內侍攔住,但還是斥退了下仆跑進殿來,一進來便便看到大灘的血,一時嚇呆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齊田好歹還有一口氣,掙扎睜開眼睛,說「阿丑該死,但周、田無辜。你看在母母……」可已卻說不出來了,她看著面前長公主這張臉,想最後再撫一撫,手卻漸漸下垂,不能再抬得起來了。心想,這世,可真是還得乾乾凈了。即不虧欠誰,誰也不虧她的……或……或有吧,她對不起長公主,要長公主看著自己死在面前。其它的,再有恩怨也都算了吧。她的小公主已經長成,這裡風風雨雨也吹不倒了。大概不必再挂念什麼。


  眼看著懷裡的人沒了氣息,長公主怔一怔,不可置信,伸手試了試鼻息,叫「母母?」可再人無人回應。


  她曉得,這天下從今以後,再不會有人應自己這一聲了。緊緊把還有餘溫的人摟在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椿從外面進來,手裡托盤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怔怔看著,踉蹌上去,叫「娘娘?」頹然坐到地上。


  小公主大概是嚇傻了,臉都是白的,回過神說「她會不會在別處活了?」


  長貴衝進來,聽到小公主這麼說,氣得直抹淚,跺腳「日前御醫便說,娘娘已有日暮之勢沒多少壽數。這都嘔了多少血了,還活什麼呀活!」


  椿看向小公主,突然有些恨她。


  可她懂什麼呢?不過是個寵慣的孩子。只想到主家之前那些話,終於有些明白了,為什麼說對不起長公主。那時候她就打定了主意,還真的就是在等長公主回來的。要死在她面前的。


  讓長公主看著自己如母親一樣的人自刎,她該多麼難過。主家那時想想,便是捨不得。


  可長公主比徐鱗心軟,有這一著,周家與田家必然是能得平安的。才便硬起了這個心腸。


  椿含淚向長公主跪下,只磕頭「娘娘早先便說,阿丑是不能活的。但其家人無辜。這件事又因娘娘而起,娘娘實在有愧。只以為自己自長成從未在長輩膝前盡什麼孝道,卻給家裡惹來了滅族之禍,是為不孝,有負於家人。求公主,看在與娘娘的母女之情,就當是全了周家對娘娘的養育之恩。放周家與田家一條生路。」


  長公主怔怔跪坐在血泊之中,獃獃看著那張浸血的容顏,光看樣貌,外人恐怕以為兩個人會是姐妹。可幼時,看到這張臉,自己便能心安了,聽到母母說話的聲音,就不害怕了。她被這個人、這雙手牽著,一路上,從一開始的磕磕絆絆,到後來鬆開來健步如飛——她學會了騎馬,還會爬樹,有了自己的家臣,謀划起更壯闊的未來。她未來想怎麼樣,先時都說給母母聽,母母坐在這案后聽得再喜歡也沒有,還問這問那裡。她想著,以後要帶母母去自己的治地養老,將來也帶母母出海,去海外諸國,見識那裡的風光。


  可這些母母都看不到了。


  來都城時,她一路在想,底母母是向著自己,還是向著周家人呢?以死相逼的話,太讓自己傷心了。


  現在想來,也是可笑。大概於母母而言,阿丑殺了阿弟,便如左手砍了右手一般心疼,卻還要收拾殘局。即舍不下這邊,又放不下那邊。


  長公主仰面向天,只想著,自己還以為有兩全齊美的法子,卻原來是並沒有的。


  她這樣坐了良久,好一會兒才伸手扶住椿「姑姑起來吧。」


  又叫了宮人來,與自己一道收整,親手幫齊田擦洗,換上乾淨的大衣裳。時不時停下來,會想到過去的時候,自己不聽話總覺得自己又香又美,不須得沐浴,便是身上的泥搓下來,也是甜的,是母母強按著她在浴池裡。


  她看看身邊的椿,想說,母母不必死的,她好好跟我說,我也答應的呀,為什麼要死呢。


  可她說不出來。自己真的會答應嗎?大概還是會同阿舅一樣,背著母母把這件事情辦了。想來,以母母的智慧,也是深諳其道理。


  一時,又恨起來。


  母母明明該最喜歡自己的。憑什麼要為那個阿丑送命?他算什麼東西!

  人都收整完,獃獃坐了好一會兒,長公主便拿起塌邊齊田用來逢刎的劍,大步向外去。剛出去,就見到才得到消息的徐鱗,她攔住迎面而來的徐鱗問「周家人到哪裡了。阿舅殺了他們嗎?」


  徐鱗一把推開她,往內殿去。一直到了塌前,才停下來。


  床上的人盛妝而卧,打扮得華貴艷麗,彷彿隨時會醒來一般。


  他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敷了脂粉的臉頰,是冰的。


  她死了。


  齊田在世時,他自以為對她如何半點也不曾露出來。現在自然也是。沒甚麼悲意,只茫茫然向外走了幾步,遇到長貴來說「娘娘最捨不得便是家人。」


  這便是來說情的人。徐鱗少有地笑了起來「那她家人可有捨不得她呢?阿丑若真是心裡有她這個阿姐,便不會拿家人冒險去搶她根本不要的東西。若她母親心裡有她,便會厲害管教!」如今她一死,可真好啊。他笑一笑,眼淚都要笑出來。這下自己擔憂的事便成了真的,就好像頭上的鍘刀終於落了下來,竟輕鬆起來。


  現在便是有什麼,也不怕她知道難過。


  什麼人死有在天之靈,這些總歸他是不信的。


  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也沒了。就像他家裡那麼多叔伯,死了便化成灰,不見蹤影,世上的人是好是壞,也再不與這些人相關。世間的人是死是活度多少苦難,再牽不動他們的心弦。不然怎麼沒有一個來幫自己呢。


  所以,她死,也就是死了。沒有了,與這世間再沒有半點關係了。


  長貴被徐鱗問得愣住。回過神徐鱗人已經走了。


  長貴追出去,便看到徐鱗與長公主一起往外走。


  他跑上去時,徐鱗已經上馬向前去了,長貴不知道內殿的情景,撲過去抱住長公主的腿,只說「那阿丑,他不知道啊!他不知道娘娘不要這些呀。您與徐大人日夜見得到娘娘,知道她所想所願,識其心志,可阿丑見不到。他有親認不得,看著娘娘,只覺得娘娘孤苦無依。娘娘又偏是先皇殺的,他眼裡娘娘跟皇家是有仇的。再說他陪娘娘去那偏洲一趟,是為什麼?娘娘是拚死要謀個名號。可這裡頭您知道娘娘一搏是為陛下去的,他知道嗎?他自幼,是受娘娘照應,跟前跟後,田氏又是那樣性子,教導他都只說要對阿姐好,要對得起阿姐……」


  長貴越說越急。只想著決不能鬆手,死死抱住腳不放。還是被長公主的親兵來扯開的。


  他這麼大年紀的人,也顧不得體面不體面,娘娘都死了,他也沒本事做甚麼別的,只被壓在那裡起不來。掙扎得在灰地上翻騰,像被人抓住的魚不肯赴死,撲騰求生似的。


  長公主馬都跑了老遠,回頭看,那個有點胖的影子還在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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