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齊田住宣室去,那裡已經許多人,有個少女正站在殿門口大哭,一直叫著「阿兄如何?阿兄是不是要死了?」前朝大概還不知道消息,並沒有官員在。


  徐鱗斥責「這麼大的人,講話沒有半點忌諱!」他身材看著比以前偉岸了不少。目光十分銳利。哪怕是這樣的大事,並不露出什麼情緒來。


  徐二夫人還是好聲好氣地勸「她也是著急。」


  齊田過來,徐二夫人連忙見禮。


  徐二夫人也是才知道太后醒了,不過現在也不是寒暄的時候,只一看她,眼淚便先垂下來。


  少女回過頭,長得與幼帝一般無二,但又比他更像徐錚一些,齊田猛地看到她,還以為徐錚回過來了。不過因為長年不在宮內,對齊田並不十分親近,只禮一禮叫「太後娘娘。」調頭就抱著徐二夫人的手臂不放。再不敢亂說話,只是默默哭。


  徐鱗看著面前人,怔一怔,只默默大禮。


  齊田叫他免禮,大步往內殿去,徐鱗便跟了上來。


  一行人進了殿,齊田便看到幼帝躺在塌上,看著像是睡著了。還以為只是有什麼急症,問是甚麼事,徐鱗說「宮人說昨天天夜裡還是好的。」問御醫「現在如何。」


  御醫卻不敢說話,只往徐鱗看。


  徐鱗回頭見並沒有別人跟著進來,才沉聲說「陛下已然離世了。」


  齊田心裡『轟』地一下,大約是自己聽錯了吧「你說什麼?」


  椿也愕然。怔在那裡看著塌上的人。


  徐鱗看著齊田,重複「陛下已然離世了。」


  齊田快步上前,俯身去試,果然並沒有氣息。昨天還活生生一個人,今日就離世而去,可他還這麼年輕。昨天自己還給他買了糖人。


  齊田呆站了一會兒,摸索著慢慢在床沿坐下來。椿去扶她,發現她抖得厲害。


  宮人說,昨天皇帝回宣室后看了一會兒摺子就歇息了。衛軍走後並沒有外人進來。守夜的宮人也是四人成行,都在門口守的,半夜皇帝還要了水喝。早上久不起來,宮人去問,進去才發現人已經沒了氣息。中間也並沒有人進去。現場只有半杯水,一個糖人小老虎,水是宮人奉來的,糖人是大家看著從太後宮里來的,檢查過都是好的,屋裡也並沒有毒物。


  說來說去,就是個無頭公案。


  徐鱗面目剛毅,並不十分感傷,低聲道「娘娘以為現在該如何?」


  可齊田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雖然聽清楚他說的話,可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出去,大亂就要來了。在封地的各個叔伯有哪一個還能坐得住?內政若不穩,就怕外國藉機生亂。


  齊田反問「徐大人以為現在該如何?」


  徐鱗說「當擁立新君,再追查此事。」這事這麼詭異,一時也沒有頭緒,只有先穩住內政。再慢慢細查。


  齊田問「蘇大人在哪裡?」


  「已經使人往蘇府去了。一會兒就能到。」


  齊田點頭「等蘇任來再做商議。」


  隨後兩人便沉默不語了。


  內殿寂靜,只聽到外頭小公主在哭的聲音。小丫頭,並不比別人小娘子哭得幽幽怨怨,怯怯可憐。她哭起來大開大合,想來也是跟徐錚一樣並不扭捏的性子。聲音從外面傳來,在內殿回蕩,齊田無端覺得內殿有些空空蕩蕩起來。


  明明有這麼些人在,明明點了這麼多燭火,可卻叫人感覺不到甚麼溫度。


  徐錚死了,她的子女自己也不能護一個周全。


  一時又想到他年幼的時候,那麼小一個,成天跟前跟後,會說幾句話的時候,便懂得跟長公主講道理了。


  心中一時酸漲。


  但眼淚卻落不下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徐鱗站在側邊,看著塌上的人,看著到也並沒有多少悲意。這是徐錚的兒子,可說來,也是先皇的兒子。他固然是願意看顧,可到底不能像徐二夫人那樣掏心掏肺。此時比起徐二夫人的痛不欲生,他只是有些難過外加悵然。幼帝長大漸漸也能堪用,並不是一個多不成器的孩子。只是大約徐鱗看起來冷厲,平常不怎麼願意跟這個阿舅親近。兩個人在一處,親情少些,君臣多些。


  除了這些,還有就是這件事帶來的震驚與不解。


  他凝思了一會兒,也沒有答案。


  再看那燭火把齊田的臉映得明明暗暗——她還是原來的樣子,可他已經漸漸年長了。看著她腰上的懸劍,又看她下意識緊緊握著的拳頭——在偏洲時他就發現,她遇事緊張起來,面上總是不顯,可手上總會露出些情緒來。


  不過她才醒,幼帝就死了,世人又不是都像自己一樣,知道她是個甚麼樣的人。就算是知道,但若有心人,必然要有詬病於她。到底這件事也該有個人出來擔罪,她這個『鎮國』的太后是最恰當不過的。


  新帝登基后,容不得她,她又該如何自處?


  看著面前人,徐鱗突然開口「娘娘是怎麼想的?」


  齊田回頭看他「什麼?」


  徐鱗揮手,宮人都往椿看,椿見齊田示意,便帶著宮人都退下來。內殿只中只剩齊田與徐鱗,並塌上安眠的幼帝了。


  徐鱗在幼帝塌前站了好一會兒,凝視著他,之後毅然收回目光,走到齊田面前,半跪下平視於她,問「你想做皇帝嗎?」


  齊田反問他「阿鱗,你會不會覺得是我殺他?」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叫他的。


  但徐鱗心裡卻猛地一落,萬萬沒有料到,她竟以為自己會這樣想她!!

  只看著她的裙擺竟有些說不起的苦澀。她著急來,裙擺下的鞋子沒有穿好,露出點邊角來,徐鱗想到早先徐錚為了和尚的事要自盡,她也是這樣急匆匆。


  那時候還差些,腳上連鞋子都沒有。凍得發青。下仆們手腳慢,又因為家裡出了那種大事,慌得不行沒有分寸,燒了水來放著出去拿巾子的,卻半道又跑去煮葯了,那腳還是他擦拭乾凈的——難道讓她就這樣凍著嗎。到也沒有多想什麼,就是給她弄弄乾凈而已。


  徐二夫人撞見,卻臉都嚇白了。


  拉他出去,說得直落淚「你可不能犯這樣的糊塗!你便是再愛慕她,她也嫁為人婦了,且又不是一般的人家。便是光想想徐家不能斷在你這,就不該起這樣的心思。」只不明白,到底也沒甚麼事,怎麼卻這樣難以忘情。連聲頓足「這是造了什麼孽。」


  他自己也不甚明白,自己不曾與她有過什麼綺麗的往事,也不曾有過動人心魄的事故。可見著了那些小娘子們,一言一行都要想,要是阿芒就不會這樣。世上一個個,或者有人比她美貌的,在自己這裡,卻總不如意,只覺得個個都不如她。


  可到底,自己對這人怎麼樣,又懷著一顆什麼心,半點卻不敢說。一輩子下來,哪怕在別處殺伐決斷,可獨獨在這一件事上並沒有半點果敢。


  他低頭在那兒,只以為自己是身經百戰的人,心如鋼鐵,可這時候,卻得要剋制聲音里的起伏,才能平聲靜氣地為自己辯解:「先皇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看得太久了也免不得回頭去想,他當時對我網開一面,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我既然想得明白,又豈還有半點忠懇之心?我這麼問你,並不是疑心你,你為人如何,與徐錚如何,我怎麼能不知道?只是以為,如今即已經是如此場面,便要想想退路。」


  徐鱗頓了頓才垂眸,繼續說「皇家存世的那些世子王爺,大不成材。不說天下福祉,只說此時幼帝一死,我徐氏和太后您,恐怕都不久矣。想要自保,只有皇帝由我們兩家之中誰來做。但這皇帝,我是做不好的。只寄託於娘娘罷了。」


  齊田卻說「是啊,你是不會疑心我的。不論甚麼事,總歸都會維護我,相信我。我知道,你也知道,可除了我們,想必還有別人知道。」


  徐鱗莫明「這話是……」


  齊田拿起桌上盤中的竹籤,旁邊是被試過毒的糖人上頭還粘著地上一些灰塵。


  徐鱗問「這糖人有甚麼問題?」明明也試過,並沒有毒,再說皇帝也沒吃。


  正說著話,就聽外面報田氏來了。還帶了兒子一道來的。


  徐鱗正要打發人走,齊田卻說「讓阿丑進來。」


  田氏來時,殿外的人已經被內侍請到偏殿去坐,所以並沒有旁人。看著一路太平,並不像有大事的樣子,心裡有點忐忑,只巴望裡面什麼事也沒有,皇帝還好好生的。不過內侍從內殿出來迎,卻說只叫阿丑進去。


  到底是親生的兒子,田氏想要說話,一直沒說話的阿丑卻說「母親不必去。」大步就進門去了。


  田氏站在外面只是垂淚。想跪在這裡,卻又怕並沒有什麼事,自己到跪出事來。


  阿丑身上還穿著沒換下來的衛軍服飾。進去了,先看了塌上的皇帝,便收斂目光再不向人看。走到齊田面前才停下來,卻不跪,只默默站著。


  徐鱗在,齊田也並不避他,等宮人出去,便猛地便把手裡的糖人與竹籤擲到阿丑面前。


  只說:「這麼小的糖人,哪須得用兩根簽子。可到底東西是眾目睽睽看著皇帝從我那裡拿來,只有一個。別人就是看到還有一根簽子,也只以為做糖人的時候一根沒放好,再補了一根使人好拿的,沒放好那根後來又掉了罷。」


  說罷,想到他小時候,圓乎乎肉嘟嘟,講話軟軟細細,眼眶一下便紅了,只抬頭看著畫梁「小時候,我還怕你傻呢,也到難為你長大了聰明成這樣……」


  阿丑這時候,才慢慢屈膝跪下來。緩緩叫「阿姐。」


  齊田眼眶一熱,卻不去理會,好半天才低下頭來,眼中晶瑩,氣得厲聲道「你曉得你闖了多大的禍!不說你自己與你那新婦,也不說田家舅母與存志,便說母親!她生你養你一場,你不思回報,卻禍害她!?你殺了皇帝,怎麼樣?是他平常對你不好,刻薄了你,還是你覺得這皇帝的位子威風,打算要做皇帝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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