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齊田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可她從獄里出來,便看到等著的蘇任與朱青,再想想病塌上的何並吉,心裡就緩了一緩,原本沉鬱的心情這才好些。世上有心冷了的,可也有心還熱著的。


  蘇任是從宮裡出來接駕的,也沒有料到齊田一回都城就直接來看宋閣老。此時見她臉色變幻,問「娘娘,甚麼事?」


  齊田說「只是想到當年三姓之族被斬首的時候。」


  蘇任意外「那個時候?」


  「那時候台下即有受過施捨卻無並點感恩只差沒有大叫殺得好的,也有心有存感激默默垂淚送行的。雖然活在一樣的天穹之下,一些人哪怕受恩於人看到的也只是暗與惡,一些人雖然一生坎坷看到的總有光與善。大概一國之希望,便從後者之中來。」


  蘇任深有感觸。


  這時宮裡儀駕進門來,長貴臉色還不太好,大概因為傷是上身現在還站不太直,微微躬身走在最前頭,身邊和內侍與宮人,身後是內宮親衛。見到齊田,長貴遠遠便拜。


  齊田快步上去扶他「你傷好了?」


  他點頭「托娘娘洪福。」想到大福和錢得利眼眶便紅了,臉上卻笑「他們為國盡忠,也算死得其所。到地下去了,見到祖宗,臉上都有光。」又說「娘娘怕不知道,這回我金長貴可得意了。一世沒做甚麼好事,如今也嘗了一嘗被人人稱讚的滋味。」


  這些讚賞卻與諂媚的溜須拍馬不同,是發自真心地,他自回了都城之後,還有一些平常不屑於跟他往來的官員,上門去探望他。但有因為他返鄉的做派而蔑視他的,也為此而感到慚愧。原本他也並不是為了大義去的,見過這次來客,心裡卻也有些異樣的情緒。「沒有想到我金長貴也有這樣的時候。」


  兩個人正說著話,一個小小的身影便從人群里衝出來,一下便撲在齊田身上,大叫「母母,我接你來。」靜公主打扮得跟個兒郎似的,臉都跑紅了。


  齊田腿上還有些不好,被撞了個踉蹌,把她抱起來笑「哪裡來的小猴子?」


  靜公主嘻嘻笑,摟著她的脖子嘰嘰喳喳個沒完。說蘇任不叫她出宣室,跟阿弟天天呆在那麼小的地方都要閑出病來了。說徐二夫人常去看她,帶了小玩意兒特別有趣,要拿給母母看。


  又說母妃生辰宮人帶她去看母妃,卻並沒有看到人,只看到若大的土包包,問齊田「娘娘住在包包里,見我去怎麼也不出來呢?」小臉上便有郁色「我叫了好半天呢。阿婆都哭了。娘娘也不理我們。」


  雖然徐錚已經追封為太后,可她一直也沒改口。又問「母母怎麼不去看娘娘?」


  齊田即沒去徐錚的喪儀,追封之後也沒有去過新墳。椿見她們說起這個,連忙對靜公主說「太後娘娘累了,奴婢抱著大公主吧?」


  靜看看她叫了一聲「椿姑姑」黑葡萄似的眼睛有神極了,可摟著齊田的手卻不肯松。只追問齊田。


  齊田說「你母親不在那兒。我就不去。」徐錚是那樣的人,她死了怎麼會還會困在方寸之間,被盒子裝著埋在泥巴裡面呢。


  「那母妃娘娘在哪兒?」靜公主瞪大眼睛。


  「大概逍遙自在四處遊玩去了。」


  靜公主恍然大悟「我就說嘛。」


  齊田問她「她都不回來見你,你會不會惱她?」


  靜公主像個大人,長長地嘆著氣,小臉皺一皺依在齊田頸間嘟嚷「娘娘在外頭,是不是會比在宮裡歡喜些?」她覺得自己在外頭的時候,就挺歡喜的。


  「大概是吧。」


  靜公主想,外頭多好呀。她能時不時跑出去玩兒,可娘娘卻不行,每天都沒甚麼笑顏。她還以為娘娘生來不會笑呢,可有一次她淘氣騎著宮裡馬苑的馬在各殿之間橫衝直闖,娘娘看著了卻笑起來。她這才想起來,娘娘原來會笑的。


  聽齊田這麼說,便道:「娘娘要是玩得歡喜,也不用回來看我的。我以後長大些,去看娘娘便是。」回頭看到齊田驚訝「母母,你哭啦。」


  齊田摸摸臉頰,果然是有些濕了,她想說點什麼,但喉嚨卻像被什麼鎖緊了,酸腫的感覺從胸膛一路上涌,叫她一個字也說出來。想壓一壓,卻不能夠。想到了初見徐錚,想到她在混亂的街道上策馬回頭向自己伸出手,想到兩個人相互扶持走在荒嶺的小道上,也想到兩個人在徐府划船躲下仆搜尋,藏在荷葉下頭你推我我推你地笑鬧。


  一時眼淚決堤而下。


  她想,原來哭是不需要刻意而為的。


  眼淚也並沒有讓她變得軟弱。不會像村裡那些被打罵被折騰的新『媳婦』變成流著眼淚任人宰割的人。她由小而大,看過那麼多眼淚,似乎一向這些眼淚都只是弱者的代名詞,在內心深處她害怕著,自己只要真心感到難過哭了出來,就會淪落成其中一員。


  可現在,她發現自己仍然是自己無誤。


  她站在那兒,想到了媽媽姐姐所受的苦,又想到死去的阿舅,想到只叫了一聲『齊小姐』就逝世的錢得利,想到血肉模糊的壽左晉。她把頭埋在小小的人兒身上,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靜公主摸著她的頭,奶聲奶氣地說「母母不哭,娘娘最壞了。」雖然捨不得,可……可母母都哭了呀。猶豫了一下還是非常堅強地說「我以後都不理娘娘。我們都不理她。誰叫她自己玩兒。不帶我們!娘娘壞!」學著平常嫫嫫們哄她,怪桌子壞磕著大公主了,小馬壞摔著大公主了的語氣。


  可說著,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話說得太死了。又小聲說「娘娘認錯了我們才要理她。好不好?」


  椿站在一邊,眼淚也跟著落下來。


  過了一會兒齊田的情緒才慢慢平復。靜公主對長貴和內侍宮人們脆聲說「這下你們可瞧了個新鮮。你們誰也不許笑話母母。」也不曉得是跟誰學的。


  長貴原本想到了景妃活著的時候,眼眶紅著,這時候也不由得撲哧笑出來,跪下笑道「奴婢們不敢。」


  靜公主滿意,幫齊田抹眼稚聲稚氣哄她「母母看,誰也不敢笑。誰敢笑,我就罰他吃菜,母母不哭了。」菜沒有肉好吃。


  椿也忍不住笑,真是個小人精兒。也實在可人疼。


  一眾人擁著壽太后回宮。


  此次卻與新帝登基的時候不同了。那時候群臣也好,庶人百姓也好,眼裡看到的只有襁褓中的幼帝,可現在百官跪迎的,卻是她這個太后。


  等見完了百官,這一次有功的該賞的都賞了,該罰的一個也沒落下。又問了勞力安置事宜。雖然有些坎坷,到也還算順利。有想冒領遺屬金的,也受了重罰。


  忙完這些便要去後宮受命婦朝拜。


  田氏仍然是與徐二夫人一道來的,此番李氏也與田老夫人一道來了。


  田老夫人有些不認得人,李氏一路看顧。到也盡心。對壽太后尊敬而客氣。問起家裡的孩子,到是笑得多一些,只說漸漸頑皮起來了。家裡老僕人都慣著他,弄得他誰也不怕,只怕李氏和阿丑。


  「不知道為甚,非要在園中水窪里打滾,提回去沐浴更衣還一直哭鬧,非得叫下仆把自己放回原水窪里去。鬧得沒有法子,哭得都接不上氣了,嫫嫫便只好把他放回去。卻又還是哭,說,前番不是這麼躺的。怎麼擺都還是哭。臣婦回去一看,真箇氣得不輕!」


  話鋒一轉「若是關先生任在開館便好了。只把他託付給關先生是放心的。」


  聽這話,聖母太皇太后只是喝茶笑。齊田說:「那也沒甚麼不好的。」


  李氏大喜,連忙來拜「多謝太後娘娘。」


  聖母太皇太后這時候才湊個趣「關先生學問好。不開館也是可惜了。」其它嬪妃只是唯唯喏喏。


  以前她們雖然對壽太後有些不服,以為她沒有根底,也與家裡人商量過,想辦法能把幼帝抱在手裡才好。一個沒背景的庶人,有甚麼了不得的。就算是死了,又算什麼。


  可前朝出了這樣的大事,她們哪裡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壽太后是什麼樣的角色,如今聲望大漲,便不敢造次了。


  見到齊田完好,田氏提著的那口氣才落下來。


  因為田老夫人身體不好,只坐一坐便與李氏回去,也不能留,齊田便是想跟她們多說說話,也不行。便留田氏和徐二夫人說話。


  徐二夫人說起小公主就頭疼「人不睡,她睡,人一睡她就鬧。」可報怨歸抱怨,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抱著靜公主肉啊心肝啊地叫,失去女兒的悲痛,到底在外孫女兒身上得到了些許安慰。


  田氏原本想帶珍娘來的,可何並吉傷還沒有好。


  他在都城也沒有親人,因為受了賞在都城有了府邸,可下頭固然是有些下仆在的,但他一個男人又在病中,那些下仆哪裡有頂用的。珍娘便早出晚歸在那邊看顧著。免得那些下仆懶憊。


  阿丑也是個坐不住的猴,掉的肉還沒有養回來就跑了。成日不著家。雖然不怕她會學壞,可田氏提起來未免是有些怨言。一聽椿說想留在宮裡侍奉太后,雖然不捨得可又高興女兒多了個伴。退下去時只不停說「太后無恙便好。」


  椿送她出去,她不曉得椿知道多少,只囑咐椿「看顧太后之餘也要小心照應自己」又說「你是周家的女兒,家裡始終留著你的院子。」


  椿也不由得心熱,禮道「謝謝夫人。」


  田氏摸摸她的手「是要叫母親的。」


  椿怔一怔,禮道「母親。」眼睛便有些紅。她許久沒有叫過這個稱呼了。


  田氏聽著心裡萬分地欣慰「但有什麼事,要往家裡說。那才是真當親人。你得時刻記得,你不是一個人了,是有家、有兄弟、有母親的人。有人欺負你,你兄弟母親都會幫你撐腰。宮裡但凡有不好相與的,也有娘娘在。」


  椿含著淚光說「是。」


  田氏原本也不知道她會留在宮裡,竟沒有帶甚麼來。想想便急著回去張望。常用的東西總是要有的。宮裡的固然好,豈有用慣的順手嗎。又因為得在宮中行走了,手裡銀錢不能短。大概因為年紀大了,囑咐了這個囑咐那個。


  都叮囑完了與徐二夫人走出了宮,卻也不由得偷偷拭眼角。


  做母親的總是為兒女操碎了心。盼她好,盼她本事,可又怕她太本事。巴不得她是個平平常常的小娘子,過平平常常的日子。


  這邊人都送走,齊田才能休息。大衣裳換了才發現受過傷的那條腿都有些僵了。宮人來給她捏,過了一會兒椿便回來。眼睛有些紅,可精神非常好,說在外面同遇到了衛軍來報,宋閣老那邊齊田走之後,宋夫人便過來。


  齊田問「可說了些什麼?」


  椿說:「宋夫人去與宋大人也只是說些閑話。」大概是念叨起以前的舊事,就好像知道這次大罪跑不掉的。人之將死,隔著牢門坐著,回憶起往昔的時光。


  也不免得要說起宋怡。


  宋夫人說,女兒死得冤枉。


  宋大人也十分悵惘,說當時說她幾句不過是要給她個台階下,一個妃嬪追到宣室去了,說什麼都是大過,她認一認錯,有宋大人這個阿爹在,便是天大的事也就過去了,皇帝難道會跟她計較嗎。誰曾想,宋怡入了宮性子卻這樣擰了起來。宋家誰也不意她會真死,只以為她作勢鬧一鬧罷了。誰想到是真的。


  「說完了許久不曾動,就那麼坐著。偏洲案倒沒有提過。」到還提了一句,寧國是難得太平的。但因為沒有前後,衛軍說大概只是不甘心才有的咒言。


  齊田想到初與宋怡相識,到有些悵惘。


  次日抱幼帝上朝。蘇任便提了去除『推薦信』的事。又報上名單,請願增巡監數名、增其許可權,並徹查各級在冊官員與各地防軍有無違紀。凡有違紀卻自首者也可得輕判。


  結果一石激起千層浪。以為蘇任藉機排除異已,竟有官員當場痛哭,指責蘇任挾幼帝與無知婦人妄圖把持朝綱。


  朱青首先便不服,辯駁「若非太后豈有今日偏洲清明?火藥外泄,豈不是彌天大禍!怎麼敢稱太後為無知婦人?」


  那老臣便說「太後去是報回了信還是殺了敵?若不是太後任意妄為,徐大人攻城之便少了許多顧忌。」


  朱青大怒「若不是太後去,那裡死了一個何並吉,豈不又是『水土不服』而病亡?去一個死一個,要死多少個才能得到警惕重視?到時候事情又已經發展到了何種地步?說句不好聽的,像蘇大人這樣的上官死在那裡,恐怕才會讓朝廷立刻有所重視。到時候,你又知道偏洲殺了一個上官之後,會有甚麼應對?豈知會不會先下手為強,惡向膽邊生禍亂之心,畢竟與朝廷是有仇的!我們外有海外國,而內有諸王虎視眈眈,他與哪一邊聯合,都是一場禍事。豈不是民不聊生!」


  說著向龍椅拱手,對群臣朗聲道:「此次若不是太后與何並吉同往,若不是之後長貴公公忠心救主,朝廷恐怕還不知道半點偏洲真相!最多只以為那裡有官員貪腐窩案罷了。區區一府之案,卻要勞動太后與內官去,才能真相大白,這一國上下難道還不需要清查嗎?」


  老臣子到也無話可說。


  「哀家以為,偏洲案之大,駭人聽聞。該當清掃朝廷,澄清玉宇。這件事便是蘇大人不提,哀家也要提。一國之大,若各府都有如此惡臣,那等幼帝長成,哀家有什麼臉面面對他?你們又有什麼臉面面對他?你們便以為我是個深宮婦人,不該大放厥詞也罷,到歹我此次也是命懸一線,大概有臉面講幾句話!既然先皇帝把幼帝託付給哀家,哀家便不能眼看著有人敗壞皇家的江山不聞不問!」


  齊田看著朝堂之下分立成兩幾派的官員們,聽了她的說話,他們分別看向不同的人,之後才一起伏身拜下,高呼「臣不敢,臣惶恐。」


  齊田便知道黨派已現了。


  比她想的要快一些。可如今形勢也是理所當然的。還好,她已經有些功勞值得一說,表現出來的膽量叫人不能無視。不然便是被人說成受人擺布的傀儡成為蘇任與徐鱗的拖累,被拿來坐實他們挾君自重也無法辯駁。就是她說什麼,也只會以為只受人擺布的結果。


  有些事,她這個無根無底的太后說,便不會惹人異議。世人總以為,她一個女人不足為懼,也不會有異心,畢竟一身榮光全系在幼帝身上。可身為輔臣和蘇任和手權兵權的徐鱗做,卻會成為背上居心叵測的污名,受人猜測詬病。


  即有太后極力主張,又拿了先皇帝的名頭出來,大有你們不聽指揮,便是與惡臣同黨,要敗壞我兒江山的勢頭來。到底蘇任所主張的政令都得到了推行。


  一個個巡監得了欽命,帶著衛軍前往各府地。從上到下的清查開始了。一開始還以為只是走個過場,可許多地方官員發現,人家巡監上路,乾脆帶著吏部冊上等空缺的補官一道來,才知道這是來真的了。萬一有罪,官一揪就有人補上。


  不到五個月便有過十官員下馬,自首請罪的上書也漸漸多了起來。小罪到不至於罰沒官。大罪也看在自首,饒其一死。


  清查一直持續到年末。該罰的罰,該賞的賞,個個補官上任,頭一件事便是把該平的案平了。


  朱青上書,請設『訴部』。


  說:凡有告訴,皆按律法判行。若有人不服判,以為不平,便可向上官告訴。再不服判,便向都城新設的『訴部』去。有冤平冤,誣告便要伏罪。但有判罪,貼了告示使人打著鑼走街竄巷地喊上三天,以使人名其因何獲罪,伏於哪一條律法。便是庶人有識字的人,但有疑問以為,也可往府衙查看案宗明白其中曲折道理。


  這一出,朝上便是好一場辯。


  幾差沒有打起來。


  齊田坐在上頭,看著下面唾沫橫飛各持一詞,但有就事論事者,便贊,扯東扯西胡攪蠻纏的,便斥。最終到底是更佔道理的朱青贏了一局。


  下朝去時,關長德直嘆氣搖頭。大呼有違祖制。幾個老臣子跟隨他,也是搖頭不止。


  朱青停步,回首道「世族已除,大人也不是生來就得高位的人,可還記得自己投訴無門時是何等處境?太后開明,豈不是一國之幸事?我們政見不同,有異見難免,可到底都該心懷天下人。先皇祖宗所傳下來的規矩,是為了國家更為太平強盛,而不是為了使後世的子孫固步不前。」


  關長德一時也無言以對。若要說真的遵祖制,非世族子弟,這個官位他也是坐不得的。


  幾個月下來。都城門口擺茶攤的都打趣「這去赴任的官員絡繹不絕,押回都城的罪官源源不斷,來告官的庶民來來往往。聽唱伏案公示的進進出出。再一年我就賺足了錢起得新屋了。」


  齊田一身便服站在城門,也不由得笑了笑。


  轉身便往關先生那裡去。學館已經重開了,許多學子來來往往,說笑辯論,十分熱鬧。看見她也不知道是甚麼人,但個個有禮。


  椿看著笑,說「見他們目光清澈,姿態昂揚,就覺得這世道是要好的。」


  關先生迎著齊田來。拜謝,問「太后重開學館,想要什麼呢?」


  齊田一時也想不出來,自己想要什麼呢?


  一開始也只是想要世人不要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受苦。想要每個人都明白些是非道理。想要大家都不受冤屈。想要世道變得好些,沒有公道所不及之處。


  如果有這樣的世道,幼時的自己和媽媽是不是人生的際遇又完全不同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改變了什麼,但如果繼續這麼做,也許未來會有些許的改變呢?


  不過想到歷史課,只信口說「想讓關先生,教他們為一國之崛起而讀書。」如果成為那樣一個國家,大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崛起了吧。


  關先生怔一怔,只躬身伏拜不語。


  四月,關先生進宮覲見太后,說自己把學館託付給了學生,要往北去了。北邊比起南邊更為粗蠻,他想要那裡再建一所學館。


  他年紀已經有些大了,頭髮花白。背脊也挺得不是那麼遠。穿著洗得發白的布衣。身後的下仆背著小小的包裹大概就是行李。


  齊田送他出城,城外面有周家的車子在等著,還有兩個軀體強健的家將。


  臨行前,他去了關姜的墓。因為是未嫁女原是要葬在荒野的,田氏作主,把家裡有一塊莊子空了出來,修了墓冢。平常有下仆看護打理。關姜在,阿桃也在。


  齊田站在兩面碑前,心想,關姜也是不在這裡的。這不過是在世的人,寄託思念之處。她一定也要跟徐錚一道,去更廣闊的地方了。自己如今所做的,應該沒有辜負她吧。阿桃呢,阿桃大概捨不得家人,若還沒有投生去,想必還留在這裡的。


  關先生拜一拜,燒了香紙,起身的時候卻十分困難了。


  齊田扶他起來,關先生一恍神覺得眼前的人有些熟的姿態。但也只是那麼一瞬間。大概自己老眼昏花了。


  上車時,關先生向齊田行禮,表情鄭重「世人要多謝太後娘娘。」


  齊田不敢受,整袖還禮說「世人要感激世上有如關先生一樣的聖人。」他願意把自己所學的知識傳播給不同階層的人,用自己的智慧與品德感染著身邊的人,也才有何並吉,蘇任,辛游,朱青這樣的人。在將來,還會有更多這樣的人。


  趕來相送的學子們,有些不舍,在學館里長大的孤兒們拉著他的袖子不肯放手。「先生一去,什麼時候迴轉呢?」


  關先生也有些淚目。只說「不日便返來了,你們要好好做人。」並不提讀書與仕途。大約這些都是被他擺在『做人』後面的。


  雖然關先生是這麼說,可誰都知道,他這樣的身體恐怕是不能再回來了。


  又有許多在朝的官員是學館的學生來了。


  送了一行又一行不肯散去。


  齊田站在城門,遠遠看著他們,直到那些人身影消失在天邊的地平線上,才迴轉。


  到城門下,卻正遇到個小娘子在問路「我聽聞關先生的學館重開了,請問是往哪邊去?」


  雖然沒有買茶喝,茶攤的老闆也耐心告訴她「這條道直走,過了十五個路口左邊,周府邊上便是了。」


  小娘子問「周府是不是皇后的娘家?」


  茶攤老闆說「如今新帝即位,那是太后了。」


  小娘子十分感傷。


  齊田叫她來「你數著路口過去,容易走岔路。我們也往那邊去,不如你跟著我們走吧。」


  小娘子也不防人,點頭「好呀。」連聲謝她。


  椿問她「你認得太后?」


  小娘子說「太后還說要請我吃米漿的。」嘆說,好人卻命短。齊田想起來,她是高阿謝的女兒。


  齊田問她「你去關先生的學館做甚?」


  小娘子說「入館讀書呀。日後我要做女先生的。將來學得好說不定自己還要開館呢。」


  齊田問「你阿爹願意讓她來嗎?」


  小娘子哈哈笑「他拿了屠刀追我三條街呢。但也沒法子,他追不上我。」


  椿被逗得笑。


  齊田叫她上車「來,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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