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首-發--
齊田皺眉「你是誰?」
「我呀!長貴!」
「長貴?」
「小娘子忘了,順州城外!一路從百川到順州那個時候,我可幫了小娘子不少忙啊!」笑起來那一口大黑牙,想看不見都難。
齊田這個時候才有點印象「是你啊。」借著他的機會齊田平安穿過陳王關卡。兩個人在順城分別,她去救楚則居。「你叫長貴?」
「是是是。」大黑牙見她認出自己來,喜笑顏開立刻往車上爬。
椿條件反射一腳踹在他頭上「你幹嘛!」大喝「來人!」
家將們也立刻圍上來,長貴摔了個狗吃屎,好不冤枉,「我一個內侍官有什麼好忌諱,宮裡頭夫人沐浴我都得貼身伺候啊!」扯著身上的衣裳往齊田評理「我真有話要跟小娘子說。」
齊田無奈,叫椿放他上來。
長貴爬上了車一臉的笑。
齊田問他「你怎麼做了內侍?」不就是當太監了嗎。
「我本來就打算做這個的,前頭不是被人騙了錢做不成嗎?您給了我錢和馬呀,我騎了馬就直奔都城來了。小娘子您說吧,我這麼大年紀,總得有點營生不是?有了您的教誨,我也明白了,這個人啊,還是得走正道,賺堂堂正正的錢。」長貴話說得響亮,末了話頭一轉「到了都城我就把您給的錢全拿去塞了,這不,就進了宮。」可得意「這做內侍啊,光有錢都沒有用,還得家世清白。我們家代代都沒出過惡人。」
椿在旁邊抿嘴笑「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話就少說幾歲句吧,有什麼大喜的事要講給我們小娘子聽?」
「誒呀!見著了小娘子太高興,光說舊事把這件給忘了。」長貴一拍腦袋「我如今是跟在九王身邊的。日前九王往陛下求事,小娘子猜是什麼?」
還賣了個關子,眼睛一瞪,跟茶寮里說書的一樣「九王啊,要娶親!小娘子猜,九王向陛下求哪一家?」
椿一下子就緊張起來。她一向覺得九王跟自家小娘子是郎有情,妾有意的。
「是我。」齊田說。椿心裡『砰』地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長貴震驚「啊!您知道啊?」不過齊田這表情,不像是高興,但要說吧,也沒有不高興。要是尋常的小娘子,怎麼也有含羞帶怯吧,她沒有。就好像不是什麼大事。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齊田說:「他一早就說要送我一份大禮。」楚則居離都出征的時候,兩個人在遠離人群時,他是這麼說的。想想,從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有了周詳的計劃。他要做皇帝,那她就是皇后。對楚則居來說,齊田是那個把他從死亡線上拖回來的人,不出意外,她以後還會繼續這麼做,再加上身份,所以她配當自己的皇后。
長貴見她這麼平靜,怕她是沒聽懂,那可是做皇后啊「九王可是穩穩地做皇帝了。」聲音壓得極低。眼睛都在冒光。他花了許多錢,被塞到一個死裡逃生的王爺身邊,並且這個王爺隨後就被派出去打仗,當時的眼前真是一摸黑。覺得這錢自己恐怕是打了水漂。一輩子也完了。沒想到九王回來了,並且步步為營。
現在的形勢,哪裡有其它皇子能與他媲美?自己懂得看眼色,又辦事機靈,從九王府里打雜跑腿的,混成了九王身邊的。現在穩穩是要跟著雞犬升天,激動啊。
他一個做內侍官的都這麼激動,人家要做的可是皇后!怎麼能是這個反應!
下了車回去的路上,長貴還不能相信。
一個小內侍跟著他跑腿,見他一臉卒郁,關切問「您這是怎麼啦?」
長貴沉著臉說「沒事。」問那小內侍,今天交待的事都辦好了沒有。端起架子來,面容肅穆,沒有在齊田面前的討喜。
齊田那是什麼人?那是見過他落魄的貴人,人家不計較他先前那點歪心思,給錢給馬的,那就是大恩。沒有那包錢那匹馬,他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如今他也是有些身份的人了,一般人他不待見,卻不能不記齊田的好。
做人嘛,他自恃還是有些良心的,不像有些人白眼狼——那種人他沒眼看。他可不是什麼惡人。
邊走著,邊想想齊田的話,進九王府時,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齊田當時說了「你在九王身邊,可得仔細。他比我厲害多了。你再敢玩心思,那就是掉腦袋的事了。」齊田的厲害,他是體會過的。再看看如今形勢,不敢不信。
齊田回家,阿丑正在後頭寫字。聽說她回來,放了筆就跑來,神神秘秘叫她彎腰,非得在她耳朵邊上說話「阿舅舉薦了個先生來。」看著自己阿姐一臉忐忑。
他喜歡跟著阿姐寫字,不喜歡跟著先生寫。他又不認識那個什麼先生。再說,先生哪有阿姐好……
田中姿是下午晌的時候帶人來的。說是以前這位在外頭有些名氣,算得上名士,一身的傲骨,生來不羈。可前頭大亂,住的地方沒了,家裡夫人過世還留下個女兒。
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孩子,自己風餐露宿沒問題,可孩子熬不住。雖然有族中願意出錢資助,可他說「無功不受祿」不肯接族人的救濟,田中姿跟他談得來,提起自己妹妹家裡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說起齊田,那位先生到也有所風聞,竟然願意來。
田氏一聽好不驚奇「教女兒家他也願意?」
田中姿說「人家是脫俗之人,見著他可不要說這般世俗言語。仔細人家不肯來。」
田氏笑便也不再多問,本來此時名士多是脾氣怪得很的「知道了。」再不提。
請了先生過來安頓好,就阿丑叫去。阿丑見了先生可不服氣「先生你會做風箏嗎?會下洞嗎?」跟阿貢一起,拿了齊田做的風箏來得意洋洋給先生看。
先生看了只是笑。叫下仆拿布紙竹子,仔細把竹子劈成細條,不一會兒就扎了兩個。阿丑將信將疑拿了風箏跑到院子裡頭,竟然真的飛上天了!
阿姐做的風箏飛不動,先生做的卻飛起來了。
阿丑萬分震驚。高興完了,又不高興了——先生做的比阿姐做得好。真氣人。齊田一回來,他就要跑來告狀。
田氏見了,只是好笑。對齊田說請先生的事。「他原是關姓。也是嫡系,小時候很得寵愛,但無心於俗務,少年時便出門遊歷,在外取妻生女,不肯受族中擺布。不過學問是有的。」
齊田回去換了見客的衣裳,立刻去書廬拜會。她還沒見過名士呢。
阿丑也要去,趕也趕不走,跟前跟後,他說了,自己得去給阿姐撐腰。可齊田衣服還沒換好,他就趴在旁邊睡著了。小孩子瞌睡就是多。椿小聲說「多睡才長得好。」
齊田也就不叫他。
書廬就在周府裡頭,獨僻了一個園子出來,裡頭原來就種了許多竹子。雖然與周府別處的誇張華兩點樣比,是顯得素了些,但也不失為質樸寧靜的地。
齊田進去,就見到有個小娘子穿了布衣,在池塘邊上撈魚。見到齊田又看到阿丑,大概猜出是什麼人來。放下袖子過來見禮「阿爹在後頭墾地。」
齊田問清楚,她是關先生的女兒叫關姜。「我在認識一位,叫關雉。你認得嗎?」
「認不得。」關姜雖然沒有徐錚的肆意,但也落落大方。身上穿的只是布衣,站在身著華服的齊田面前並不羞愧「關氏一族人數眾多,現在分支恐怕十九有餘。雖然是同姓,可也分出了許多支族來。大祭祖時才會碰碰面的也有。不過大祭祖八十年才一次。相互疏遠也是難免的」
就好比關閣老跟關雉,跟徐二夫人。雖然都是關氏,但關雉是默默無名的百川關氏,關閣老這一支是忻臨關氏。兩邊的關係那都是遠得不能再遠的,大約從曾祖輩就分開來了。徐二夫人嫁到徐家,去關家還能以親戚間的稱謂套個近乎,算不得失禮。關雉卻是不能的。
關姜說完又問齊田「我父親說,你多半要做皇后。可是真的?」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問的是什麼大不了的話。
椿眼睛瞪得老大。這個關家的小娘子,看著挺正常……才二句話就露了餡。
齊田也不羞「先生怎麼知道?」
「如今形勢,阿爹想得到也不奇怪。」關姜即不是自得,也不是炫耀。就只是就一事論事。
齊田問:「那先生可是因為我要做皇后才來我家的?」椿聽得直想拉自家小娘子袖子。再沒有聽到哪裡有兩個剛見面的人是這樣對話的。這把人氣走了可怎麼辦!
關姜卻不以為意「算是吧。」
齊田說「那我要說,我不想做這個皇后呢?」
就聽得身後有人拍手笑「這一注可算我贏。」原來兩個人邊走邊說,已經走到了一片籬笆外面。關先生正在籬笆裡面鋤地,現在手上的鋤頭丟了,對著這邊笑。他莫約四十多歲,頭上隨便挽了個髻,穿得像農夫似的,腳上踩了好多泥,泥點子搭到了後背上。
關姜惱道「我可攢了好久!」不情不願從荷包里掏了幾個大錢出來,依依不捨遞給關先生。
關先生收起來,手舞足蹈。
關姜一臉卒郁,對齊田說「阿爹說你不會應。我說你會應。世間女子,哪個不想嘗嘗做皇后的滋味?要是放在我頭上,我也肯的。」
齊田意外「關先生為什麼以為我不會應?」
「這個嘛。」關先生想從籬笆里出來,可園子門遠得很,索性便從近的這邊翻過來「小娘子既然能把九王從那種境地救出來,可見為人機敏心性剛強且有善心。如今九王行事,小娘子必然不能贊同。」
椿聽得莫明。自家小娘子與九王不是頂好的嗎?
齊田好奇「先生要勸說我?」
關先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小娘子以為,九王如何?」
齊田猶豫了好久,謹慎地說「我對他所知甚少。」她知道他身家在世界富豪榜排第幾。知道他這個人善於用人,善於馭人,還有嘛……就不說了。
「九王在周家,拔了十多個下仆的舌頭,小娘子知道嗎?」
齊田心驚,卻並不顯露出來。只往椿看。椿更震驚,她也不知道啊。她要是知道,一早就會告訴齊田了。
「小娘子知道,此次大亂舉國上下死了多少人?」關先生把手上的泥擦在籬笆上。神色平淡「光是都城,就死了不下二百人。如今事態平息的也只是某些地方,還有好多地方在亂著呢。就這麼短短的時間,九王除掉了一個關氏,一個許氏。關閣老活活燒死了,許氏一族辭官歸鄉。兩個閣老位子空出來,之後再補上,必然是寒門仕子。有這一著,世族已生敗相,九王對世族的厭棄可見一斑,如今,國弱而世族強,也不怪九王怨恨。皇族要強盛,必得將世族田地、家將收歸。小娘子以為,以九王心性,會用什麼法子把這些東西都收歸已用?這一手下去世族還有活路沒有?——我想,不出幾十年,恐怕寧國之中就再無四姓之人了。到時候,田氏和周氏,以及劉氏,又當如何呢?」
關先生抬首問齊田「且不說小娘子與舅家感情深厚,就說自家吧,阿丑該如何?阿丑雖然不是世族之人,他姓周,但九王……你可打得包票,他不使這種雷霆手段?阿丑能安然無恙?」
關先生頓一頓說「但只要小娘子做了皇后,生了太子。也至少保家人百年無虞吧。」
齊田無言以對。
關先生嘆氣「人生在世,便有牽絆。若連家人都不能保全,又豈不是妄稱為人?我醒悟得晚了些,但至少請小娘子能替親眷想一想。這四姓之族,大半都跟小娘子有著親呢,以前也沒有少照應著田氏。若是小娘子能做皇后,不說如何與人便宜,哪怕多給世族一線喘息的機會也好。有了這個時間,就算是慢慢地退下去,總是比被一鍋端的強。真要被一鍋端,那又得死多少人呢?」
言罷就回書廬去了。
關姜送齊田出去,忍不住說「以前到不覺得,只聽阿爹說,世族之女,受家庭奉養也不是白受的。現在才有些感悟。」對齊田同情之色表露無疑,等走得遠了,拉住齊田說「我私以為,人各有命數。世族盛行百年,自然也有衰敗的時候。不是哪一個人,做點什麼就能挽回。我阿爹說的話,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齊田對她笑「我知道了。」
關姜這才鬆了口氣。不過她又說「我以為,九王並沒有什麼錯。權勢更替必然是會有波折。不是九王也會是別人。那個別人就未必比九王做得好呢?要死更多人,拖更長時間也不一定。」
回去的路上齊田一直沒說話。椿卻忍不住,猶豫再三,問「小娘子不願意嫁給九王嗎?」之前關先生說的話,她大多數是聽不懂的,只覺得做皇后是頂好一件事。再說,自家小娘子與九王多麼般配,在她心裡自家小娘子最好了,除了自家小娘子,哪還有人配做皇后!只是不懂,明明是大好的事情,怎麼個個都不高興。
齊田停下步子「我跟他不是這樣的關係。」
是什麼關係?齊田認真想了想,先是自己拿了他五百萬傳遞消息,后是他的人幫自己處理了家鄉的事,自己幫他假結婚。結了婚,自己利用他的資源擴展視野,為未來做打算,也有了初步的計劃。而他則利用自己這個吉祥物穩定軍心。其中又還牽扯到楚揚。
現在誰欠誰的,還真說不清。但不可否認,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兩個人的命運已經緊緊牽扯到了一起。
現在她的家人坐於危牆之下,而這面危牆就是楚則居立的。
齊田想到當時田氏說徐二夫人的話,沉獨自己跟楚則居大概就是『伉儷情深』了……
回去了田氏便覺得齊田寫字都心不在焉,出去找了椿來問,椿別的不敢說,便把齊田知道楚則居在家裡拔人舌頭的事說了。她自己說的時候,都覺得不寒而慄。那可是生生扯了人的舌頭呀。
楚則居看上去不是那麼殘暴的人。明明他人挺和氣的呀。笑起來也溫和得很。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田氏聽了嘆氣。叫人下去,自己去看齊田。
齊田坐在窗前,手裡拿著筆,但許久也不落。不知道發著呆在想什麼。田氏看了不免得心疼。輕聲細語叫人端了點心和茶來,看齊田吃得香,心也暖和,自己的女兒多麼乖巧。
摸摸她的頭說「有阿娘在,阿芒甚麼事都不用怕。」她一個做母親的,難道還能讓自己女兒跌到火坑裡嗎。楚則居這樣的人,田氏想得明白。他是個玩弄權勢的人,就算他能使得國家富足強盛,也不會是一個好的夫君。
端了空點心盤子出去,田氏站在院門回頭看,齊田又開始寫字了,表情認真得很。心裡便打定了主意。出了門便同嫫嫫說「府裡頭車子備一備。我要去徐府一趟。」
她先頭便想,這滿都城,齊田能嫁哪一個。想來想去,就只有徐鱗。徐家身份特殊,徐鱗現在又受九王器重。九王總不至於做出跟寵臣搶媳婦兒的事情來。
不過雖然有這個想法,可到底還是有些顧忌。萬一九王真能捨棄徐鱗,並遷怒而對徐氏不利,她怎麼對得起徐二夫人這位閨時好友。
現在看來,也顧不得了。
車子架了往徐府去。
徐二夫人也是奇怪,上午齊田才來看過,怎麼田氏又來,把田氏迎進門,還沒開口說話,田氏便屈膝跪在她面前。
徐二夫人嚇了一跳連忙去扶她「你這是幹什麼!你快起來。我們之間什麼話說不得!」兩家到底是一起受過難,在大廟之時如果不是田氏一力相護,兩家相互依存,哪裡還有今天呢?
田氏不肯起來,只說「你讓我跪著說罷。這些話,我站著是沒有臉說出來的。你應不應都好。讓我說完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