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發
陳王兵敗,世家們又慢騰騰地回到都城來。沒事的人一樣,該上朝上朝。
皇帝開朝,看著大殿之上神色淡定的半朝臣子,也沒有以前的憤怒。商討完太子喪儀,處置完叛王黨羽,立刻便將再立太子的事提上議程。
下頭閣老不動聲色「是否過急?」
皇帝說「早早立了,朕心裡也放下了一樁事。」像征性地問一句「眾位以為,哪位皇子堪當重任?」
頓時朝堂之上一片熱鬧。
有說四皇子的,有提十皇子的,一時眾說紛紜,就是沒有一個提九王。
皇帝坐在高椅之上,靜靜聽著這些老臣子們吵個沒休,注視著大殿之外白玉石階。現在上頭的血跡還沒有完全洗乾淨。
吵到最後,寒門那一卦便當先說道「江山社稷,雖是國事,可更是皇帝陛下的家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請陛下定奪。」
閣老們攔都沒攔得住。
皇帝這時候才終於回過神來,說「朕有意立九王為太子。」
閣老們還要說,皇帝就擺擺手「朕累了。」起身退朝。
還不用到第二天,才將將下午晌過了,參九王的摺子就雪花一樣飛到宮裡去。
主旨無非是一樣,陳王雖有錯,可到底是皇嗣,九王手段殘暴,恐難當大任。若為帝君,恐非天下之福。
把告老的前臣都抬了出來。沒二天,宮門口就跪了一排。一個個垂垂老矣,邊跪邊講,先帝如何,祖皇帝如何。個個身體虛弱,恐怕一個不好,就要死在宮門。可個個也胸懷天下,願以命為國盡忠。還有名士跑到宮門口大哭,恐暴君當道。
皇帝不聞不問。半個月不上朝,也不看摺子。
最後站出來的竟然是徐家。
徐鱗打馬,衝到宮門口看著那些哭天喊地的老臣名士,厲聲喝問「陳王誅殺太子,難道罪不該死?行暴之人,必當以暴對之。如果連誅殺親族的罪行,都能得到厚待,不受到應有的懲治,這天下才是真的要完了!再者,你們說九王暴戾,我看不見得吧。若九王真正暴戾,我徐氏一門,早就成了埋在地下的亡靈。九王並不遷罪,分明是仁義之極。」
一時眾人靜默。但也不走,還是有許多誓要跪死在原地。
九王去了看見,也並不生氣,只說「某唯願天下之民不受戰苦,家家有屋不受風雨,戶戶有田不受饑寒。」
次日起,九王便叫了下仆每天送水送吃的,與年老之人舉傘遮陽避雨。一時圍觀的路人也多了起來,任誰看到都要罵一句「九王這樣為民,竟要受這些人的氣!先時世族避走,還不是留得我們在城裡等死,如今活著的,十戶中總有五戶是家裡死了人的。要不是九王殺將回來,我們還在這裡嗎?現在又好跳出來作怪了。九王不做太子,難道給你們這些老傢伙做不成?」
說「我全家命懸一線,是九王軍眾救了我們,你們這些人彼時又在何處?」又說「陳王害死了多少人,便是暴屍百年也不足以解人恨!你們這些人,竟要為他說話!還說是什麼讀過書的人,恐怕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時民情激奮,還有民眾自發拿了家裡的爛菜瓜果,跑去砸人的。
那些跪請的人初時不防,竟活活被砸死了一個。
那老翁本來年紀就大了,又有病在身,令晚輩把自己抬到宮門口來,砸中他的也只是個拳頭大的果子,他原是想躲一躲,自己沒站穩頭先著地摔在宮門口,一下就沒了。
鬧成這樣,世族的家將出來護人,民眾卻越發激奮「現在出來顯能耐,彼時你們又在哪裡?」又道「也怪道你們不願意九王將來做皇帝呢,要是天下的人都有了田地,有了生計,誰還給你們使喚!」「憑甚麼你們這些人滿屋糧食滿缽金銀,我們卻累死累活,無以為繼!」
又有人說「他們就是怕九王做了皇帝,把他們的田收了去,發給我們呢。」
兩邊對峙,不曉得是哪一個丟了一塊石頭出去,頓時打成一團。
家將們到底還有些顧忌,那些家裡死過人的民眾卻是滿腔的恨意。若是那時候世族不走,借了家將出來共同禦敵,陳王怎麼能進城來?手下再沒有半點情面。
民眾之中還有人糾結成一大隊,跑到世族門口去砸門的。
田氏知道,連忙去把田府和徐府的人都接到周府里來。自己家的家將也都約束在府中。
去田府接人的前腳接走,後腳田府就被人砸得稀爛。說守門的都被一棒子敲在頭上打死了。
因為徐府離得遠,人竟沒接得出來,現在也不知道那邊形勢如何。
齊田聽得心驚,連忙叫人在門口打著鑼喊「這是寒門周大人府邸!」田氏死守的事城裡誰不知道。也有幾隊往這邊來,聽到喊叫,低聲商量了幾句,就繞開了。
一時之間,城裡的世家們人人自危。
半夜裡都能看到外頭燈火通明,時不時有消息傳來,哪一家的家將跟上門的亂民打了起來,打死了好幾個人,現在亂民抬了人堵在大門口,打算撞門進去。原先沒有聚集過去的亂民,現在都跟蒼蠅聞到肉臭,全往那家去了。大半夜那邊還人聲鼎沸。
打探消息的下仆回來說,個個手裡都拿了東西作武器,老女老幼都有。
嫫嫫又擔憂又憤恨「原先打陳王要是有這麼股勁,難道城就會破了嗎?主家有田有地,那些不是天下掉下來的,那是祖祖輩輩攢的。恨別人有自己沒有,怎麼不恨自己的祖宗不知道發奮些?祖宗不曾發奮,那自己便發奮些吧,至少給子孫留些好,卻偏要去害人。這哪裡走的是正道呢?」
府里的世仆紛紛稱是。
齊田也得了消息,椿辦事原來原機靈,現在一天到晚都在外頭跑,聽到什麼事都回來講給她聽。
跟在齊田身邊的則是另提了個叫阿桃的小僕過來。阿桃跟椿不同,她是田氏身邊嫫嫫的孫女兒,是世仆。
椿講起外頭的惡行繪聲繪色「都說沒了世族,九王就要分田分地給這些平民了。先時還只是城裡傳,後來郊野的人都知道了,聽說城外頭都鬧了起來。好多人結伴跑到大姓的莊子上頭去搶東西。現在城裡好多鋪面也都不開張了,一說是哪一家的,人就衝進去搶,搶不走的就砸掉。要不是怕火勢不能控制,恐怕還要放火呢。」
才說這個,下午就看到城西半邊天濃煙滾滾。看著方向田氏就有些緊張,立刻差人出去問,一說,是關府被燒了,現在形勢怎麼樣還不知道,說是有人困在裡面沒出來。
田氏不敢告訴田老夫人,又派了好幾批人去問。
到了傍晚,那邊火勢才弱一些,回來的人進門就腿軟,說關閣老燒死了。
關家是田氏祖母的娘家。是關家嫡脈三房的女兒。消息報到田老夫人那裡去,田老夫人飯都沒能吃得下,只說「如今竟有了亂世的光景。」叫了田中姿和田氏來「世族恐怕是不能行了。你們兄妹以後更要相互扶持。」
田中姿還有些不信「百年大族,豈是一朝能亡。」
第二天便傳了信來,劉閣老告老還鄉去了。劉家是田老夫人的娘家。送信的人來,說劉家打算半夜裡走,簡服夜奔,家裡什麼都沒帶,打算往老家去。田老夫人便是想送,也不得出門。只能囑咐幾句。
李氏出來,眼睛里也含著淚。李家到是沒被攻進去,但家裡下仆作亂,把李氏長嫂的小兒子給溺死了。被抓了也不認罪,反而說自己解了恨,死也值得。「她原也是世仆,是女兒沒了才做乳母的,如今一說,她婆婆為了爭這個乳母的位子,生生把她小女兒溺死的。」
田氏警覺,立刻吩咐下去,家裡下仆去到哪裡必得三人成行。跟著小主人身邊,值夜也不得少於五人。家裡下仆但凡有哪一戶是死了人,傷了身的,必得叫嫫嫫去打聽清楚,人是怎麼死的,可有恩怨沒有。
一時之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好在田氏一向寬和,便是有處置些人,也都是有理有據,不偏不倚,也從來不斷人絕路。只是才被拔了舌頭的那些,一個也不敢留,但凡還有親故一起被買來的,都立刻送到城外的莊子裡頭圈起來種地去。
押了人出去,嫫嫫還一直在說「你們自己做錯了事,原就該打發出去任你們死也好活也罷。可夫人心善,還願意給你們一口飯吃。以後,你們遇事可都想得仔細些,要是主家沒了,誰來看顧你們?同姓同族,有你們這些啞巴的容聲之地?」
這些人也聽了外頭說九王的好話,那可不理,要不是九王,自己怎麼會成這個樣子?只以為自己以後都完了,現在一聽還有事可以做,有飯可以吃。再沒有不肯的。一個個都點頭。或有不情不願,看著便是暗恨在心的,下了車嫫嫫就領走交到家將手裡。至於以後會怎麼樣,便不管了。
嫫嫫出門一趟回來說,關家掛了喪幡,竟有人跑到關家去放炮仗,在門口拍手稱慶呢。嫫嫫低私下議論,說那些人裡頭,還有這個嫫嫫相識的幾個,這些人平常也不是壞的,這個時候卻像瘋魔了似的。
「人家死了人,也沒有對他行什麼大惡。怎麼就這樣沒有人性的事都做得出來。」
又說原先幾個去宮門外大哭的名士,草廬都被人掀了。也不知道現在流落到了哪裡。
還有外頭來信,說順州也在鬧了。到處都傳言,九王想叫百姓過得好,可世族還想壓榨民眾,不給他皇帝做。
好幾個地州治官,因為寒門出身在世族面前直不起背來的,現在看到這個形勢,背也直起來了,找了由頭,抓了世族子弟來問罪,不是強搶良家婦女,就是鬧市行兇之類。還有強迫一家母女孫三個侍奉一個的,說人家祖母都已經八十歲余,竟要受這樣的屈辱!好不氣憤,判了人家小郎君一個五馬分屍。
當天就叫了那一家子人不論男女,全站在高台上看著行刑。
十里八鄉的人都跑去看熱鬧,好好一個人,活生生被五輛馬車扯得四分五裂。一家子裡頭當場就嚇死了一個。回去家裡還有個小娘子自縊死了。只因為這一家雖然是世族一姓,但真也不算是嫡系,遠到人家祭祖都跟他們沒關係。家境實在只是略好一些,可越是中層的這些,越是在意女兒教養是不是合符禮制。
那小娘子生下來一板一眼,都是往大家娘子去教,走路說話,抬眼看人,接物待人,斷然不肯有半點行差踏錯的,男女之妨也是嚴到了天,在家裡連兄長都沒有見過,一直嬌養在深閨里的,陡然被拉到大廳廣眾之下,連個帷帽也沒有,莫約又被檯子底下的男人說了幾句什麼,回家過不了心裡的坎,就一條白綾吊死了。
椿去前面聽了,回來說給齊田知道。
阿桃怪她「這些東西怪嚇人的,怎麼好說給小娘子聽!」百般不悅,只恨不得立刻就要找良嫫告狀去。
齊田說「外頭是什麼樣子知道也沒甚麼不好的。你瞧那個自己吊死了的,可不就是什麼都不知道才這樣心窄嗎?」心裡也是為這突然而來的亂相心驚。不知道楚則居在這件事中,是一個什麼身份。
阿桃聽了齊田這麼說,便也不多說什麼。不過到了晚上她阿娘過來送東西給她,免不得還是要說幾句「椿也實在太胡來了些。成天在外頭跑,我問她出去做甚麼,她也不說。還跟小娘子說些嚇死人的事。我聽了現在心肝還在跳呢。」
她娘卻反過來說她「她出去做甚麼,四娘都不說,自然是四娘叫她辦事。你去打聽什麼!人家不說給你聽有甚麼奇怪。」
阿桃怨道「她一個外頭買來的下仆……哪裡能懂得規矩!我也是為小娘子好。怕小娘子跟著她,學得壞了樣子。」
她娘說「你怎麼就這麼糊塗!你是去伺候四娘的,又不是去當監工的,四娘好不好,自有嫫嫫看顧,有夫人提點。你才將將進了四娘的門,算得了什麼?嫫嫫不說話,夫人也不說話,你竟要件件去問,件件評判?」
阿桃沒意料自己還落個埋怨「我都是為了四娘好!」
見她不服,她阿娘沉著臉說:「你若是改不掉,我明日就去回了夫人,把你派到別處去,省得自己惹了事還不知道。」
阿桃才連忙說「我再不敢了!」
她阿娘臉色才好些「你原也不是個聰明人,就不要管太多,聽阿娘的,以後盡心為四娘辦事,不要自做主張,保准沒有錯。我是瞧得見,四娘子行事自有分寸,你跟著不會有差的。在府里辦事辦得好,將來的日子才會好,一家人體體面面,日子才得好。」想一想現在的事端,特別囑咐「為主家盡忠,就算是死了,家裡人也只有更好的。你懂不懂!」
阿桃打小就是聽這些耳提命面長大的,在這一件事上自然深以為然「不敢忘記。」她今天這樣也不是為了別的,真心是為了主家好。
她阿娘這才欣慰些「人活著,沒有哪一個容易。要想出頭,只是光一張嘴巴皮子不能行。前頭茶嫫嫫為什麼有那麼大的體面?那都不是白來的。我們家為什麼這麼得夫人青眼?也不是白來的。」
正說著有小僕過來說夫人那邊叫,她阿娘囑咐了幾句,便匆匆走了。
寧國這一亂,就亂了莫約四個月。
世家受難,但死不改口。皇帝那邊也沒有半點動靜。五月里李閣老帶著一家人跪在宮門,請皇帝為自己主持公道。
提的就是那個母女孫三個伺候一個,最後被五馬分屍的那一樁事。
那一戶是姓李的,日前舉家往都城來,要告本地治官草芥人命。雖然是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到了都城還是先往李閣老那裡去。原也沒有想過真能見到李閣老,可沒想到門子一問,還真把他們請到裡頭去了。
那一家的阿翁跪在李閣老面前,那麼大年紀的,哭得泣不成聲「我的兒,不說容貌如何過人,但也有幾分人才。房裡便是姬妾也沒有一個,不過是出門遇雨,借住在那家農戶,在人家土炕上睡了一夜。那一家窮呀,一大家子人有七八個,統共就一張長炕。我的兒也是稟性和善,不願意叫他們在地上睡,叫了下仆在地上坐著睡,自己再往炕上放了東西隔開來躺下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還給了他們好些謝禮,他們當時也是千恩萬謝。卻遇到了這樣的時候,那一家人跑來找我要錢,我也是傻呀,給他們不就好了,偏偏不肯上這個當。還把人趕跑了。人一轉眼,就跑到治官那裡相告。那治官問了一句,查也沒有查證,就把人給判了。」
挪著膝蓋移到李閣老面前大哭「大侄子,你就出去瞧一瞧,外頭都是什麼光景!我們可還要死多少人!」
這樣的事,也不止李家,但凡有些年月的姓氏一族,哪一家沒有這些。老翁還跪在李閣老那裡,外頭就傳了消息來,許家一眾人一齊上摺子辭官了。
朝野上下,一個姓許的都沒留下。
都城裡許氏一族,都打包行李要回老家去了。李閣老安撫好了來告狀的老翁,又往許家去。許家門口堵的全是亂民,有些軍士和家將在外頭維持秩序,可也把人趕不走。之前傷的庶民,全被抬了放在大門外,許多人又是罵又是哭。一個不對,恐怕就要打起來。
李閣老還好是便服,見這個情況也走近不得,跟幾個家將一道圍著許家走一圈,硬是沒找到能進去的門。還是有個許家的世仆遠遠看到了李閣老,擠出來引路。
許家在少有人經過的那一面牆上砸了個一人高的大洞來出入。李閣老問「外頭軍士是哪裡的?」
那下仆說「是從軍營那裡來的。」如今各官衙自身難保,雖然有向防軍求助,可防軍那邊一直沒有迴音。往宮裡頭去的摺子也跟丟在了深潭裡似的,沒個音信。許家的家將又大數都在老家不曾過都城來。
還好軍營裡頭有個副將是姓許的,私自調用了一些人往許家來,要不然,許家大門早被砸了,還只敢派家境好些的軍士,家境不好的怕人反水,最後得寥寥幾人「如今也不敢拿這些亂民怎麼樣,怕更激起憤恨再引許多人來。」
見到李閣老,許老爺子神色憤恨「一直小看了九王。」想想也是自己挖的坑,兵權是他們自己交到九王手裡。九王得勝,兵符一直沒再還回去。對李閣老說「如今,進一步進不得,那些亂民,打死多容易?只怕事態更甚一發不可收拾。可退一步吧,也退不得了。九王這樣的手段,登基之後世族也難長久。」說著長嘆「沒有想到,百年基業就要毀在我們手裡。」
李閣老想勸一句,竟也不知道從何勸起。回家路上就聽到小孩在唱歌謠。全是歌頌九王如何英武,如何厲害,殺陳王如何神勇,只把他往救苦難的菩薩比。只要他能做太子,將來做為帝君,就要救天下蒼生於水火。
李閣老氣悶。回家就得了宮裡的消息。
皇帝叫了秉筆進長壽殿要寫立太子詔。秉筆姓李,是四房幼子。無論如何也不肯寫。只跪請皇帝以天下為重,讓九王放出兵權平亂。這一跪,是本著被去官的心跪的。
可皇帝任他跪了一天一夜,並不去他的官,只對他說「既然老九不能得人心,可見得他也有不足之處。」也不提兵權還不還,更不說都城治安如何去平,就叫他走了。
李閣老坐在書房裡頭意難平,一時惱奮,把硯台都砸了。半夜叫了下仆進去,不知道吩咐了什麼。
第二天外頭就有在議論九王面慈心恨。說九王跟戲子無異,一面假裝好人,弄得天下大亂,就是自己想做皇帝而已。什麼救不救世的,都是哄騙這些無知民眾。
消息不要幾天就傳得很廣,有信的,有不信的,信的罵不信的傻,不信的罵信的居心不良,可人呢,總是更相信對自己有好處的,一心覺得九王當了帝君自己就要過上好日子,到底還是不信的居多。
後來傳出來說,抹黑九王的人就是世族那邊派來的,形勢更加一面倒。
於是每天都有外頭怎麼亂的消息傳到都城來。亂相越演越烈。世族請辭,好多地縣,官衙都不開門了,各級府政幾乎癱瘓。宮裡始終平靜,皇帝不上朝也不理政,對外說心憂天下,卧病在床。到是聽說九王日日在宮裡侍疾。
僅存的幾位閣老到是想把這紛亂壓制下來,由李閣老主理,才出了幾條政令,就被堵在了宮門口。
「皇帝病了都理不得政了,你們還還許立太子。」大罵「居心不良!」被一頓好打。要不是家將衝上來擋開,人都要打死了。
護宮城的近衛不聞不問。好幾個官員往回跑,又氣又急,質問「你們難道看不見嗎?!」
近衛似笑非笑「我們守著宮門,離開半步都是瀆職。」皇帝一早與世族不合,近衛都是挑了沒什麼出身的人。再加上頭又有令在,哪裡會去淌這渾水。
李閣老鼻青臉腫回了家,哪知道禍不單行。李夫人娘家的侄兒死了。
原是下頭莊戶交不出租,跑去找主家求情,不知道哪裡說得不好,被家將失手打死,這下可好,第二天被打死了的那一家集結了一大群親眷上門,衝突之中死了好幾個民眾,這些死的到也並不是死者親眷,也不知道是看熱鬧的,還是趁亂鬧事的。
就因為死了這幾個人,不到半天工夫,到處都在喊世族仗勢欺人。前有都城做榜樣,風言傳到地當民憤更甚,又聽說都城裡燒了一個閣老都沒事,大家還平分了好多東西,於是當天晚上好多『正義之士』舉了火把去討公道。
這一場亂仗打起來,大亂之中侄兒被打死了。家將護主,當即就打死了二十多個人。結果十里八方的民眾都被引了來。連房子都給扒了。
扒了侄兒家的還不算,氣不平,說隔壁也是一家,連隔壁的也扒掉。如今不知道哪個打了頭,要聚萬人入都城『護九王,為國除害』。那個地方治官是世族弟子,一開始還想平了亂事,但九王出都城的時候,為了禦敵,拿了從都城防軍到各地駐軍一應兵權,他哪裡能調動得了。再說本地防軍,也難免有親眷在那些亂民裡頭。治官怕連自己都保不住,立刻就收拾了行裝回家去了。
李夫人看著李閣老臉上青的青紫的紫,再想到自己侄兒,也不禁垂淚「便服一服軟吧。」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九王不喜歡世族,要除去總要一段時間,現在不服軟,她怕鬧起來第二家被燒死的,就是自己夫君。
李閣老即惱怒又無奈,不得不承認,世族走到這一步,已經無力回天了。世族雖然家將了得,可庶民是殺不光的。民憤四起又豈是一姓之族可以承擔?至於低頭這件事,既然有了打算,就是宜早不宜遲,得搶到其它家的前頭。
於是五月里,李閣老終於跪到了宮門口。請皇帝為自己主持公道。
皇帝到還客氣,雖然『病體不支』還是讓人派了自己的步攆去,把李閣老接到宮裡來。九王扶著他,從高座上下來,他走到李閣老面前一臉關切:「李卿何故跪於宮門?」
李閣老心裡便是有一團火,也不顯露,跪伏下來,也不提別的,只說自己家那個被冤枉而死的小郎君的事。
皇帝大驚失色「竟有這樣的事?」卻再不說別的。
李閣老伏身道「陛下體弱,但國不可一日無君,臣以為,該早立太子,監理國事。」
皇帝感慨「也怪朕。太子早逝,朕心中積鬱深感疲憊,便犯了舊疾。」他哪有什麼舊疾呢,他打小別的不說,能吃能喝能睡。但他說有,就有吧。
皇帝一臉卒郁,問李閣老「朕原想立九王為太子,后聽眾臣所言,似乎都覺得九王不妥。朕想,□□皇帝早年就教導過,身為君主,斷不能一意孤行。也就罷了。現在李卿再提,不知道是想立哪位皇子呀?」
李閣老心在滴血,表情誠懇:「臣以為,當立九王。」
九王站在一邊,表情平靜。
皇帝挑眉「哦?」喝了內待端來的葯,又用了一塊蜜餞,才又開口「朕記得先時,李卿是不喜九王的。」在世族面前再沒有這樣心情舒暢過。
「臣慚愧。」李閣老伏身。
三天之後,李閣老並劉閣老領百官請立九王為太子。
立太子的告書貼得到處都是。皇帝重病,太子監國,都城裡四處都喜洋洋的。九王寫了告民眾書,也不用雅文,用的是大白話,貼出來就算了,每張還派一個站在旁邊車軲轆似地念給人聽。先是感念民生艱難,后又宣稱誰都可以往九王府門口投信。但有什麼不平之事,都盡可以報呈。
街坊們坐在一起,都在議論著等九王一心為民,等九王當了皇帝才是好日子呢。
防軍也成隊地出來巡視,對那些還在街上的民眾到也和氣,只勸他們快回家去。也還有想裹亂的人,巴不得天下大亂自己賺點好處呢,怎麼肯回去,扯著嗓門喊自己忠君愛國。
但巡防官手下一點也不軟,抓起來當眾綁了遊街。邊牽著走,邊向民眾高喊其罪名。這幾個人中,一個打著為九王不平的旗號禍害好人家的女兒,先殺后jian,一個喊著忠國愛國卻一直趁亂偷別人的東西,連家裡窮得只剩一張床的都不放過。
喊了一整天,第二天九王親手把人砍了。行刑時里三層外三層,沒有一個說殺得不好的。這些人壞呀,禍害惡富之人就算了,連窮人都不放過。
街上遊盪著那些不懷好意的,立刻就跑得精光。
沒半個月,事態就漸漸平息,周家這才鬆了口氣,等街上平靜,立刻便差人回田家去,一看田家沒收起來的東西都被搬了個精光。哪裡還是能住的樣子,門扇都被拆掉,不知道被誰抬走了。
齊田帶人往徐家去,遠遠就看到徐家的下仆正在拆門上釘的橫條。
先前徐二夫人一看形勢不動,立刻就叫了下仆拿了木條把家裡各門釘了個嚴嚴實實。釘得太多,現在一層層拆下來,門板都沒用了。
齊田進門便看到,院子里全是裝滿水的水缸。徐錚到還好氣色「可嚇死人了。徐鱗還要天天進宮。我真怕他被誤傷。」
「他做宮做甚麼?」齊田奇怪。
徐錚說「陛下不理事,九王將近宮防務,交給徐鱗了。」說著十分感慨「沒有料到,我們家還能再受器重。徐鱗恨不得為九王去死。」
齊田問「你呢?」
「我?」徐錚十分認真「如果沒有九王,我恐怕不能站在這裡跟你相談了。」
見徐家沒事,齊田便返身回家,回去的路上椿見齊田臉色不好,便想著說些好消息給她聽「那個受了冤枉的小郎君,現在可算得了清白。誣告的那一家都下了牢,本地那位治官聽說也獲罪了。」這也算得一個好消息吧。
齊田問「誣告之人是何罪名?」
椿想了半天,說「好像割舌。」
「那治官呢?」
椿說「治官殺了呀。案子九王殿下主理,說,譬如稚子無知,若有罪,當屬父母監管不力。而庶民不化,未必不是本地治官之責?身為父母官員,卻不知事理,不明是事非,不分黑白,其罪當死。」
齊田又問「關閣老那件事又是怎麼處置?」活活燒死了一個閣老。總不是小事。
椿說「聽說抓不到放火的人。也只能不了了之。不過宮裡賞了關氏長房好些東西。」
齊田坐在車中,看著外頭人人喜氣洋洋,街上一片百廢待興的景像,只覺得由內而外徹骨的寒意。
這時候,突然車子停下來。
椿連忙出去看「甚麼事?」
外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椿回來車內,一臉奇怪「那位內官說認得小娘子來。」
齊田把帘子掀開一線,外頭有個穿著內官服飾的男人,對她一笑露出一口大黑牙。腆著笑臉「是我啊,小娘子!我是來給小娘子報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