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田中姿來時,田氏在看帳,齊田坐在旁邊寫字,阿丑也像模像樣跟著拿筆。他寫一寫,抓抓這,摳摳那,肉乎乎的小臉蛋上抹得一團黑。見到田中姿來,丟了筆就撲他「阿舅」


  田中姿好不嫌棄。撐住他那大腦袋「你站遠點。你舅娘給我做的新衣裳。」


  阿丑訕訕收回手,也不惱,轉頭就叫「粟娘!」喊了下仆帶他去洗手洗臉去。


  田中姿上前把田氏面前帳本一合「都甚麼時候了,還看帳,快收拾東西。」


  他帶了車來。


  家裡李氏和田老夫人都已經收整好,先往城外去了。約好了他帶田氏和兩個小時去城外匯合。


  田氏不動,反而又把帳本打開。


  田中姿急了「你幹嘛?我又怎麼得罪你了?你不高興也等出了城再說。怎麼年紀越大,脾氣越回去。」


  現在皇子布防,世族要出城都是帶著家將護衛全數上陣才走得出去。雖然都城中守軍人數,要比世族在城裡的家將人數多一點,可都城大戰在即,皇帝也不敢跟世族硬來,怕把軍力耗費在了世族身上,更無法應對陳王。田家的家將在城內的不多,他都帶到周家來了,全在周家大門外等著接人。李氏和田老夫人,是跟著其它三家走的。一群人在城外頭等他帶人過去。


  田氏不理,卻反問他「我們田氏為何能從開國始皇帝起屹立至今?」


  田中姿表情嚴厲起來。抱臂不說話。


  「萬樂年,興元帝壯年暴斃,太子未立,七皇子勢盛,二皇子勢弱,各門客往世族說項,幾家都投效了七皇子,並贈家將助之。但我田氏太祖則令長房投效七皇子,五房投效二皇子。后二皇子繼位,哪怕是關氏、劉氏、李氏,這樣的大族,當年也是大受打擊,嫡系幾乎不保。但我田氏,只丟了一個長房,田氏血脈得以保存。後繼那幾十年,更是人才輩出。世族之中,無可比肩。還出了賢皇后一位,誕下日後的武孝帝。」


  齊田放下筆,默默聽田氏說話。


  「如今我們田氏,庶系凋零各自為主,嫡系人丁單薄。只有我一個出嫁之女與兄長。此時又逢此難。如今看似『偽帝』勢弱,陳王勢盛,世族為『偽帝』所逼,恐怕都要投效陳王而去,兄長以為我田氏該當如何?」


  田中姿沒有說話。


  田氏看齊田「阿芒以為如何?若如今是你當家作主,你該如何?」從齊田回來,她拿定了主意,便很少拿齊田當小孩子看。


  齊田有點明白田氏這番話的意思。試探著問:「母親以為,我們還是該兩邊都站?」


  見田氏點頭,才繼續說「我們家,跟其它世族不同。其它世族無路可選,但我父親是出身寒門,又是為皇帝盡忠而死,母親此時不走,若是皇帝守住了,到時候念在母親與父親的忠義,只要母親帶著阿弟一力求情,皇帝未必會太為難阿舅。若是陳王進都,得了皇座,我們不過孤兒寡母,保得平安也不是難事。阿舅即未守城,也不會惹陳王發難。」


  田氏本是想借著機會,多教教女兒,卻沒想到她還真能想得明白。驚訝之多餘又萬分欣慰。自古便有天性聰慧的人,由微知著。想著齊田以前所做的事,展現出的魄力,再細想,便覺得她說得出到也是常情了。轉頭往田中姿說「我就是這個意思。如今家裡只有兄長了。我田氏一門,難道要斷在這裡?」


  田中姿站起身,說「既然這樣,我便留下。你帶了家將和兩個小的往城外尋母親去。」一個人站一邊,他一個男人守城總要好些。


  田氏搖頭「這怎麼一樣?」


  田中姿不悅「有什麼不一樣?」


  齊田小聲說「阿舅也沒有殉國的夫君。」


  田中姿『滋』了一聲,瞪她。可也明白齊田說的是實話。站在原地瞪了半天眼,最後『嗤』地笑一聲「行吧。算你有道理。這下你可得意了。」轉身就走。


  悶頭一直走到了周家大門外。


  這時候外頭已經聚集了好多人,議論著周家人是不是也要跑了。現在尋常百姓已經出不得城,見到周家門口這麼多家將,一副要出行的樣子,心中十分不平。憑什麼大難來了,這些富貴人家能跑,自己卻只能在這裡困死?還有人拿了石頭丟周家門牆的。


  田中姿邁出了門檻才停下步子。轉身回望。


  田氏帶著齊田和阿丑跟在他身後送他出來。阿丑見他回頭,笑眯眯說「阿舅你看我,我不髒了。」


  田中姿笑不出來,對田氏說「那我把阿丑和阿芒帶走罷。」


  田氏緊緊牽住兩個孩子,硬了心腸高聲說「我夫君忠君而亡,周氏子孫必遵其遺志!誓與陛下共存亡。」隨即便叫了下仆來,將大門在田中姿面前『砰』地關上了。


  外頭看熱鬧的一陣嘩然。


  阿丑不曉得母親為什麼跟舅舅『吵架』。懵懵懂懂拉田氏的袖子「母親不氣阿舅吧。不氣他了。」


  田氏掩面背門而站,不言不語。


  阿丑有點害怕,依偎著齊田小聲問「阿姐,我們明天還騎不騎馬?」明天是約好的日子,田中姿該來帶兩姐弟出去玩了。最近阿丑學了馬球,一天到晚都惦記要去玩。


  齊田哄他「徐家有馬。錚姐姐在家呢,明天阿姐帶你去騎。」徐家一門,那麼些個男丁都折在九王手裡頭,當然也不會走。


  田氏情緒稍稍平復,親自抱起阿丑來,帶著齊田往裡頭走。這時候門子進來稟告「舅老爺把家將都留在門口了。」


  田氏驚愕,連忙開門叫家將都進來,不一會兒,便站了滿滿一院子。


  問頭領「你們都在這裡,他怎麼出城?」皇帝現在巴不得留下一個是一個,田中姿沒人相護,誰會肯叫他出去?一家是否能延續,全系在他一個人身上。生怕他這時候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會亂來。


  那個頭領抓抓頭「郎君說,他曉得城西有個狗洞子。」


  阿丑雙手捂著嘴笑竊笑「阿舅鑽狗洞。」


  田氏聽了不免得無奈。但有這些家將,一家子的安危便又穩妥一分。周家實在沒什麼可用的人,她陪嫁來的家將人數也不夠多。


  立刻將防務將給這個頭領,正要往回去,扭頭就看到琳娘帶著阿珠。


  田氏與田中姿說了什麼,琳娘被攔在外頭,是沒太聽清,但田氏不走她是看出來了。


  為什麼不走?全城都要跑光了,能走為什麼不走?

  不走難道留在這裡等死嗎?

  拉著『阿珠』噗嗵就跪了下來「表嫂放我們一條生路吧。以前算我對不起表嫂!」你們不走,我們走呀。她已經叫了下仆,去把大郎和二郎找回來。畢竟她也聽過許多城破的故事,到時候叛軍衝進來,一片混亂,別人哪管你是誰家的什麼人,殺人搶掠奸,銀之事誰也逃不掉。便是世家女,也有許多逃不出去便自縊的。


  田氏冷淡地說:「你既然要走,那便走吧。」帶著兩個小的便往裡去,吩咐嫫嫫「除了吃的,再帶些大錢,其它什麼也不要帶。收整收整。」


  琳娘反身衝上去抓住她的裙角,不讓她走「我們要人沒人,可怎麼走得出去?表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求求你了。你行行好。」這時候她也顧不得什麼面子,哭得好不凄慘。只要人活著,什麼事以後都能再找得回來。


  而阿珠又羞又驚。不曉得自己為什麼也要跪,這明明是她母親,自己跟琳娘又不同,琳娘是妾!她想站起來,可看到田氏這樣的反應,隱約覺得哪裡不對,最後還是跪在那裡沒動。


  田氏冷眼看她「那你要如何?」


  琳娘咬牙對著她猛磕頭「請表嫂把家將借與我吧。」


  田氏反問「把家將給你?」差點冷笑出聲來。


  琳娘急道「我父親為了周家而死。周家不能再搭上我這一條命。」事關生死,幾乎口不擇言「你們周家欠我的!這都是欠我的!本來我該做夫人,可你搶了我的位子。害得我成了妾身。你們不能這樣都害我,你做人要講良心!反正你也不打算走,你要家將有什麼用。給我我一輩子都記得你的大恩大德。」只要她帶著大郎二郎和阿珠活下來了,以後自然什麼都會有的。


  她不停地說:「反正你也用不著。在哪裡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戰亂過了再出來,不就好了嗎?」哭得可憐楚楚「求求你,求你發發善心。便是我以前有什麼不對的,你只往周家子嗣想。難道要周家全死在這裡嗎?你就算再恨周家,也想想表哥對你也不是沒有好的時候。難道真忍心叫周家斷子絕孫!我肚子里的孩子還沒出世,就沒了阿爹,已經凄慘。難道叫它連出世的機會都沒有?」


  這時候周有容長子和二子也回來了。


  兩個人不知道在哪裡喝酒,一臉豬肝紅,走路歪歪斜斜。下仆架著他們兩個站著,他們也站不太住,一直往地上墜。相互看著,一個說話口齒不清,一個一直傻笑。


  齊田很少見到兩個『兄長』,他們一個是琳娘進周家的時候牽著進來的,一個是揣在肚子裡帶來的。反正也不會給田氏去請安,很少出現在後宅裡頭。


  田氏看到這兩個,皺眉吩咐「還不把他們扶下去醒醒酒!」


  冷冷看了琳娘一眼,轉身要走。


  琳娘哪裡肯,索性抱住她的一條腿。「求求你,求求你。你行行好。你從來心善。怎麼忍看著我一屍兩命?怎麼忍心看著周家無繼?你們周家欠我們的!這是欠我們的!不能叫我們在這裡送死!」


  田氏驟然發怒,一腳將她踹開「阿丑已經死了不成!我不護著自己的兒子女兒,要把家將於你,去護著你的!周家欠你的,你只管找周老夫人去要!要不到我頭上來!」


  琳娘被一腳蹬開,一直尋不到機會的嫫嫫才能一涌而上,將琳娘壓住,斥責「老奴勸娘子還是清醒些,正室之子,才是一家之後繼。你算什麼東西?!夫人准你自行離去,已經是寬仁了。你還不知好歹!」


  琳娘被踹在肩膀,一時疼得額頭直冒冷汗。往大郎和二郎看。兩個人竟指著她大笑,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而阿珠已經驚呆了,沒有往日的跋扈,獃獃地跪在一邊。一時竟也拿不準是要去求琳娘,還是站起來跟母親認錯。


  至於自己做錯了什麼,她也不知道。只想著現在情勢自己得跟在母親身邊才是。不論是什麼錯,她認了就是了,她都認了還不行嗎?人在屋檐下,哪裡能不低頭呢?


  「她不走就算了。不聽話,就把她綁了!別叫她生事!」田氏丟下這句話,就匆匆往內宅去。齊田回頭看了一眼,阿珠正怨毒地看田氏懷裡的阿丑,怨怪母親只對兒子好。


  田氏進了后宅,嫫嫫已經把東西收好了。椿肩膀上背著齊田的東西,跟良嫫一道在院子門口等著。


  田氏叫人往徐家送信去,自己清點好了家裡的人,令掌事的嫫嫫叫家裡的下仆全到後院來,拿了銀錢乾糧,在院子里擺上桌子,堆了一大堆。「要走的,便領了錢糧去吧。」


  一開始大家都不敢。有個胖乎乎系圍裙的婦人先站出來對著田氏磕了幾個頭「家裡小兒子病了,夫君才把我賣出來換錢。我實在惦記兒子。」


  田氏擺手「你去吧。」


  她見果然能走從桌上拿了一錠錢,一包吃的,轉身就跑了。


  見真的可以拿東西走人,隨後又陸陸續續地有好些人出來磕頭,有些人有說辭,有些人沒有。最後院子裡頭剩下的,田氏的人一個也沒走,還有十來個是周家買來的。


  周家新貴,下仆都是才買了沒多久的。不比田氏身邊的忠懇。


  田氏站起身,將周家剩下的那些人都看了一遍,送了銀錢把幾個眼神飄忽地打發走了。令留下的這些跟嫫嫫們去收拾東西準備口糧。


  裡頭正收拾著,便有門子來報,前頭有好幾個女人來求告。說是周有容的外室。


  有幾個還帶了孩子來的。之前周有容過世,她們到是也想來,可周家門口一直有田氏家將,她們進不來周家的門,看著家將的威風,再聽說周老夫人都『被發瘋』了。也怕當家主母會弄死自己,便不敢來鬧。可現在也顧不得了。現在伸頭縮頭都是死,還不如找上門來求個庇護。


  田氏身邊的嫫嫫出去看,回來說,來的那些大的帶小的,總有十一二人。也不知道是結伴而來,還是無意遇上的。


  田氏一向知道周有容喜歡養些紅顏知已,卻也不想到,找上門來竟能有這麼多。再把他家裡那些妾氏算上,快有二十幾人。


  不過家裡的這些,除開琳娘還有些地位,其它的連下仆也不如罷了。生的兒子也不能叫周有容父親——周老夫人在這一點上很講規矩,她看不得這些狐媚子。雖然自己出身不高,可深以為這些奴婢生的東西,不配做周氏子孫,她兒子可是大官!這些不過是兒子的風流孽債。本來她連生也不想叫這些妾氏生下來的,先時灌過幾回葯,後來死了二個妾。有一個死前一直咒罵,嚇著周老夫人怕自己真的要不得好死,才再不灌藥了,只當那些是貓啊狗啊養著算了。但凡不高興,就要叫這些女人帶了兒子女兒來,教訓一頓。


  這些人,絕沒有琳娘的地位高。


  如今外頭的找上門來,這件事嫫嫫不敢隨便開口拿主意,只因為琳娘還在,家裡的妾田氏也沒有動,不知道田氏是有什麼打算的,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還是田氏自己沉默了半天,開口「你出去與她們說。若是來了家裡,便與下仆一般。外生子照規矩與妾生子相當,跟奴僕無異。她們若願意,便留下。若不願意,便領了錢走吧。鬧事的當作趁亂訛詐,打死了事。」


  嫫嫫出去,再回來只帶了一女一子。其餘那些女子在外頭也是做『主母』的,怎麼肯來過這樣的日子,領了錢就走了。


  跟著嫫嫫來的那女人姿容出眾,進來便拉著兒子磕頭。


  一問才知道,她叫鶯姑,是個啞吧。原先是在茶樓里彈琴的。


  被人調戲遇到周有容英雄救美。並不知道周有容是什麼人,只以為他是哪家有錢人的郎君。被養在外頭好久,兒子都生了,才知道周有容成了親,家裡有夫人有兒女,是個大官。


  周有容死了,她不敢上門來。只在家裡祭拜。但她一向又不如別人那樣伶俐,不懂得從周有容那裡摳了錢昧在手裡。周家沒人再送錢去,便沒有了生計,只好再去茶樓彈琴,叫兒子賣唱。現在戰亂一起,沒有別的辦法,這才上門。


  她都來了二天,一直牽著兒子在外頭站著,不敢進來。要不是今天有幾個人結伴過來找,她都還在外頭傻站。


  田氏叫嫫嫫又把規矩跟她說了一遍,問她「家裡妾氏也不少,約有八人,生的兒女也有三四個。說實話,亡夫連他們長什麼樣子都不太清楚。你願意在周家為仆?願意你兒子與奴僕無異?」


  鶯姑不會說話,只會點頭。按了兒子給田氏磕頭。


  那孩子也乖巧,跪下只三下,就把額頭磕出血來。求夫人給口飯吃。實在可憐。


  田氏身上虱子多了也不怕癢,聽孩子餓了肚子直叫,叫嫫嫫帶母女兩個下去吃飽飯。


  嫫嫫領人下去,免不得憂心小聲說「這些人,難免生事。」


  另一個與他同去的嫫嫫說「若生事處置了便是。」


  嫫嫫一想,夫人已今時不同往日,這才舒心。


  等大家全都收拾好,田氏便起身帶著阿丑牽著齊田,由家將護送,往城中魚躍山的大廟去。


  周家這一隊人浩浩蕩蕩,好幾輛車往魚躍山方向走。頭一輛車坐的是田氏和兩個小的。後頭是捆著的琳娘和惶恐的阿珠。最後車裡裝著周有容睡得不醒人事的兩個兒子。車子最後後面跟著妾氏和妾氏生的奴兒奴女以及一眾下仆。


  周氏死守的事,外頭早傳開了,許多路人竊竊私語。站在路邊上看著周家過去,說起周家的種種故事。


  宮裡頭的皇帝聽了竟然悵惘「沒想到區區女子竟有此風骨。」


  回想起來,倒有些後悔,以前自己縱容周有容胡來。周家的事情他哪裡會不知道?只是厭惡世家,才會有意放縱。以後一定要好好厚待她才是。


  可想一想,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難免傷感。


  內侍勸慰「能為陛下盡忠是她的福氣。」


  皇帝哼地笑,什麼福氣,自己還算是皇帝嗎?世族手裡的家將總數合起來,比他守城的軍士還多。他們手裡的私產,比他這個做皇帝的私產也不不會少。一家家,長得樹大根深。地位竟然比他這個皇帝還要穩固。


  可笑啊。真是可笑。自己算是什麼皇帝?世家幾時看得起皇帝了?東家不好,他們就去扶西家。


  皇帝拍著椅子上的龍頭,哈哈大笑。邊笑,邊搖頭。自己算不得皇帝,妄稱天子,真當天下都是自己的子民。一朝被棄,什麼權勢,竟都不過如浮雲消散。


  內侍想勸,又不敢勸,默默相陪。


  一主一仆,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上,顯得格外凄涼。


  宮城裡發生了什麼,周家的人一點也不知道。車子裡頭阿丑已經被搖得昏昏欲睡了。歪頭靠在田氏懷裡。


  田氏握著齊田的手,說「世族之女,即為人婦,亦為人女。一生享家族之奉養,便得為家族之存亡盡心。你以後也是這樣。為人婦,為人母,為人女。你懂嗎?」


  齊田點頭。


  她覺得自己能理解保田家的行為。現在周有容已經沒了。周家沒有依靠。如果田家在,周家自然慢慢能好起來,阿丑以後也會好,如果田家沒了,那周家連一個成器的兒子都沒有,更沒有可以依靠的親族,將來會怎麼樣,可想而知。


  何況田氏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田家給的。她講話能硬得起來,是因為背後有田家。田氏憑一已之力,跟本無力支撐周家。何況周家還有這麼多奇葩。她為田氏盡忠,田氏自然也會對得起她。在齊田看業,這跟伉儷情深是一個原理。


  田氏見她點頭,便也欣慰。


  周家的車隊走到魚躍山下,便遇到了徐家出來的人。徐錚與徐二夫人一道也是往大廟去的。


  徐二夫人與田氏同車,齊田便去與徐錚一起。關雉也在車上。見了她客氣與她寒暄。


  齊田問「三夫人呢?」


  「嬸娘跟她外家一道。不跟我們一道。」徐錚說「我母親還想在家裡呢,你母親送信來說要上魚躍山,我母親才改了主意。起身上大廟來。」


  護國寺外頭的人都叫大廟,建在魚躍山上,裡頭供奉好多先皇的排位,也有許多皇子皇孫在那裡出家。


  兩個小姑娘都有心事。


  說了一會兒話,就手握著手各自坐著出神了。


  關雉心裡也有事,琢磨著如今的形勢,只閉著眼睛假寐。


  車隊到了大廟,老遠就走不動了,大廟外頭全是來躲難的百姓。路被堵得死死的。


  兩家的家將開道,短短几百米也走了半個時辰。廟門一早就關了,車子停在廟門口。兩家叫了下仆住前面去叫門,敲了好久,才有小和尚出來應門,從縫裡問「什麼人?」


  家僕拿了周家和徐家的名帖出來。小和尚去回了師父才連忙把門打開。


  門一開,便有許多人往裡擠。


  和尚拿長棒杵著人往外叉,大叫「容不下了!容不下了!」


  車隊進去,立刻又要將大門關上。


  那些百姓怎麼肯,拼了命地去推門。差點搞得打起來。最後還是徐家家將過去幫忙抵門,才將大門又重新關上。


  大和尚直擦汗「寺里真容不下許多人了。人雜了,又恐生亂。」


  早有都城中的富戶前來投奔。廂房都住滿了。最後給周家徐家騰了兩個放經書的院子出來。但也只有地方住,沒有吃的。


  還好田氏早有防備。徐家也自己帶了口糧。還有差什麼的,立刻叫家將回去取來。


  田氏安頓下來,便叫嫫嫫去捐了不少香火。大和尚叫了送了一碟點心。也再沒有別的。


  不過院子狹小,田氏怕人在院子里悶壞了,到是准許齊田帶著阿丑在寺里走走看看。只是嫫嫫下仆一個都不能落下,還得要帶上六七個家將隨行。


  周家和徐家進來,勞動大和尚搬經書,在廟裡避難的其它家也就都知道的。齊田和徐錚出去走動,便有許多小娘子出來跟她們說話。她們雖然不是什麼世族嫡系,可家境也不算差。


  這其中年紀相當的也有,湊在一起到還熱鬧起來。


  原本心情沉鬱的徐錚,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小娘子們曉得她會射箭,都好不驚奇。


  徐錚雖然沒有百步穿楊,但準頭還是有的。


  見她們都看得歡喜,便拍著胸膛講「這算什麼,你們也學得會。」叫人拿了家將用的弓箭來,教這些小娘子射箭。


  徐二夫人遠遠看著,憂心忡忡對田氏說「到底是稚子之心,也不知道還能暢快幾日。」


  田氏說「能有幾日便是幾日吧。」想著連命都風雨飄搖之中,還管些規矩幹什麼,便也就隨她們去了。


  一群小娘子裡頭,齊田學得尤其差,一隻箭出去,要歪到十萬八千里。惹得人人都笑她。


  她原本是站在桃林外頭的亭子里,射外頭一株獨樹上掛的花簪。結果能直接射到樹林子裡頭去。


  椿跑了幾次去撿。汗都跑出來。


  齊田再射,她可真跑不動了。齊田好笑「我去撿。」往樹林子裡頭跑。


  進去一看,她那箭也是歪得奇了,竟把個青年的袖子釘在桃樹上。


  那人躬身正想把箭拔出來。


  齊田連忙賠禮「我們在外頭玩,不知道裡頭有人。沒射到你吧?」要是家將知道裡頭有人,早就過來把人趕走了。


  連忙把他袖子撩起來看。


  這人,胳膊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但也沒見哪裡破皮,齊田鬆了口氣。沒事就好。到時候賴上她,田氏估計短期都不肯再讓她出來。可箭射太深,被卡在樹縫裡頭一時拔不出來。


  青年索性不動了,站在那裡任她折騰。


  齊田淑女了一會兒,見箭死活不動,左右看看沒有人,便撩起裙子,抬腿蹬著樹,雙手抓緊了箭往後用力那麼一扯。這才總算是出來了。


  抬頭往青年笑「好了。真是對不住,把你衣裳射破了。要不我賠你一件吧。」這一抬頭才發現青年比她高出很多。低頭看她基本上是俯視。


  從她出現,青年一直沒動也沒說話。手一隻手垂在袖子里,一隻手被她抓著,只是看著她。


  「……」齊田莫明與他對視,以為自己哪裡有異,鬆開手低頭看看。好像也並沒有。


  青年這時候才說「小娘子認得我嗎?」聲音醇厚。


  齊田仔細瞧了半天。他長得好,大約是因為有點像哪個明星,所以有點熟悉的感覺,但應該是不認得的。


  「你認得我?」齊田試探。怕是阿芒本尊認識的什麼人。


  青年搖頭,突地笑了笑「就是覺得小娘子面善好像在哪裡見過。」原本有些冷清的人,一笑就顯得非常和氣。


  兩個人正說著,就聽到外頭椿大聲叫「小娘子?小娘子?」聽著聲音是過來了。身後還跟著別人。大概是久久不見她出去,怕有什麼事故。


  青年人手動了一下,齊田按往他,連聲催促「你快躲躲。我母親要是知道,恐怕不再叫我出來玩。」


  青年和氣「那你記得把衣裳拿到這兒來賠我。我只有這麼一件衣裳。上山來是為了見客的。」


  「知道了」齊田連忙擺手催他快走。


  椿帶著家將過來,就看到齊田手裡拿著箭正往外走。


  她們身後,青年從大桃樹後頭出來,看著人走遠了,才將一直握在手裡的匕首入鞘。


  見齊田沒事椿才鬆了口氣。不過齊田手掌心被箭棱勒了一道血印子。回去良嫫看了,再不肯讓她在這裡跟小娘子們玩,前呼後擁送回去敷藥。


  而此時的張多知走在路上,正在跟趙姑娘打電話「齊田老家山裡有馬嗎?」


  趙姑娘搖頭「沒有。」反問他「怎麼了?」


  張多知搖頭「沒什麼。」走幾步,一個鬚髮盡白,看上去道骨仙風的老頭衝上來對他上下打量,瞪眼驚道「哎呀,哎呀!這位先生,我看你面相有異,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奇事?」


  張多知沒理會他,走了幾步,想想又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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