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關雉

  齊田在趙家安頓好,睡下再起來古代正是清晨。一大早她便起塌,寫字條。


  背著人把椿叫來,讓送到九王手裡。


  椿剛來都城,又沒出過幾次門,壓根就不知道九王府在哪裡。


  心裡打著鼓,卻不敢問,悶著額頭上全是汗。想著出了門自己打聽,又怕耽誤事。臉從耳朵紅到脖子根,最後還是開口說「奴婢不知道九王府在哪邊。」


  齊田好耐煩,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告訴她一遍。如果是這樣怎麼辦,是那樣又要怎麼樣,都講得清楚。


  椿把信貼身放好,出了院子在門口站了好一氣,擔心自己會忘事,默默回想了好幾遍,才往側門去。


  門子見她眼生,問「你是服侍哪位的?」


  田家門子都是家將出身,這個門子又高又壯,因是管著下仆出入的門,並不十分忌諱長相,頭上還有條長疤,從嘴角一直划拉到鎖骨上頭,不怒自威。唬得椿退了好幾步,想起齊田的囑咐,深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背說「我是四娘身邊的服侍的,叫阿椿。四娘要吃路邊糖糕,叫我去買來。」


  門子到笑她「我又不聾,你不必用喊的我也聽得見。」


  椿原是怕自己畏縮,要是說話像蚊子哼,那多給齊田丟人,這會兒臉一下便紅了。


  這時候有送菜的推著車上門,門子也沒有為難她,開開門招呼車子進來,招手讓她出去。


  椿出了門,在一條街上來回比較,找了間最大的店鋪,進去問掌柜「勞駕,九王府怎麼走?」


  旁邊不知道是店裡的客人還是跟著她後面進來的路人,熱心湊上來跟她說話「九王府誰不知道!你剛到都城來罷?我正是要往那邊去的,帶你去也使得。」椿以前瘦伶伶的,如今咆得飽穿得暖臉頰都鼓起來了,眉眼舒展開雖稱不上美人,可在大街上走,總會有人多看她幾眼。


  掌柜的不說話了,低頭算帳。


  椿心肝亂跳,沒忘記齊田的吩咐,竭力做出厲害模樣,扭頭掃了那人一眼,笑說「多謝你。只是瞧著您也有要緊的事,我到不好意思耽誤您的時候。」拿出好幾個大錢放在桌上,推給掌柜「我家郎君叫我去送個信給九王,讓我要是走岔了路,就到你這家店來問,說掌柜的信得過的老實人。那能不能勞您大駕,找幾個夥計送送我?」


  掌柜一聽,見她雖然身稱自己是下仆,但穿得不差,家主又跟九王認得,何況他即開店,自然是開門做生意,這種舉手之勞哪裡有不情願的,把錢收了,叫了三個夥計來。


  椿跟他們一道走,老遠回頭看,確定沒人再跟著鬆了口氣。


  夥計一路把她送到九王府正門才走。


  等夥計走了,椿便在九王府門前街對麵攤上花幾個小錢吃了碗面。邊吃邊問:「王府的門這麼大,總要好二三個大漢一齊才推得動吧。您說王爺每回出門,都費多大勁?」


  攤主邊撈麵邊笑「九王出門平常也不走正門。」抬下巴指指左面「都從那邊的門走。沒大事,大門是不開的。最近一次開大門,還是接旨的時候呢。」


  椿暗暗樂開花,自家小娘子真!聰!慧!

  立刻給了錢,就往左走。


  到地方了,在側門街對面等著,心裡打著鼓。這信裡頭不知道寫的什麼,萬一是不能給人看的……下意識手不停在胸前摸。生怕信不在了。


  過一會兒,還真給她等到了九王騎馬出來。


  她一起身沒走幾步,九王身後好幾個親兵立刻就衝上來攔她,椿連忙高聲說「張多知叫我來的!」


  九王果然就叫那幾個親兵退下了。


  椿上去把信給了親兵遞過去,垂頭斂首,眼皮也不敢抬。她面前可是天子血脈。


  以前她天天在山坡上頭打草,想得最多的是阿爹千萬不要把自己賣給人做妾,可萬萬沒想到自己能面見皇家的。


  送完信,顛顛地一路跑著回去,路上除了停下來買了幾塊糖糕,一路再沒停。回家復完命,到自己屋裡咕咚咕咚灌了好大一碗水才緩過來。


  同屋好奇「四娘讓你辦什麼事?」


  她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我可不說。以後四娘叫你辦事,你也別一張嘴到處告訴人。」想一想又說「要是有不知道的,也別假裝知道,仔細誤事。」


  同屋吐吐舌頭,取笑她「是,椿嫫嫫,奴婢記得了。」兩個人笑鬧起來。


  齊田這邊信才送走,午晌飯的時候田氏就叫齊田去。


  原來是徐氏送了貼子來,請齊田過府去頑。


  來請人的是個幹練的嫫嫫,見了齊田好歡喜「我們家小娘子一直念叨周家妹妹,日前一聽人到了都城,就要請過府去玩,卻偏偏老夫人病了這兩日才好。」


  田氏問清楚知道是徐錚,沒有不答應的。徐錚是徐家二房的女兒。徐家一門武將,這次守順州出了大力,皇帝也有嘉獎。


  齊田出這一趟門,可算知道出門的複雜。之前出門有田中姿在,一切從簡。


  但這次她自己去作客,人就不能少,共兩個嫫嫫四個婢女,十二個家將。乘三輛車,八匹馬。貼身的嫫嫫和婢女各一人,照規矩,這兩個是不論做什麼都不離主家左右的。哪怕是上廁所,都有一個在旁邊捧衣裳奉香。


  徐錚知道她快到,高興極了,都不耐煩在後院等,一路跑到側門去接。見面便拽著齊田嘰嘰喳喳說個沒休。


  兩人去了后宅,先到她母親徐家二夫人關氏那裡請安,二夫人只說了小一會兒,便看得出來自己女兒實在憋不住了,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只得一揮手讓她們自己頑去。


  徐錚興沖沖帶齊田去后宅小湖裡采荷葉。


  兩個人攜手走著說些閑白。齊田想起來,問「關家小娘子怎樣了?」


  「你說關雉啊,她那樣口吐蓮花,怎麼會有事?本來我到不怎麼氣她,可回來以後,聽她一頓辯白,竟還怪我大難臨頭不管她!真是賊喊抓賊!」徐錚冷笑「我可不耐煩跟她說話。一會兒她要是得信來了,你也別理她。」


  「她既然知道你不喜歡她,哪會過來。」


  徐錚譏諷「你可太不知道她了。但她要真來了,肯定沒安好心。」


  齊田見徐錚喜歡和討厭都在臉上,忍不住要笑,卻也很羨慕。她自己不是喜怒形於色的人。可能天生就缺少討人喜歡的基因,如果不是刻意,少有什麼活潑情緒顯露。


  徐錚卻愁面苦臉說:「我要是你就好了,你好脾氣,忍得住不露出來。得少背多少罵呀!如今我一說關雉不好,或露出不喜歡她的樣子,母親就罵我。說姐妹之間不能失了和氣。那到奇怪,我不當著她的面討厭她,難道得背著她的時候才能討厭她?那有什麼用,她又看不見了!」


  跟著她的嫫嫫忍不住,用了好大的力咳了一聲。


  徐錚無奈「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回頭同齊田哀嘆說「人生在世,可真難。」


  兩個人正說著話,才走到湖邊,關雉還真來了。不只自己來,還帶了個小娘子。齊田不認識,不知道是哪家的。


  關雉穿了一聲粉色的衣裳,遠看像朵開得正好的小桃花。走得近了,臉上的笑意更讓人如沐春風,向徐錚禮一禮「阿姐。」又叫齊田「日前你沒到都城,便有許多流言,連我也跟著擱心。如今看到你安然無恙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徐錚翻了好大的白眼。拉著齊田往船上走,也不等她。關雉本來想介紹自己一道的同伴,也沒得機會,低聲向那小娘子致歉「我表姐不是有心的,並沒有看不起人的意思。」


  跟關雉一道的小娘子不悅,對關雉說「我可不生氣,我是你的客人,她這樣對我,分明是針對你。我要是你,可活活氣死了。」


  關雉好性子,反為徐錚開脫「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人卻並不壞的。」


  那小娘子簡直無言以對「你也太軟和了。就是這麼軟和別人才欺負你。」


  關雉雖然沒說什麼,只是低了低頭,但那一閃而過的難過,叫人想不看見都難。同伴簡直恨鐵不成鋼。但對徐錚有些顧忌,到底也沒有開口說什麼。


  徐錚讓人備的是小舟,她先上去,拉齊田過來。齊田後頭跟著關雉。


  見齊田上去了,關雉便抬腳往船頭上落,哪知道徐錚這時候突地拿了長篙子用力一撐,那舟就盪開了。徐錚也沒有撐開多遠,關雉本來只需小跳一下就沒事,卻不知道為什麼沒動,硬讓自己踩了個空,眼看就要落到水裡,尖叫著伸手就住站在船頭離她最近的齊田抓過去。


  齊田人跟本沒反應過來,腦子還沒動,手就伸了過去,兩個人手抓在一起,但齊田手被濺濕滑了一下,關雉借不到力『噗嗵』一聲掉到湖裡去。


  四個小娘子在這裡,後頭浩浩蕩蕩一大堆下仆,前撲後繼往水裡跳。好歹是把人拉上來了。


  可關雉臉也嚇白了,全身濕潤潤,等下仆拿了毯子給她披才緩過神來,望著得意非凡撐開了小舟的徐錚,震驚哀切「沒有想到阿姐這麼恨我,竟恨不得我死。」同她一伴的小娘子抱著她,都嚇得哭起來。


  徐錚叉腰站在船頭上大聲說「這麼點水,這麼多人,你想淹死也難。幹甚麼弄得好像我就要了你的命一樣?再說了,我就是存心要害你又怎麼了?未必只許你想我死,不許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關雉便忍不住失聲哭起來,哽咽說「當時戰亂阿姐把我丟下任我生死,我也沒有怪過阿姐,自回來阿姐卻為什麼總是這樣冤枉我?」好不凄慘往齊田看「阿芒,你明明已經抓住我,怎麼要鬆手!你阿娘與周家鬧得難看,也不是我害的。怎麼能聽些不實流言便這樣設計我!」


  後半句齊田卻不明白了。沒來由怎麼又說到田氏和周家頭上。更不知道自己能聽什麼流言。


  徐錚氣得拿長篙打水濺她「作戲就罷了,少在這裡東拉西扯。」


  嫫嫫急得跳腳「小娘子再混鬧夫人知道有得罰!」把關雉勸回去,回頭一看,徐錚把舟都撐是幾丈遠,她哪裡還夠得著。


  徐錚也不理岸上那些人,把舟撐得飛快。對齊田說「你彆氣,稍後我便幫你出氣。」


  齊田神色如常「這有什麼好氣。世上誰人不被說?我要真的為這麼點事就跟人生氣,早就活活氣死了。到是你,一會兒准要受罰。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麼莽撞了。」


  徐錚嘻嘻笑「那我們可得抓緊多摘些葉子。聽說這個葉子包著雞蒸,特別好吃。你拿些回去給你母親與舅家,叫他們也嘗鮮。」小舟撐得飛快。


  那邊關雉換好了衣裳,同伴的小娘子還在為她抱不平。


  關雉省不得拉著她默默垂淚。


  小娘子說得多,她說得少,最後只黯然道「誰叫我寄人籬下?周家雖然一翻美意,高看了我,但這件事如果恐怕是不能成的。周家拿田家沒法子,但凡跟周家有關,田氏都不會放過,我有幾條命也送不完。」


  同伴的小娘子替她惋惜「今日的事你姑媽知道,恐怕不得再應周家了。」


  關雉默默垂淚不說話。送走了這小娘子前還一再囑咐「你千萬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給人知道。我表姐真不是有心的。周四鬆手也未必不是我太害怕搞錯了。」


  那小娘子簡直要氣炸了「你還幫她們說話!你今天好險些命都沒了。」


  等她走了,關雉拿帕子凈了面,再沒有之前凄容,胸有成竹。那小娘子回去必然大肆意宣揚,人就是這樣,越是跟她說不能告訴人,越要告訴人。


  想想結果,臉容光煥發。


  她身邊的丫頭遲疑「小娘子不難過嗎?這一段姻緣這般難得。」才子佳子的話本,一見誤終生的美談。關雉奔著主母去,錯了一次,有第二次機會便沒有少費心思。所以才只見一面,就能得這樣的青眼。叫周家的長子跑回去求著,非得娶她不可。


  關雉到也不避她「此一時彼一時。」她是沒料到回都城之後發現周家竟然是沒用到這個地步。


  上輩子周家雖然也受人詬病,但也沒像現在這樣丟人現眼,什麼火燒正室,水溺稚子,人人都在笑周家,罵周家,難道她要嫁到那種人家去被人當笑話看嗎?便是做了主母也沒有人會跟她來往。


  何況周大也沒什麼好的。都城那麼多世家郎,再挑另一個便是。


  只是想想自己的處境,難免憂心,這一世,竟然有這麼多不同。


  而這一會功夫,徐錚母親那裡也得了信。


  關上門,氣得直拍桌「怎麼就跟她阿爹一樣的脾氣。用教她的心去教猴說狗話也教會了!今天的話傳出去別人要怎麼說她?!她便是有關雉半分我都要燒高香!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嫫嫫到鎮定,把地上散的果子都撿起來,把關雉說齊田的話學給她聽,說「表小姐的心肝也太多了些。」


  徐二夫人哪裡不惱火「無緣無故說那一段,哪個還看不清楚?她要真是不願意了,只來跟我說,我難道還非逼她去嫁?容易的不做,卻要走偏道,只以為人人都不如她聰明!兄嫂把她送來跟著我,為的無非是一門好姻緣。她在這裡卻住出了一肚子寄人籬下的怨氣。這是與我們結了仇的,光瞧她對阿錚用這樣的手段便知道絕不能叫她得勢。以後便是有好的,我也不敢把她捧去。」沉著臉叫嫫嫫拿紙筆來。


  嫫嫫還沒出去,便聽外頭稟報關雉來了。


  她示意讓關雉進來。


  等關雉進門來,她臉上已經只有關切「你這孩子,才落了水怎麼不好好歇息就跑來。」責備「身邊的僕役都是沒用的了!」


  「她們有勸,是我自己硬要來。」關雉纖纖弱質一說話便如細柳輕顫,叫人看了都心生憐惜,起身請罪「阿姐不是存心,我怕姑母會怪她這才來的。姑母你就不要怪她了。」


  說到徐錚,徐夫人就上火「你表姐這樣胡鬧,這次再不能饒她!你不用替她說話!」


  關雉情急,當即就在她面前跪下「阿姐這樣的脾氣,我哪裡不知道她不是有心呢。當時嚇壞了,說了些胡話。姑母若要罰阿姐,我哪裡有臉!」那一聲悶響,是實打實地用了力。


  徐夫人大驚,連忙扶她起來,無奈「我哪裡不知道你是無心呢。你啊!你就是太好性子。你表姐要是有你一半,我也高興。怎麼卻是個混世的魔王!」勸了好一會兒,才把關雉勸回去。


  關雉回去雖然膝蓋疼,但心情大好。小丫頭拿藥酒來,揭開一看,膝蓋都出血了,問她「這樣表小姐便不用受罰?」


  關雉說「她鬧成這樣,哪裡有不受罰的?」她不過去演一趟,姑母難免會有心結。何況她越是懂事體貼,姑母就會越生表姐的氣。


  想想徐錚也是好笑,明明是在她家,卻連她母親也站在自己這邊。關雉覺得快意。


  那邊齊田跟著徐錚摘了一船的荷葉,甩開撐舟追過來的下仆,兩個人把船靠在避人的地方將荷葉全搬下來。


  徐錚跟做賊似地跑去拿東西來裝,齊田摟著裙子蹲在小湖邊上守著荷葉,一抬頭就看到了楚則居。


  結婚?她不是有點懵,是完全大腦停擺。


  楚則居是在跟自己說話?扭頭看看四周,並沒有別人。那就是在跟她說話了。在她的腦子裡面,有過很多的想法,可從來沒有過結婚這兩個字。


  分明應該是很遠的事,突然地一下,就近得要貼到她臉上來了。


  她在最難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要靠婚姻來解決問題。也並不覺得結婚能解決問題。現在是楚則居想解決問題。


  「你指哪邊?」她問。又怕楚則天被人看到,拉他袖子往下扯叫他跟自己蹲一起,順手拿片荷葉給他頂著。


  楚則天不知道有哪方面的殘疾,竟然蹲不住,被拉得叉腿一屁股坐在地上,表情竟還能鎮定自如「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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