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許家

  田氏坐著步攆,一眾人住外面去,出院子路過花園子,就看著阿珠正在花園裡頭採花。一面采著,一面眉飛色舞地跟身邊的下仆說話。


  從昨天到今天,她憋壞了。趁老夫人和琳娘不注意,跑出來喘口氣。


  她就不明白了,當時那樣情形,又不全是自己的錯,琳娘不也說了嗎?確實不怪自己的。再說阿丑和田氏最後不也沒事嗎,為什麼還拘著她不放。


  下仆見她採得高興,手裡的花越來越多,小心翼翼勸「聽聞徐家別院是徐家大房的產業,徐大夫人是很愛花的。這邊有一盆還得過花魁……」


  阿珠不解「她有這麼多花,采幾朵有什麼了不起的呢?當家主母未必就那樣小肚雞腸?我就是看著好看才采呢。」


  下仆見她不聽,也沒法子。


  阿珠得意,捧了花一扭頭,田氏的步攆已經走到她面前了。嚇了她一跳,也不敢看田氏,叫了一聲「阿娘。」垂著頭,手裡的花也偷偷摸摸往身後藏。


  田氏只是掃了她一眼,步攆都沒停檫身而過。


  阿珠愣一愣,回頭看看一眾人遠去的背影,又羞又惱。


  下仆勸她「娘子那是氣著了。到底是母女,過幾天自然就好了。」


  阿珠氣得把花全摔在地上「阿丑是人,我便不是人?琳娘還關切著我嚇到沒有,她可問我一句了?一心只掛著那是個兒子罷了,我要是兒子她才不會這般,如今這模樣便要我也去死一回她才高興呢!」氣得把地上的花踩得稀爛,扭頭就走。


  許家舉哀,過逝的是二房的小兒子。


  前面哭聲四起,後院一片靜默,連下仆走路都輕幾分。許老夫人年歲大了,經不得,在後頭佛堂念經。一聽說田氏來了,不只自己來還帶著大的小的一道。合著眼問「怎麼孩子也帶來?」


  下仆道「老奴與她身邊的嫫嫫喝茶,聽說昨日她那幼子差點被溺死,自己去憑理,卻遭了小婦一場大火,徐家別院整幢樓都燒沒了,周家郎君竟也不理,若不是四娘硬要找尋,還使人去挖,便是沒燒死母子也悶死了。鬧成這樣孩子哪裡還敢放在家裡,便也只能走一步帶一步。今日周家沒有處置小婦不說,還叫她來周旋。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呢。」


  又說「聽徐家人說,昨日上門去問,周家郎君竟然跟他們講『幼子與夫人俱亡』……」


  「這該死的東西!」許老夫人嘆了口氣,說「她原是多好一個人。又伶俐又聰慧,哪家不想聘來?先皇都誇她呢…………」說到這裡停一停,便不往下說,只嘆息:「哪知人算不如天算。」


  說著,想到周家老婦和那小婦就發悶了,若不是她們兩個,自己那乖孫怎麼會死,捂著胸口說不出話。


  下仆連忙幫她順氣勸解「小郎君本就身子不好,大夫也說壽數難長。他自己又心氣兒高的,私下也與老僕說,如果不是為著不傷夫人與老夫人的心,那些折磨人的葯斷不想吃。不耐煩吊著那一口氣半死不活,到了還是病死於榻,嫌不好看呢。如今未必不是老天爺憐憫他,讓他痛痛快快往天上去做神仙了。省了在世間受苦。」


  許老夫人垂淚,點頭。可心裡怎麼能不難過。她最疼的就是這個小的,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弱症。又偏有此一著。


  等平了心靜了氣,才問「前頭的可為難了田三?」田氏在家行三。許老夫人年事已高,老習慣改不過來,仍照著她沒出閣時的稱呼。


  下仆搖頭「二夫人哪裡是那樣不明事理的人。田氏如今又是這樣處境。為難她有什麼用?只是恨得心苦,免不得一場哭。田氏自責,陪著落淚。」


  許老夫人嘆一聲「只苦了老二家的」想一想又說「去瞧瞧她們話說完了沒有,要說完了把田三叫來。我有話說。」


  不一會兒,齊田跟著田氏往後頭來。


  見了許老夫人,齊田乖乖叫人,阿丑也上去作揖,小小一團,一本正經的。行了禮扭頭便粘著齊田,非讓她抱。齊田還真一鼓勁把他抱起來了。大人要說話,兩個人被下仆帶到外頭去玩。


  阿丑顛顛地在園子里跑來跑去,一會兒要追蝴蝶,一會兒又抓螞蟻。阿平和良嫫跟著他跑得老腰都要斷了。齊田站在廊下避陰的地方,拿樹枝在地上划字。


  她個頭小,站的又是廊下花叢後頭,從上廊走的兩個下仆看不見她。在那一處立定,望著遠遠的阿丑說閑話。


  「周氏如今得意,無非是因為早年寫得幾句酸詩應合新皇口味。又因世族與新皇不合,許多不肯入仕,給無人可用的新皇出了個廣招寒士的主意。」譏諷「褲腿上的泥巴都還沒有洗乾淨。浮萍無根竟妄想與世族並立。如今陳王作亂,梁王蠢蠢欲動,皇帝的位子還不知道能不能坐得穩,到時候他又在哪裡?」


  一個到對這些沒興趣,只好奇「老夫人為何對田三這樣客氣?」


  另一個說「老夫人不是對田三客氣。」


  那個就奇怪了:「那是對誰客氣?」


  「當然是對田家客氣。當初新皇入主之後,太子被貶,十一位皇子連家帶口幾萬人被囚待斬。田閣老以死相諫,怒罵新皇不孝不仁,在朝上觸柱而亡。那血啊,生生濺了新皇一身。我們大老爺,領滿朝三十四位官員脫了朝服,帶著田閣老屍身從大殿出來,走中道至宮門。」


  說著她嘆了口氣「那天我陪老夫人在宮門口等著,宮門口的田家內眷是帶著老小備了壽棺去的。抬了人出來,田家的人一聲沒哭,田老太公、田老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帶著田三和田家大郎,扶棺往老家去,出了都城田家才舉哀,嫡脈再沒有從官的。從那以後咱們待田家就格外不同些。大老爺回來說,他們家有氣節。我們能照應要多照應幾分。再說,老夫人本來也跟田家老夫人交情不錯。」


  「那鬧成這般皇帝還封賞田氏?」


  另一個嫌她「唉你怎麼這樣蠢,皇帝當然是得賞田家。不止賞,事後還得哭呢。點了田氏旁系好些人入朝以示大度賢明。時不時還扼腕嘆息向人說,要不是田閣老勸阻險些因為一時鬼迷心竅鑄成大錯。」她雖然說得胸有成竹,不過並不是她自己的見識,都是從許老夫人那裡聽來的。


  兩人說得唏噓不已。望著阿丑那裡跑得歡道:「田三娘也真不容易。」


  見有下僕從內間裡面出來,連忙噤聲。


  齊田拿著樹枝跑過去問那下仆「我母親和老夫人在說什麼呢?」


  下仆逗她「之前說小娘子是個女豪傑。現在你母親更衣去了。」


  齊田想一想,丟樹枝說「我想跟老夫人說話。」


  下仆沒意料這個,見她像個大人似的,便把她當個大人一樣對待「那我去問一問老夫人。小娘子稍候。」


  進去一會兒就出來,要帶齊田進去。齊田叫阿丑過來,給他把手檫檫乾淨,衣裳上頭的草屑子撿,拉著他一道。


  見兩個孩子進來,老夫人慈祥對她招手「四娘過來。你有話跟我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