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找人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齊田把她扶住,點點下仆的人數,帶了人就往外走。
良嫫不知道這是要幹嘛去。驚怕小主人這時候就跟琳娘鬧起來,又急了,抹了淚勸「萬事等家裡來人再說。」
現在去找事,可不是討不著好嗎?
良嫫心裡頭暗暗後悔起來。事情成了這樣,自己不勸著反而只顧傷心還失態哭訴,齊田才多大,還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呢。周家這一家子上下,都是一條心。小主人再吃了虧怎麼辦。
齊田說「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人找得怎麼樣了。」
外頭天色已經很暗。一行人個個都提了燈籠,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可走過□□,就發現先前還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的小樓,此時成了一片暗色里的廢墟,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良嫫驚道「怎麼沒人?未必夫人已經找到了?」
遠處燈火交映,襯得廢墟格外蒼涼。一行人急步走得近了才發現,廢墟邊上有兩個婆子在守夜,見到長串燈籠過來,便起身張望,看是齊田立刻就迎上來。
打頭那個年紀大些,身上的衣裳比齊田在外頭見過的富家夫人也不差,明明是個下仆,可此時看上去比老夫人還更神態威嚴「小娘子怎麼跑到這兒來!這可不是玩鬧之處!」
良嫫哪肯叫她訓斥齊田「小娘子豈是那種母親遇難還只顧自己玩鬧的人?!你在老太太面前再得力,更該說話仔細些。」
老婦掃了良嫫一眼,並不理會她,只對齊田說「夜裡寒氣襲人,小娘子還是快些回去。便是有什麼,等明日天亮了再做計較。」
她這麼說,那就是夫人人還沒找到了,人還沒找到,這裡卻一個人也沒有。良嫫臉都是白的。周家真是欺人太甚!
老婦也不等齊田說話,就吩咐身邊那個下仆「還不快把小娘子送回去!」
這邊話音沒落,就聽齊田問良嫫「這個是家裡哪位長輩?」
老婦被噎得臉色難看。周家哪有不認識她的,齊田更不可能不認識。
良嫫恨恨,說「這哪是什麼長輩,快不要折煞了她,這是老夫人身邊的僕婦。叫阿平。」
「原來是老夫人身邊的人,也難怪見我不禮,不容我講一句話,開口就替我把主都做完了。」齊田冷眼從頭將阿平掃到腳——擺架子這件事她也漸漸熟練了,不心虛。
阿平素來作威作福,又因現在夫人不在了自然得意,沒想到齊田年紀小小的,遇到這樣的大事並沒有失去分寸,還這樣不好拿捏。鬧了個自己沒臉。
可齊田別的都沒說。
連「我絕不回去,我要如何如何」這種可歸為『任性妄為』的話都沒一句,只揪住一樣——你這個人真不守規矩。
阿平一肚子的應對用不上,再恨也只能屈膝「奴婢憂心小娘子受寒,一時情急。還情小娘子恕罪。」
齊田也不說讓她起來,問「我母親可找出來了嗎?」
「還沒有。」阿平表情有些不自然「天色太暗恐怕會有閃失,郎君吩咐明日天亮了再來找尋。」
齊田差點氣得得罵出聲來。立刻對自己帶來的下仆吩咐「從東邊一寸一寸往西邊翻。不可遺漏一絲一毫」
下仆們得令,立刻就照她說的在廢墟上找尋起來。一群人一擁而上,阿平兩個人攔也攔不住。齊田擼了袖子也要去,阿平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氣道「小娘子你們……」
良嫫早就怒氣衝天,一把就將她推開「你算什麼東西,敢對小娘子動手動腳。」
良嫫不比阿平是虛胖。齊田多大了,她都還常常抱在手裡不放,練得一身的力氣。
阿平拼不了力氣,又拼不過人數,哪裡拿她們有法子。見不能阻止,恨恨地說「奴婢這就報給郎君知道」轉身就走。
良嫫才懶得理她,周有容那個沒良心的狗東西,他還有臉來!事已至此,就是拼了老命自己也要罵他一句。跟著齊田,順著一個方向在廢墟里翻。邊翻邊叫「夫人,夫人。」眼淚直掉。
不一會兒,阿平就引了一臉怒意的周有容來。
周有容這一天的折騰,也是身心疲憊,好容易要歇一歇,又聽說女兒頑皮。「胡鬧!還不回去!找尋你阿娘的事自有大人們作主!」
「大火燒成這樣,正房夫人不見蹤影,家裡人不說召集人手連夜找尋,竟然推託還要等隔日再說!」齊田終於按不住怒火衝天。
「你說得這是什麼話!」周有容怒道「夜裡看都看不清楚,怎麼找人!萬一手腳無眼,踐踏到你母……」到底說不出口,斥責「還不給我回去!」
父女兩個跟鬥雞似的,你瞪著我,我瞪著你。齊田緩了一口氣,態度雖然還是強硬,口中違心勸道:「可旁人哪會知道父親的苦心?哪會明白父親是為母親著想才沒有連夜翻找呢?外頭那上結多事的人,只要一聽,必然會說周家生怕自己娶回來的正牌夫人沒死透被救出來,才要隔夜的,我外婆外公舅舅們聽了,會怎麼想?世人怎麼想?朝上就不會有人蔘父親一本?」
「我怎麼會想你阿娘死!身正便不懼小人之言!」周有容怒火衝天雙目通紅。竟不像作偽。
要不說,人有副好皮相就是好。這麼一看他竟還有幾分失魂落魄的傷心。他看著廢墟,哀道「可事已至此,樓都燒成這樣了……」
樓都成了這樣,那人怎麼可能還活呢?……
他原是打算趁早翻出來再說。
但琳娘勸他,說人已經不在世,未必還要讓她屍骸受人踐踏?等天亮了自然就能細細找尋,不使其受辱。
想想也未必沒有道理。這才擱置。
「看不見就多打些燈籠。我們家什麼時候燈籠都用不起了。」齊田執拗,叫人「再找些燈籠來!」椿十分聽話應聲就跑。
齊田也不理周有容再怎麼說,轉身繼續在廢墟里翻。
周有容瞧著她小小一個奮力扒拉的樣子,怔了好一會兒沒動。阿平小聲提醒:「郎君?」
周有容回神卻嘆了口氣,說「罷了,去召人,多拿些燈籠。」
阿平見大勢已去,也無可奈何。
話先報到了老夫人那裡,老太太一聽,氣得當場就將手裡裝著燕窩的玉碗給慣在地上了。「大黑的天,怎麼個找法?!人既然已經死了,今日明日又有什麼差?死了也不讓人安省!」想想自己兒子大黑的天,還要在廢墟裡頭找人就心疼。田氏真是該死,連死了也要叫她兒子受累。
琳娘得了信,過去勸她「表哥自來與表嫂情誼深重,如今表嫂不在,他傷心亦是難免。連夜找著也好,人找著了,表哥才能心安。」又說「姑媽就體貼他一回罷。」她進周家多年,但稱呼一向沒改。
改口就得自認是妾田氏高自己一頭。她怎麼肯。不過跟老夫人哭一回捨不得姑媽捨不得表哥,被老夫人笑了一場,也就順理成章了。
琳娘越是這麼說,越是氣得老太太直罵「我周家是造了什麼孽!放著這樣貼心的娶不到,偏得了個那樣的!」拉著琳娘的手傷心「這些年真是委屈了你們娘幾個。你放心,等這件事過了該是你的都是你的。」又感嘆「家裡可算是要和睦了。」
隨後便聽琳娘的話叫了人往小樓去幫忙。她厭惡兒媳婦兒,可心疼兒子。
阿平帶了人過去,說老夫人年紀大了,琳娘來也幫不到什麼,便不來添亂,只把能用的下仆全送來了。添一句,為了過來找人,老夫人身邊連個端茶的都沒留,琳娘親自伺候著。
周有容正摟高的袖子在齊田旁邊挖找,一聽果然欣慰。
人多起來,燈籠多起來,又拿了鍬什麼的,分派給辦事穩重的。抬木樑的抬木樑,照明的照明,速度也快了很多。
周有容常年不事勞作,體力比不得別人,不一會兒就疲累了,反正身上也臟,就地坐下盯著齊田發獃。
齊田袖子摟到肘,露出細細的胳膊,蹲在清出來的一小塊地上,吃力地在殘檐斷壁里翻找,手上黑的灰的,一抹,臉上就是一塊和汗混成一團。半點也不自知。
要認真打量起來,他覺得齊田五官和田氏是有七八分相像的。
只是田氏眉目可比這個小女兒溫和得多,田氏外柔內剛——可如今她已經不在了。
田氏什麼都好,壞就壞在脾氣上頭。
女兒沒了母親沒了弟弟可憐,他未嘗不是沒了妻子沒了兒子?不論外人怎麼說,兩個人也不是一點也沒有好的時候。可時間那麼短,中間這樣那樣的故事,成親之後是雞飛狗跳,吵架吵得凶時,恨不得八百年不要看見,哪料如今人就真的沒了。
周有空心裡一酸,到有點覺得自己與身邊的齊田同是天涯倫落人。輕聲叫「阿芒。」
「幹嘛?」齊田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手上沒有停下來,扭頭看周有容。
迎著女兒明亮的眸子,他不知道要說什麼。胸中像是積累著什麼東西要破膛而出似的漲得人酸楚難受。
這時候有人叫「哎呀!夫人,夫人!……快來人啊!快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