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心

  齊田睜開眼睛,眼前是深深的蒿草和朗朗星空。夜裡蟲鳴四起,遠處還有發光的小蟲四處亂飛。


  她側耳聽聽,確定沒有人之後,便順著來時路往回走。回到大路上才發現,雖然是夜裡,可路上還是許多趕路的人。


  時有人打著火把或提了燈籠。


  這些人也不全是從百川出來的,還有附近別城的人,聽說百川已陷落,便帶著家人往順州逃命。


  齊田找人打聽,這些逃難的除了去順州還有去哪兒的。


  有幾個人告訴她,還有去平山的。


  平山在也是走這條路,不過不進順州,要往西去。


  順州城是在長門關。長門關門外全是山,像高牆似的把叛軍擋在關門外頭。順州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去平山就不用進關,就在關門外頭,不過位子十分偏遠,比百川離順州都還要遠,往那邊去雖然沒辦法到南方,但與叛軍的方向相背。


  避戰禍要是不去順州,除了平田之外,就再沒有別處可以去的了。


  齊田打聽清楚,在路上站了好久。


  她小小一個,站在路邊上,髮髻散亂,可穿的衣裳又是大好的,十分醒目。常有路過的人打量她。還有好心的阿婆問她「可是與家人走失?」


  齊田覺得時機差不多,便立刻委屈地抽泣起來。


  哭不出眼淚,便捂著臉。


  雖然路上大多數人在逃難路上都怕橫生事端,並不理會閑事,但還是有好幾個人停下來。問齊田是哪裡人,家裡做什麼的,又是怎麼走丟的。


  但這些她也說不大清楚,似乎智慧不足的樣子。嚅嚅地哭著,茫然四顧。


  阿婆可憐她「怕是嚇著了。還是傷了哪裡。竟記不得許多?」問她「你可願意跟阿婆走?等到了順州去官衙或者能找到親人。」家裡丟了孩子,總要去找的。


  她固執搖頭「不去順州去平山。」


  手放下來,眼睛被袖子蹭得紅撲撲。皮膚越發白凈。是個樣貌出眾的小娘子。


  路邊人便問她「你記得家是平山的?」可除了家裡平山,竟然連家裡姓名也記不清。只說了幾個小名,阿弟的,阿姐的。再問他阿爹叫什麼?她說阿爹就叫阿爹。問阿娘叫什麼?她阿娘就是阿娘呀。再問家裡做什麼的,也答不出來。


  得多問就只會哭。


  還有路人調笑的:「小娘子與我去吧。」不過玩笑,並不動真格。


  阿婆見是這樣,便說「那你先與我一起走著,等到了岔路你往平山去便是。」要讓她把齊田送到平山去也是不可能。不過盡一盡心。


  可齊田磨磨蹭蹭就是不動。


  阿婆覺得她小小年紀陡然遇事害怕也正常,耐住了性子去勸她「我並非惡人。媳婦兒子都在順州,我是去尋他們的。」見她不肯,嘆了口氣也只好一步三回頭走了。


  齊田在這裡折騰著,看熱鬧的來了又走,漸漸無人問津,再來的人不知道前事,知道前事的也走得差不多時,齊田也沒有再哭,只是站在那裡,有些惶惶然左右張望。


  就這樣又過了一會兒,才有個瘦高的男人向她過來。


  那人過來了,拉住她就走,嘴裡說「我說你跑到哪裡去了?」他先時就在那邊看熱鬧,看熱鬧的人都走了他沒走。又在那裡躊躇了好久才上來的。拉著齊田雖然在笑,眼神還有些忐忑。


  齊田老早就瞧見他了。


  見他果然過來,還鬆了口氣。這樣亂事,總是會有渾水摸魚的人。平常也未見得多壞,但這個時候卻不一樣。


  此時她只一臉懵懂無知,邊被他拉著走邊問:「你是誰?」並不十分用力掙扎。還怕嚇著他。哪還有時間再尋別人。


  「我是你阿叔。」那男人一笑露出一排大黑牙「走了,你阿爹阿娘在前面等你呢。」


  齊田一聽阿爹阿娘,神色便好像放鬆許多「果真?」


  「自然是真的。我是你阿叔能騙你不成?你走丟了,我們都在找你呢。還好我找著你了。你阿娘眼睛都要哭壞了。」大黑牙信誓旦旦。


  「那我們走快些。」齊田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也不知道楚則居和徐錚現在怎樣,心急如焚。抓住大黑牙就大步走。


  大黑牙差點笑出來。只在心裡道:還當拐個孩子有多難,原來這樣容易。果然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戰禍一起,雖然自己的生計是沒了,但走丟的孩子多也不失為一條財路。


  心裡計算起這細皮嫩肉的小娘子,到時候甩手賣了能得幾錢,喜氣洋洋,步子哪裡肯不快。


  一路上兩個人就沒歇腳。齊田還問個不休「你是我阿叔,為什麼我穿綢你穿布?」


  大黑牙被問住,答不出來,顧左右言其它。齊田便真箇被轉移了注意力,去聽草叢裡是不是有蟈蟈了。


  不過有這一問,大黑牙自己心虛,怕路上鬧起來別人不信,過一會兒,便哄著齊田把身上的好衣裳脫了。把自己包裹里的舊衣裳與她穿。


  齊田身上但凡值錢的東西,都叫她給自己,哄她說「怕歹人來搶。等見到你阿爹阿娘便再還給你。」小娘子沒見過世面,只想著阿爹阿娘哪會多問。


  齊田果然也信重他。他說是什麼,就是什麼。換好了衣裳又說:「等到了平山,我認不得阿爹阿娘可怎麼好?」好不難過「我記不得阿爹阿娘是什麼模樣。」要哭要哭的一個勁叫「阿叔,這可如何是好。」


  大黑牙被她哭得不耐煩,還得耐著性子勸她「怕什麼,你阿爹阿娘記得你。」被她一提醒,心裡到開始琢磨,自己可不能帶她去平山。萬一被人找回去,他不是白送人回家嗎。


  哄她「你阿爹阿娘與你走散了,去順州找你呢。我們得先去順州。」齊田一聽,果然也一臉信服。他到幾分自得。


  一路,齊田嘴就不停,把一道逃難的人阿叔阿嬸叫得親熱。


  這些人,大家腳程差不多的,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省不得相互問幾句。不一會兒都知道,這漂亮的小娘子是跟阿叔去找阿爹阿娘的。大黑牙到起興,竟還編了個全須全尾的故事,越說越起勁,恨不得吹噓起自己家以前是顯貴高門。還好休息的時間不長,齊田又一直打岔。


  等走到天麻麻亮,便見到前頭的人都被堵在路上。


  幾匹馬在官道橋旁,許多穿了輕甲的軍士攔在橋上。官道兩邊都是水。左右看不到盡頭,想必這裡是去順州的必經之路。


  先時逃難的人們還以為大禍臨頭,見這些軍士並不傷人,只是一個個盤問,問完還放他們走才放下心來。


  大黑牙頭一次做這樣的事,哪裡不怕。即怕這些軍士是丟了孩子來找人的,又怕自己被揭穿。但人已經走到這步,再回頭看人家立刻就會把他逮回來,也只能硬著頭皮。


  偏齊田還鬧起脾氣,不肯再走,非讓他頂高馬。兩個人吵吵鬧鬧,一個要頂的,一個不肯,讓她乖巧,不然等見了她阿爹,叫請家法。


  一直鬧到那幾個軍士面前。


  大黑牙急得嚇唬她「再鬧便叫軍爺把你抓去吃。」她這才怕了。緊緊抓住『阿叔』的袖子,依在他身後,只露半張臉偷偷摸摸看那些軍士。


  軍士一個個也並不是多麼兇惡的人,看上去都還年輕,不過滿面風霜。輪到她和大黑牙時,軍士見她畏縮便一把將她拽出來,讓另一個軍士瞧。


  齊田陡然被抓,嚇得又叫又踢,嘴裡嚷著阿叔阿嬸救命。彷彿人家真要吃她似的。


  一道的幾個婦人看不過眼,但也不敢跟軍士強嘴,只和大黑牙一起安撫她幾句,叫她好好給軍爺看清楚,很快就行了。


  她哪裡肯,哭得臉都皺在一起,還咬了那軍士一口。軍士吃疼,立刻就鬆了她,反手給她一巴掌,她打得在地上摔了個跟頭,轉頭就住大黑牙身邊跑嘴裡哭叫「阿叔別叫他們吃我!」


  大黑牙見她被打,鬆了口氣。下這種事,就不是丟孩子了,與自己無關,錢還是他的,連忙護住她。怕人不信,還拿出親阿叔的作派來。


  被叫來認人的那個軍士,也拿不準。


  他認得徐錚,化成灰也認得。可另一個小娘子就只方才在關家門口見過一小面。還沒看太清楚。只記得她穿的衣裳,是什麼模樣,大概是多大歲數。


  方才他見齊田,是覺得有點像。起碼年齡身高是對的,可衣裳不一樣,人似乎……差別也挺大。


  之前策馬而奔,一團火雲似的,叫人看得心裡發顫,一個小娘子,竟有這樣的氣勢。連陳王都看住了。


  可現在這個又膽小又臟又愛哭,再說還是跟親戚一道的。


  問詢幾句,大黑牙也答得清楚,說是帶著孩子去順州找阿爹阿娘去。


  再問小的,小的一直哭,摟著她阿叔不放。嚎著「不要吃我不要打我」齊田背水一戰拼了老命,鼻涕都出來了。


  還有幾個一道的男人們忍不住為齊田鳴不平「我們都不過是平頭百姓,為戰亂所迫,尋個安生之處。你們打仗,與我們什麼相干。你們家裡就沒有孩子親人?」無非是因為軍士只有這麼幾個人,他們人多,便不再十分畏懼。


  最後鬧了一氣,其它軍士全看著認人的這個軍士,等他下決斷「是不是?」


  齊田整顆心都揪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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