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瘋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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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書院門口有一叢竹子樹,許多年過去了,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實在是金山縣地薄,氣候又寒涼,不適合竹子的生長。
胡大郎就拉著錢如意站在那稀稀朗朗的竹子樹前等著看熱鬧。
隻見從山下吵吵鬧鬧的走上了一群短衣麻鞋的年輕後生,都是十幾歲的樣子。手裏各自抄著家夥。不過那家夥並不是棍棒,而是各種廉價易得的樂器。兩塊木板,幾片鐵皮串在一起就是了。
此情此景,別說胡大郎詫異了,連錢如意都猜不出他們要做什麽。
隻見那些個衣衫雜亂,仿佛剛從田裏出來的娃子們,各自找好自己的位置,站在那長風書院門前,二話不說就說唱起來。那竹板兒一起打起來,竟然也分外的入耳。許多尚且帶著稚氣的聲音一起說唱,仿佛無數黃鶯兒出穀,乳燕兒新鳴。朝氣蓬勃,悅耳動聽。
胡大郎不覺聽得入神。實在是這等的場麵,就算是在宮中,也是絕對聽不到的。宮中多得黃鍾大呂,缺的便是這民間的風物。
錢如意就更加聽得入神了。實在是她這多半生,能夠遇見這般情景的時候,絕無僅有。
兩人正聽得津津有味,忽見原本半敞著的長風書院的大門,從內裏被打開來。
一群身著湛藍色袍服,穿著整齊劃一的少年,從大門內湧了出來。就仿佛一葉小舟,劃入碧波之中,頓時便將原先打板說唱的少年們衝的向兩邊分散開來。
隻見那些書院的少年們,也不過多的言語,就在原先那群少年之間,紛紛席地而坐,將原本抱在懷中的瑤琴置於膝上,起調彈了起來。
這時,錢如意和胡大郎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兩幫娃子們是鬥藝來著。
胡大郎轉頭看向錢如意:“你覺得他們誰會贏?”
錢如意將兩手一攤:“別看他們這時候非要分個你我,其實歸根結底都是一個門裏出來的師兄弟,哪裏會有什麽輸贏?”
胡大郎睨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麽。
那邊,被衝散開的少年們並不肯就此示弱,就有人抄起自製的蘆笙來吹奏。
蘆笙的聲音要遠比瑤琴的聲音明亮,頓時就將瑤琴的聲音給壓製了下去。
書院的少年們見狀,那些個彈琴的少年們紛紛退去,片刻出來幾個吹著笛簫的來對陣。
兩廂裏正你來我往,早已驚動了書院裏的葛老山長。
隻聽一聲低吼:“你們不好好讀書,都聚在這裏幹什麽?”
之前那些意氣飛揚的少年們聞言,頓時都便灰溜溜的。
胡大郎正聽在興頭上,見狀頓時便有幾分不滿,高聲道:“老先生這又是何必呢?少年人若是沒有爭強好勝之心,又如何叫少年人呢?況且他們隻是比試曲藝,並沒有粗言穢語,更不沒有別的什麽不妥當的行為。即便是傳揚出去,也是一場雅事。”
胡大郎是地道的京城口音,因此他一開口,所有人便都向他開來。
大家隻見俺以為豐神俊朗的中年男子站在疏朗的竹子樹下,頓時便在心中讚歎一聲,好一個人物。
葛世文關注的人,卻是和那些個學生娃們不同。他是個老古董,如今年紀大了,越發喜歡的挑人的毛病,因此他第一眼看見胡大郎身邊站著一個婦人,便覺得不妥當。正要開口說道兩句,忽然發現那婦人好生的眼熟。
於是,他不免皺起眉頭,使勁的看了兩眼。無如他如今眼睛有些花了,越是想看清楚,越是看不清楚。於是乎問道:“那婦人,你姓甚名誰?怎麽會出現在我的書院外頭?”
錢如意見聞,原本是高興的事,鼻子裏卻頓時酸澀的難受。望著葛世文便雙膝跪倒在地,行了個大禮:“舅舅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如意啊。”
“如意?”葛世文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片刻之後,他一把將拐棍扔了,向著錢如意伸出雙手來:“哎呀,我的外甥女兒啊。哎呀,你還活著啊……”話音未落,已然老淚潸然。
錢如意膝行過去,俯身在葛世文麵前。心裏難受的要死,可惜哭不出來。
葛世文伸手拉她:“快起來。快起來。咱們屋裏說話去。”也顧不上管他的那些個學生娃們了。拉著錢如意向內走。
錢如意道:“舅舅,還有客人在呢。”
葛世文似乎這才注意到胡大郎,轉頭依舊蹙著眉頭看了半響:“那個後生是誰啊?”
胡大郎聞言,接口道:“我是胡大,您老怎麽就忘記了呢?”
“胡大……”葛世文搜索枯腸,但明顯沒有想起來這個人。於是也就作罷:“即是客人,快請進吧。”又向胡大郎道:“客人莫要惱,嫌棄我老夫怠慢於你。實在是我和外甥女兒許多年未見,一時喜不自勝,無心他顧。”
胡大郎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葛世文原本就有些迂腐固執的,如今更加的固執,擺手道:“你怎麽會知道呢?我這外甥女兒啊,說起來可是命苦的很。原先嫁給陸子峰,就是當今的宰輔陸大人。可惜,那個時候啊,陸子峰什麽都不是,就是個微末的連官兒都算不上的官銜。一年到頭,連俸祿都難得見。
那讀書人,又哪裏是知道日子怎麽過得呢?一切全靠我這外甥女兒支應著。我這外甥女兒啊,自幼身體就不好。跟了陸子峰,那就更苦了。那是一天福沒享著啊。後來又造了匪患,我們都以為她死了。誰知道這麽多年,流離在外的,吃了多少的苦頭。”
葛世文越說,錢如意心裏越是難受。
人就是這樣,若是獨自在外,就算受再多的苦,再多的委屈,抗過去也就過去了。可是一旦見著自己的親人,頓時便百感交集,就算是原先沒有當成一回事的事情,此時反想起來,也倍覺心酸了。
她正要轉過話題。就聽胡大郎道:“你外甥女如今可不得了。”
葛世文根本不信,更確切的說,他根本就不在乎錢如意如今身價幾何,有沒有出息。他都偌大的年紀了,隻要親人安好,便也知足了。
因此,葛世文擺了擺手道:“莫說那個。我可不管她之前好不好的。反正如今到了我的門上,剩下的就都是好了。”說著,向錢如意道:“如意啊,你如今就在舅舅這裏住下。趕明兒我讓人給你哥哥送個信兒,讓他來看你。他如今的日子也還過得,隻是你那個娘太過的不省心。”
錢如意聞言,於心酸之中升起喜悅來:“我娘還好麽?”
葛世文忿忿的哼了一聲:“不好,糊塗的厲害。我都不和她來往好些年了。知道的她是我們葛家嫁出去的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我們葛家將養出來的一個搬堂鼠,專管禍禍親家來肥飽自己。我葛家可丟不起那樣的人。我家的女孩兒將來可是還要出嫁,找個殷實人家過日子呢?
似她那般,要是被別人打聽著了,以後誰還敢娶我們葛家的閨女當媳婦。”
錢如意無奈又心酸。葛六女這個人,一輩子幸不幸福全都是自己作的。
錢如意又試探著問道:“我爹跟著薑先生到咱們這金山縣的,如今怎麽樣了?”
葛世文道:“他可好。他如今做著縣官大人家裏的老太爺,又另尋了新歡的,將那後來的老婆當成什麽一樣恭敬著,都把你娘這個原配給忘到犄角旮旯了。我老早就看他不是個東西,果然不地道的很。”
錢如意一頭冷汗,葛世文才罵過葛六女敗壞葛家的名聲,轉而又罵起錢五郎停妻另娶,嫌棄糟糠來。看來,親情就是親情,那怕是心裏以前一萬個看不上,遇到比如錢五郎和葛六女這般的情景,葛世文還是毫不猶豫的選擇偏向葛六女的。
錢如意向左右看看,並不見王氏,因此問道:“我舅媽呢?”
葛世文頓時就惱怒起來,用拐杖垂著地板咚咚作響:“那婦人,就像沒有嚼頭的野馬,哪裏是我這個小院子能圈的住的。這會兒不知道又在哪裏瘋呢。正好,如意你回來。她最聽你的話,你趁這個時機好好的敲打,敲打她,讓她也知道,知道什麽是為人妻子,為人母親的本分。”
錢如意雖然料到葛世文必定會和王氏一路磕絆,隻是沒想到提起王氏他會這般的生氣。
正要拿話來勸慰葛世文,忽聽外頭一個婦人道:“夫人回來了。”
再看葛世文,頓時就像老鼠見了貓兒,一下子就萎靡老實起來,耷拉這眼皮,連眼神都沒了脾氣。
錢如意不由在心裏暗笑,看來老話說得不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就見外頭風風火火走進來一個婦人。那姿態,那步伐,當真是風風火火,雷厲風行。錢如意差點兒都要沒認出來眼前的人是誰。
才走近屋子的王氏也是一怔,直直的望著錢如意,足足看了有一刻鍾,驚歎了一聲:“唉呀媽呀……”待她看見一旁的胡大郎,頓時就直接變了顏色,轉身倉惶的就去關門,又一疊聲的吩咐隨身的婆子:“快去將窗戶都關上,務必要關得嚴嚴實實的,一些兒光亮都不要透過來。”
錢如意不解:“舅媽,你這是做什麽?”
王氏臉上的神情十分的古怪,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高興或者悲傷,甚或是害怕。她望著錢如意:“我知道啊,你心裏放不下我們。回來看看也是應當的。”
錢如意道:“本該早些回來的,隻是被一些事物纏住手腳,因此才拖延到這時。”
王氏道:“這時回來,也總比永遠不回來的好太多了。”
這時,婆子們將門窗全都閉了,屋子裏的光線頓時昏暗起來。王氏又忙忙的吩咐點蠟燭。
錢如意實在奇怪她的行為問道:“舅媽,你這到底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王氏臉上頓時便掛起責怪之意:“你也不是新死,都做了那麽多年的……”她到底沒有說出那個‘鬼’字,而是轉而道:“你們都做了那麽多年的陰人了,怎麽能夠不知道,這陽世裏的陽光,可是會傷害到你們的啊。”
“噗嗤……”一旁喝茶的胡大郎,聞言一個沒忍住,將口中的茶水噴了出去。抑製不住的低低笑起來。
錢如意也是哭笑不得:“原來你忙忙的關門閉窗,就是怕我們被陽光所傷?”
王氏點頭:“是啊。”
錢如意十分無辜道:“可是,我是活人啊。我活得好好的。”
“你又何必騙我?”王氏的語氣頓時傷感起來:“那樣的情形,你又是那樣倔強的性情,哪裏有活著的道理呢?我也知道,你是必定不會甘心就死了的。所以化作冤魂厲鬼向那父子二人討債,才令那父子二人兵敗了去。才保住了咱們關內的安定。”
錢如意這下不是覺得好笑,而是擔憂了:“舅媽,你沒事吧?說跟真事一樣,我都覺得這屋子裏忽然間就陰風陣陣,毛骨悚然的很。你還是快些將門窗打開,我好曬一曬太陽,驅一驅寒氣。”
王氏瞪眼打量著錢如意,許久猶豫道:“莫非你修成了正果,如今不怕那太陽光的?”
一旁沉默的葛世文終於忍無可忍:“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婦人,越發的瘋魔了。”
王氏瞪眼:“你懂什麽?這世上要真的沒鬼,又怎麽來的閻王殿?”
葛世文道:“那不是你著人修建的麽?”
王氏道:“是我修建的不假,可是,要是從來都沒有的,我又憑空哪裏去照著樣子修建去?況且,如意原本就是有些神異的。若不然,她又如何能夠將那十殿閻羅言講的清清楚楚?你信不信的,我全然不管,反正我是相信的。”
葛世文不屑於和王氏胡攪蠻纏,轉向錢如意和胡大郎道:“她今年來,便是這樣,你們千萬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王氏瞪眼:“我怎樣了?我一沒偷,二沒搶,安生本分的過日子。倒是你……”她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什麽,指著葛世文道:“你還自以為清高呢?怎麽也不管管你的那些學生娃,縱容的他們隔三差五的就來我的學院挑釁。你的那些學生娃,都是家裏有錢有勢的,再不濟也是有許多地的地主。他們除了去讀那幾本破書,其餘時候都吃飽撐得沒事幹。我的那些學生娃們,可還是要去幫著家裏耕田做工的,可沒有時間陪著你們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