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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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換了以前,此情此景錢如意那顆極容易柔軟的心,估計早就軟得一塌糊塗。可經曆了半生的坎坷,眼淚都哭幹了的錢如意,如今看著那母女二人淚眼相望,竟然分外的羨慕。
無淚可留的悲傷,沒有經曆過的人永遠都難以體會。
因此,錢如意站在胡大郎的身邊,除了暗暗的扶著他以外,什麽都沒有說,甚至連一點兒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衛如言望了自己的女兒片刻,終是狠心轉身走了。
她倒也沒有因為想要多留住一刻丈夫的性命而囉嗦起來,而是很快就煮了一碗麵條,端著走來。
在西南地,麵食是很稀罕的東西了。可見,衛如言雖然隻是為周玉郎煮了一碗麵,也是極其的用心了。
周玉郎如今鼻青臉腫,麵目全非,根本就看不出來當年玉樹臨風的樣貌。然而,衛如言的眼睛裏,依舊充滿了深情。她殷切的捧著那碗麵,仿佛將全世界都捧在周玉郎的麵前。
一瞬間,一向桀驁的周玉郎,垂下了他那高傲的眼眸:“你……這是何苦?”
衛如言望著:“你是我的丈夫啊。”
一瞬間,周玉郎的眼眶紅了,眸中泛起晶瑩之色,他想要將眼淚逝去,無奈雙手被鐵索縛住,手一動便牽扯鐵索嘩啦啦作響。於是,他頹然的放棄,癱坐在囚籠之內,任憑淚滿雙目,而後順著眼角流淌。
這樣的周玉郎,大約是連他自己都從未見過的。
經略司門前一瞬間便隻剩下旌旗翻卷的聲音。
衛如言將那麵條挑起來,隔著囚籠的柵欄,喂給周玉郎吃。周玉郎一口麵條,一聲哽咽,兩行眼淚……
不管再怎樣十惡不赦之人,到了這般境地也不由得人不嗟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估計,若是眼前這碗麵是後悔藥,周玉郎一定一口吞了去,從頭再來。
“如言……”周玉郎忽然大叫了一聲,兩手扒住囚籠的柵欄,眼眸仿佛要燈裂一般。
錢如意一驚,便要步下台階去查看衛如言的狀況。卻被胡大郎一把拉住,向她微微擺了擺手。
“如言……”周玉郎的聲音已然由驚怒變成悲愴,從囚籠的柵欄縫隙中伸出雙手捉住衛如言的雙臂:“為什麽?為什麽……”他此刻眸子通紅,眼中淚水如同泉湧一般向外流淌:“如言,如言……”
哐啷一聲,衛如言手中的碗翻掉在地上。整個人仿佛瞬間失去了筋骨。若不是周玉郎伸手捉著她,她定然已經萎頓於地。
“娘……”明珠也看出不尋常來了。哭嚎著飛奔過去。隻見衛如言臉色煞白,口中鮮血如注,瞪著兩隻眼睛依然說不出話來。
“娘啊……”明珠頓時嚎啕大哭。
“如言……吾妻……”周玉郎捉著衛如言的雙臂,爬在囚籠之內,雙臂在下,撅著腚。恐怕這位周世子一輩子都沒又作出過如此失態,如此難看的姿勢。可是,眼下裏他顯然什麽都顧不上了。
隔著囚籠,他將衛如言緊緊地抱在懷中,嚎啕大哭。
還是那句好,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噗……”周玉郎慟哭了兩聲,忽然哭聲一梗,自咽喉噴出一口鮮血。
正在啼哭的明珠愣住。滿場的兵丁將勇都愣住。
也不知過了多久。明珠從地上爬起身,透過囚籠的柵欄,伸手在仰著頭的周玉郎鼻端試探了一下,這才發現,周玉郎已然氣絕身亡。
“爹……”可憐明珠一個女兒家,一時片刻之間,父母雙雙亡故在眼前。她登時便六神無主,悲愴無助的站立在那早已氣絕的二人麵前,連哭泣都忘記了。
“這……”匆匆趕來的天佑土司,望見經略司門外的情景,頓時便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對。
按世俗禮儀。衛如言是天佑土司的婆婆,周玉郎便是她的公爹。正因為如此,胡大郎才不傳喚天佑土司一起來在府門外。
隻不過,天佑土司畢竟是個女子,心思到底軟了一些。思慮再三還是想要替周玉郎求一求情。最起碼,幫周玉郎求得脫卻死罪,保住一命,天佑土司還是有一些把握的。
一則,她身為西南地最大的土司首領,在西南地有著不容小覷的力量。二則,皇上乃是寬宏無量之君,四海之內也是有目共睹的。當年周候反叛,皇上不也沒有殺他,隻是將他在天牢裏關了十幾年麽。
可惜,天佑土司想明白這些之後,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衛如言已經先行一步,將她自己和周玉郎給毒死了。
衛如言之所以這樣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愛周玉郎入骨,那怕周玉郎視她如無物,也絲毫不能改變她的初衷。周玉郎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最後若是落個被斬首的下場,不難想象,就算是他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索性,衛如言便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從此之後,上窮碧落下黃泉,沒有人再可以將她和周玉郎分開,也沒有人再可以插足在他們夫妻之間。周玉郎全了他的驕傲,衛如言全了自己的癡心。
唯獨天佑土司……
這件事於共,是她這一生中卓著功績的一項,而於私,恐怕將會成為她一聲的悔愧的和遺憾。甚至,有可能因為這件事,她和衛越將來,難以再續前緣。
世人隻看見上位者的榮華,卻極少人看得見上位者的無奈和無助。
譬如此時的天佑土司,她幾步走下台階,倉惶的站在囚車前,便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是你……”明珠忽然回過神來,指著天佑土司:“是你殺了我爹和我娘。我要殺了你,給爹娘報仇……”她仿佛一隻在暴風雨中翻飛的蝴蝶,倉惶而又無助,茫然而又憤恨。在經略司門前的空地來來回左右的奔走了幾圈,忽然看見天佑土司腰間掛著的彎刀。
她不顧一切的便向天佑土司衝了過去。
天佑土司本能的後退。她是會武功的,而且功夫不弱,雖然是本能的後退,可也比尋常人要後退的多。因此,明珠第一撲,撲了個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但她毫不在意,或者說她此刻已然麻木,根本就不知道疼痛。飛快的從地上爬起來,再次衝向天佑土司……
“放肆……”一聲低吼傳來。隻見一個少年飛奔而來,仿佛山澗飛奔跳躍的猴子一般,幾個跳躍便到了天佑土司麵前,一把將撲過來的明珠推了出去。
明珠的身體猛然向後跌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鮮血,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明珠……”天佑土司大驚,便要去查看明珠的情景。那少年一把將她拉住:“不能去,她要搶你的腰刀來殺你。”
天佑土司一把將那少年推開,撲向了昏死在地上的明珠。
錢如意也吃了一驚,不過看天佑土司將明珠抱了起來,她這才強自壓抑,沒有衝過去罷了。當然了,最主要的是,她現在被胡大郎緊緊地拽著,要不是這樣,估計她也壓製不住自己。
原本昏死的明珠,卻忽然在天佑土司懷裏,猛然的睜開了眼睛。沒等天佑土司回過神來,她揮手將不知何時就握在手中的簪子刺向天佑土司的脖子。
“嗤……”得一聲輕響,那簪子深深的刺入皮肉之中。
不過,並不是刺入天佑土司的皮肉之中,而是刺入了剛才那少年的手掌掌心。簪子的尖兒,貫穿那少年的手掌,堪堪抵在天佑土司的脖子上。
“阿莫……”天佑土司皺眉看向那少年。
那少年冷冷望了她一眼,眸中盡是埋怨。但是卻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轉頭向著明珠嗬斥道:“你這丫頭,是失心瘋了麽?你爹娘分明是自己服毒自盡的,你找我們大人尋得什麽仇?你真要恨,便恨那個人。”他說著,指向站在台階上的胡大郎:“一切都是那個人引起的。”
“阿莫,不得無禮。”天佑土司將少年舉著的手拍下去。轉而站起身來,向著胡大郎彎腰行禮:“少年人魯莽,不知禮數,還望皇上勿怪。”
少年見狀,憤然道:“阿佑,你為什麽怕他?你怕他,我卻是不怕的。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替我爹娘兄長們報仇。”
“阿莫……”天佑土司厲喝一聲。
那少年瞪著眼睛,仍然十分不服氣的樣子。
不過,這次天佑土司並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當機立斷抬手給了他一個大耳光:“你給我閉嘴。”
少年握著被打的半邊臉頰,頓時便通紅了眼睛,嘶聲吼叫道:“阿佑,你竟然為了那狗皇帝打我?你從來沒有打過我。我恨你……”說完便要起身跑走。
“慢著。”胡大郎忽然開口,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威嚴不可抵擋。
少年的身形一頓。
與此同時天佑土司也跟著緊張起來,麵相胡大郎就要替那少年求情:“皇上……”
胡大郎抬手,示意天佑土司不要說話,而後望著那少年:“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梗著脖子,氣呼呼道:“阿莫。”
“阿莫?”胡大郎沉吟著:“你姓什麽?”
天佑土司更加緊張起來,再次開口求情:“皇上,阿莫年幼無知……”
胡大郎再次製止她的話,望著那少年道:“你今年十七了吧?十七歲,可是不小了,男子漢了呢。”
阿莫橫眉怒目道:“那又怎樣?”
胡大郎接著道:“你姓常,你爺爺是常山王。你父親名叫常運,世襲你爺爺的爵位。依照大業世襲罔替的規矩,後輩子孫,無功無祿者,第次降等承襲。你父親生平,於國於民毫無建樹。應該是常山候才對。但是,他心懷異誌,自立為王。依舊自稱常山王,對也不對?”
阿莫語塞,當年事發之時,他尚且年幼,這些事他一概不知。但是,少年人麽,輸啥不能輸氣勢。轉而,那少年便從新梗起脖子:“那又怎樣?”
“怎樣?”胡大郎的聲音陡然一冷:“自立為王,圖謀不軌是欺君禍國之大罪。”
“你……”少年接不上話,隻能耍無賴:“你胡說。”
胡大郎冷哼一聲:“你母親和哥哥們,都是受你父親之累。若非朝廷網開一麵,安有今日之你?”
少年再次語塞……
胡大郎居高臨下睨著他:“你說要殺了朕報仇。那也不難。放馬過來便是。”
原本啞口無言,憋得臉紅脖子粗的少年,聞言不可置信的看向胡大郎:“你說真的?不是開玩笑麽?”
胡大郎嚴肅道:“君無戲言。”
少年反而踟躕起來:“要是我這會兒殺了你?你那些部下不許為難阿佑。”
胡大郎點頭。
少年依舊不敢。
胡大郎望著他:“怕了?還是學藝不精,不敢獻醜?”
“你才學藝不精?我才不怕。我就怕你接不住我一招半式,立刻就被打死了。”
天佑土司聽他說得又不像話了,頓時又嗬斥了他一聲:“阿莫。”
少年看了她一眼,轉頭又看向胡大郎。忽然大叫一聲:“我來了。”腳下發力,向著胡大郎飛奔而來。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就在幾乎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砰的一聲。那少年的身形仿佛風中反卷的落葉,倒飛出去,撲通一聲重重跌在了地上。
就站在胡大郎身邊的錢如意,根本就沒看清胡大郎怎麽出的手。
那少年估計也被打懵了。爬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轉頭望著胡大郎,眼睛裏的神色仿佛看怪物一樣。
胡大郎板著臉望著他:“再來。”
那少年抬起那隻受傷的手:“剛才不算,我今天受傷了,因此打不過你。”
胡大郎道:“別怪朕沒有提醒你。過了今日,你再想找朕的時候,可就沒那麽容易了。京城裏三年一次開武科。匯聚天下英雄豪傑,比武打擂。為狀元者才能見到朕。勸你還是今日就來報仇吧,若不然,到了那時,恐怕你還沒上得了擂台,先被各路英雄豪傑嚇得尿了褲子。”
“你才尿褲子……”
一旁天佑土司這會兒也看出來了,皇上並沒有要降罪阿莫的意思。皇上是在拿阿莫耍猴給另外那些猴們看呢。
另外那些猴,當然就是指天佑部的兵將們,以及這會兒遠遠圍著看熱鬧的,西南地的百姓們。這一手恩威並重,以後會減少很多西南地的麻煩事。
阿莫這隻小猴子,顯然不是胡大郎這隻老妖精的對手,片刻之間就被耍的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