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安寧的日子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月色很好,她接著月光低頭認真的洗著沒一個粗瓷碗。
忽然,一股久違的氣息飄入鼻腔。緊跟著,一片陰影籠罩下來,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伸過來,將她手中的粗瓷碗拿了過去。
錢如意抬頭,隻見周玉郎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邊。他穿著一件青布長袍,將那隻粗瓷碗高高的擎起,迎著月色細細的觀看,就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寶一般。
他那修長的身形,在月色下倒影出一副優美的剪影。
不得不說,周玉郎光憑外表就足以驚豔了時光。
忽然,他的手似乎一滑,那粗瓷大碗驟然失落,疾奔而下。
“呀……”錢如意下意識低呼了一聲。
就在下一刻,周玉郎彎腰探手,將那疾落的大碗穩穩接住。而後遞給了錢如意。
錢如意伸手接過:“如言讓我給你帶個話。她和孩子都在家裏等著你回去呢。你要是有空,就回去看看吧。”
周玉郎點頭:“謝謝。”
錢如意低下頭,接著洗碗。周玉郎就背著雙手,站在她身後,仰望著空中的明月,將這一幕定格成一副畫卷,仿佛歲月靜好。
忽然,屋裏一聲輕響,緊跟著燈光漸漸明亮起來,似乎有人起身了。
周玉郎轉頭看了一眼那窗紙上映照出來的一團橘紅,而後騰身移步,飄然遠去。仿佛一隻夜梟,轉瞬融入在黎明前漆黑的夜色中。
緊接著,黎明前的院子裏響起一聲吱呀的門軸轉動的聲音。
錢如意轉頭看去,隻見凝翠披著外衣,走出門來。錢如意偽裝了一夜的平靜頓時土崩瓦解,扶著腰身向著凝翠求救:“快來扶我,我腰都要斷了,起不來了。”
凝翠走過來,將她扶起來,同時眼睛向著四周張望了一圈。
錢如意道:“不用看了,你家世子已經走了。”
凝翠輕舒一口氣:“你都不知道,我在門後趴了一夜。九劍前輩實在看不過去了,就點亮了油燈。”
錢如意從腰到腿再到腳趾頭都通脹麻木的不聽使喚了。一邊一瘸一拐的向屋裏走,一邊道:“你可真行。看了一夜都不帶出氣兒的。要不是九劍救我,恐怕我這會兒就躺在地上了。你家世子也是,好端端的差事不做,跑到這裏來嚇唬人。要嚇唬也行,找你們去啊。幹啥可著我一個柔弱的小女子嚇唬呢?”
凝翠道:“還不是因為你眼瞎?要當初你留在府上。哪裏還能有今天?”
“我看如言才是眼瞎。你沒看到你家世子現如今的樣子嗎?簡直是胡大郎重生,一身的陰戾之氣。閻王老大他老二一般。大半夜的不睡覺,到處扮鬼飄。”
凝翠徹底服氣了:“我說不過你,總之你不喜歡的,就算是再好你都能跳出許多的不順眼來。明明我家世子一向就是那樣的,你偏說他有毛病了。”
錢如意好不容易進了屋,在凝翠的幫助下爬到床上躺下,舒服的歎謂了一聲:“騎馬坐轎,不如躺倒睡覺,還是躺著舒服。”
一旁的九劍笑道:“我還以為你和那小子能段故事,誰知道你們一個傻站了一夜,一個洗了一晚上的碗。”
錢如意疲憊的闔上眼睛:“您老說這話可就有點兒為老不尊了啊。我是已婚婦女,有男人,有孩子的。要是和旁的男人發生點兒故事,那不成潘金蓮了?”
“屁……”九劍不屑道:“就須男人三妻四妾,女人還不許有個紅顏知己?”
錢如意含糊的更正:“就算有,那也叫藍顏知己。”
“管他什麽顏呢?要是我家侯爺,恐怕早就將那小子吃幹抹淨,嚼巴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凝翠那顆八卦的心啊,頓時就來了精神:“講來聽聽。”
九劍卻頓時蔫巴下來,擺手道:“有什麽好講的?萬一公子爺上頭有靈,讓他聽見了。我家侯爺死了都不得安寧。男人要是吃起醋來,那可是不得了。”
凝翠道:“這麽說,武侯怕公子爺?”
九劍將眼睛一瞪:“胡說。我家侯爺就沒怕過誰?”話雖如此,可她明顯的底氣不足,將身一縮:“睡覺,睡覺。一夜沒睡,困死了。”
這個時候,錢如意已經昏沉入夢了。九劍看見了:“這丫頭倒是個沒心沒肺的。睡得倒是快。”
凝翠撇嘴:“她那是睡得快,分明是累慘了,一閉上眼睛就身不由己了。”
錢如意原先,迷迷糊糊還能聽見倆人拌嘴,片刻之後就陷入黑甜之中,什麽都不知道了。等她醒來,又是一天。她這個睡覺的毛病,總是不分黑夜白天。什麽時候歇過來了,什麽時候才能醒。
往常的時候,她醒來幾乎都能看見陸子峰的身影,就算看不見的時候,在枕頭邊也會放著一本打開的書,告訴她陸子峰曾經守著她來著。
可是,這次睡醒之後,身邊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一瞬間錢如意心裏就無比的失落起來,似乎遺落什麽重要的東西一般。
她擁被坐著,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從那巨大的失落中緩解過來。她承認,她非但不堅強,還比常人要脆弱很多。一點兒風吹草動,對於她來說都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嚴重。
小七這次回來,不打算再出去了。
六哥現在還在天牢之中,要不是陸子峰及時趕到,權利周旋,這會兒他的墳頭草都二尺高了。小七經此一嚇,似乎才恍然發現,自己原來隻不過是個莊稼漢來著。
往日在京中的那一切,如今都仿佛黃粱一夢。
這男人要說涼薄,也是真的涼薄。從錢如意那裏知道了京裏的那個跑了之後,他的反應簡直和李玉環如出一轍。錢如意那次在街上看見他,他就是去賣掉自己那兩個小妾的。連同那兩個小妾帶來的婆子和小丫頭,都賣了個幹淨。全然沒有顧及往日的一絲一毫,更別提什麽情誼了。
錢如意對此,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在世人看來,小七這是幡然悔悟,浪子回頭。可是走錢如意看來,心情就複雜矛盾的多。
錢如意自然是厭惡那兩個妖精的,就像她明知道常雲容很好,卻還是厭惡她一樣。這和那倆妖精的人品無關,和那倆妖精的位置有關。
可是,就算厭惡了,那也是活生生的人。也跟過小七的女人。就這樣被賣掉了……
她隻能歎息一聲,做人小老婆真慘。
而五哥則接了妻兒,要回京裏去。他這人相比較起小七來,一向老實巴交的多。誰能想到,老實人在外頭能立住腳,反而像小七這樣自以為有些精明的,在外頭立不住。
世事無常,不過如此。
比這世事無常的,還有就是人生無常了。
錢如意前腳回村,後腳就聽說了對門趙豐收的老爹不行了。這老頭兒,一輩子自私自利,內心裏,上無父母,下午妻兒。偏偏趙豐收的娘,就愛他入骨。你說這事,也是沒法說。
因此上,趙豐收的爹還沒死,趙豐收的娘就先成了慌腳雞,到處求神拜佛的,想要神佛開恩,不要收走她家老爺子。
大約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的祈禱也許真的頂了用。趙豐收的爹竟然真又活了過來。不過,在他好轉的前一天,趙老太婆因為去山上求神拜佛,失足落崖死了。
趙老太婆這個人,雖然一輩子討人嫌,但她手腳勤快,十分的能幹。她活著的時候,不管怎麽說,看在她幫忙打理家裏的幾畝地的份上,兒子還給老兩口飯吃。
如今這個能幹活兒的死了,留下一個好吃懶做把自己當大爺的。別說兒媳婦了,就算他那二兒子和三兒子都不待見他。
趙老太婆這邊屍骨未寒,兒子、兒媳婦就把趙老頭給掃地出門。實在是這老家夥太能作。
這老家夥正不想在那個破家待著呢,他早就眼紅趙豐收的宅院,想要搬過去。所以三番兩次慫恿趙老太婆跟趙豐收鬧。如今,正好錢如意回來,趙豐收要趕車,也跟著回來。他趁機就巴住趙豐收不撒手了。
趙豐收自幼就是個被動的性子,這又是他親爹。而且,他似乎也不大在乎自己的房產。於是,趙老頭輕易就得逞了。
不過,這並沒有滿足那老無賴的胃口。
不到半年,這老無賴就以極低的價格將趙豐收的院子給賣掉,將錢揮霍一空之後,卷著鋪蓋卷進縣城找趙豐收了。自此賴在錢如意家門外窄小的門房裏頭。有錢胡吃海塞,沒錢就罵街。
將錢如意給惡心的。要不是陸子峰那個濫好人,看他可憐要留下他,錢如意連趙豐收和趙大妹一起都趕走了。
就在錢如意為那老無賴天天生悶氣的時候,已經是臘月裏,誰都認為接連娶了三個小老婆的周正,也該消停一下了。沒想到那老小子也不肯消停。又巴巴的派人送來的請柬。
錢如意兩口子現在,就好比在熱鍋沿兒上行走。
一邊是朝廷,半年裏給陸子峰下了兩道政令,要他開通玉匣關,和外邦通商。這種事,是說說那麽簡單的嗎?
另一邊,是周正,緊盯著陸子峰不放。錢如意都能感覺到,他隔三差五的娶個小老婆,不是為了傳宗接代,而是為了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把陸子峰提溜到眼前溜溜,敲打,敲打。
俗話說的好,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
周正這邊也還罷了。反正隻要陸子峰的姿態夠恭順,估計還能撐幾天。朝廷那邊可就不好說了。就胡大郎那神經病,陸子峰要是敢第三次再把他的旨意擋回去,說不得那貨敢親自來金山縣把陸子峰打一頓。他那人,實在是太無所顧忌了。錢如意覺得,就算是把整個江山做個枷鎖,套在他頭上,都有點兒收服不住他的張狂。
沒辦法,周正那老小子發了請帖,錢如意隻能硬著頭皮和陸子峰一起去。話說從金山縣到長水縣之間的路徑,他倆都走熟了。閉著眼睛也能知道怎麽走。可是,天公不作美,就在夫妻二人才上路一天的時候,忽然下起了大雪。金山縣地北,地氣寒涼。一旦下起雪來,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往往一夜之間就能下一尺多厚,這種天氣想要趕路,快馬還將就。像錢如意這種,好像琉璃棍兒做成的人,那就寸步難行了。
夫妻二人被困在一個驛站之中,前進不得也後退不得。每天吃吃飯,說說話,看看雪,甚至什麽都不做,就彼此坐著也能過一天。話說自兩人成親一來,一路坎坷,像這樣安寧的日子還真不多。
等到雪停了,道路終於能夠行走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正月底了。
長水縣是去不成了。夫妻二人啟程回金山縣去。
兩人處身的地方,還在金山縣境內,距離縣城也就馬車走一天的路程,要是騎馬不過兩個時辰就能到。又在這驛站困了將近兩個月,各人都歸心似箭,忙忙的收拾起來。
錢如意由來怕冷,攏了厚厚的棉鬥篷,連頭臉都包裹起來,隻露出兩隻眼睛來。才從驛站內走出來,就說要上車。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帶起枝頭幾片殘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她下意識的就打了個寒顫。
陸子峰問道:“怎麽了?是不是被風眯了眼睛?”
錢如意抬起頭來:“不知道,感覺怪怪的。”話音未落,忽見趙豐收從車前躍起一把將錢如意撲倒在地上。
錢如意吃了一驚:“師兄……”
隻見陸子峰身體一晃,臉色驟然慘白,一縷鮮血順著嘴角淌下,仿佛斷了線的血紅珍珠,點點滴滴落在尚未融化的雪地上。
“師兄……”錢如意腦中頓時轟然一聲,肝膽俱裂,五內如焚。陸子峰灑落在地上的鮮血漸漸的洇開,將她的眼前浸染成了一片血紅。
“如意,如意……”忽遠忽近,飄忽不定的聲音不停的在她耳邊纏繞。錢如意稍稍一動心念,就覺得痛如火燒。她皺了皺眉頭,耳邊的呼喚聲清晰了起來,是趙豐收焦急的聲音:“如意,如意……”
他這人木訥,一向話少,著急起來似乎隻會不停的喊她的名字。她不耐煩道:“別吵。”
卻聽趙豐收的聲音裏忽然帶起了哭腔:“你沒事就好了,你沒事就好了……”緊接著就是他嗚嗚的哭聲。
“哭什麽?”錢如意想要睡去,可是被趙豐收吵的不得清淨,隻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焦灼的眼皮睜開。入目是湛藍的天空,以及天空下沾滿霧凇的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