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前路艱難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話說,她的肚子滿打滿算也才四個月不到,原本沒到十分顯懷的時候。她卻為了顯擺,整日將腰踮起,裝出個笨重的樣子來。隻見她一搖一擺走到太子麵前,福身一禮:“給您見禮。”
太子嗑著瓜子,卻在不經意間早已閃目將她打量了一遍,並沒有搭腔。
那丫頭自以為高人一頭,又是十二分的端莊得體,扶著自己的肚子,扭捏著道:“您說您才得了一個閨女兒?”
太子將口中的瓜子兒殼吐出來,仍舊沒有搭腔。跟在他身邊的老太監,就要嗬斥那丫頭。太子略抬手,製止了。
隻聽那丫頭接著道:“您看我這肚子裏,保準兒是個兒子。您要真的想擱親家,何不找個門當戶對的呢……”
“噗……”陸子峰一口茶嗆出來,差點兒沒把舌頭咬掉。放眼天下,誰敢跟太子爺講究門當戶對。他張口就要喝退那丫頭,隻聽太子含笑道:“我也想找門當戶對的,可是太難了。所以,隻能找才貌相當的人家了。”
那丫頭聽了,頓時兩眼冒光:“我家有錢。我們葛家在金山縣,那可是大財主。我家大爺又會讀書,才中了進士的,將來必定是要做大官的。”
太子已經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看向錢如意:“你舅舅哪裏尋來的這樣一個有趣的人?”
錢如意哭笑不得:“我哪裏知道。偏他是我舅舅,我又拿他沒法子。”
太子已經樂不可支:“回頭,你代我向他問個好。就說……”太子想了想:“就說我家門頭太低,配不上他家的高門大戶,讓他失望了。哈哈……”太子說完,放聲大笑。
那丫頭愣在那裏足足有一刻鍾,這才反應過來,氣氛道:“我家娃能看上你家丫頭,那是你家丫頭的福氣。你不願意,我還不願意呢。”說完,憤憤的走了。
太子接著嗑瓜子兒:“這科考都結束了,葛世文怎麽還在你家裏住著?”
陸子峰道:“大約是等著吏部給放差事。”
太子狀似無意道:“他今年四十多了吧?”
陸子峰點頭:“如果我記得不錯,四十七了。”
“四十七……”太子沉吟了片刻:“可是不年輕了。朝廷裏的差事可都不輕鬆,隻怕他難以勝任。”
陸子峰道:“葛世文這個人,我很是熟識。還是有些才能的。隻不過子嗣艱難,到了這個年紀,膝下猶自空虛,所以……”那言外之意,葛世文將那丫頭寵的無法無天,也是有原因的。
陸子峰是個真君子,況且葛世文怎麽說也是錢如意的舅舅,雖然女人們之間常有摩擦,但陸子峰並不願意因此就斷送了葛世文的前程。畢竟,一個讀書人能夠走到今天,很是不容易。
太子沉吟道:“原來如此……”
這時,三伯母已經蒸好了窩頭。熬了金黃的濃稠的小米粥,炒了個白菜絲兒,滴上幾滴香油,頓時滿院子都是香味兒。因為太子的到來,三伯母還特意為他多炒了個蔥花炒雞蛋。
這都是最平常的農家飯,但是因為一院子的人湊在一起,有說有笑,顯得這飯菜也非常的有滋有味起來。
大約是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兒,胡大郎自然而然的從後頭過來吃飯。才一露頭一眼就發現了鶴立雞群一般的太子勇毅,慌忙閃身又躲了回去。
太子大約也察覺到了什麽,猛然抬頭向著後院望去:“我怎麽似乎看見一個人影?”
一桌子的人都停住筷子順著他的目光向後望去。
錢如意忽然吃了一驚,因為她到了這時才發現,太子和胡大郎長的非常的像。大約是因為胡大郎骨子裏似乎就帶著妖媚之氣,所以,錢如意一向並不怎麽注意。
近來胡大郎素菜湯子喝多了,將那身妖媚之氣都洗滌的差不多了。錢如意才忽然發現了這件事。
小七忽然一拍手掌:“我想起來了,怎不見胡大來吃飯?我去叫他。”
太子目光流轉:“胡大?胡大郎麽?”
陸子峰點頭。
太子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緊接著便重新恢複原來的從容之色:“早就聽說他捐獻了全部身家,投身做了別人家的幕僚。卻原來是你家。”
陸子峰麵上露出慚愧之色:“這件事,我也實在糊塗著呢。”
太子道:“這人呐,想要做事了,總歸是好的。”他說完,頓了頓:“我聽說你夫人是金山縣人。你又是在金山縣長大的。”
陸子峰點頭。
太子道:“我有個聽到一個風聲,說朝廷最近要在玉匣關內成立經略衙門,你有沒想過要帶著夫人回去啊?”
這估計才是太子來串門兒的重點。
陸子峰低頭喝粥,但其實心裏已經琢磨開這事兒了。
三伯母不明所以啊,聽說能會金山縣,那當然高興,立刻道:“那自然是好的。這京城雖然好,可到底那金山縣才是生咱養咱的家啊。”
太子笑道:“是吧?我也是這麽想的。左不過,在京裏,陸賢弟也是在經略司做個主薄,回到你們老家,也還是做主薄。銀子也不少掙,你們一家人還能團聚,多好的事。”
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錢如意都差點兒被太子的這番話動搖了。金山縣可是她的家啊。
太子見陸子峰隻是吃飯不說話。看向他道:“你考慮、考慮?”
陸子峰抬頭:“那經略司也不是隻有一個主薄就能行的。”
“這個你就多慮了吧?朝廷既然要成立新衙門,還能不把官兒都給配齊了?”
三伯母被他逗笑了:“就是這話。咱們隻管幹好咱們自己的差事,其餘的事,皇帝老爺自然會安排好的。”
太子說是衝著吃窩頭來的,但其實,他喝了三碗粥,就吃了半塊窩頭。畢竟這粗糧,就算是再做得好,也是不如那細米白麵好吃的。可還是把三伯母給高興的什麽似的。一直把太子勇毅送出大門老遠,再三叮囑他,有空來再來,這才罷休,轉了回來。
陸子峰已經吃飽,起身回屋去了。
錢如意也跟了過去。三伯母收拾碗筷,凝翠看著笨笨。一切都那樣有條不紊,平靜而安寧。
陸子峰在燈下沉思了半響:“如意,你說太子是什麽意思?”
錢如意搖頭:“不知道。難道是真的體諒你在金山縣長大的,想要送你回去養老?”
陸子峰搖頭:“不像。”
“我也覺得不像。”錢如意鋪開被褥,坐在被子裏脫鞋。
陸子峰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如意,你知道經略司是幹什麽的不?”
錢如意想當然道:“不就是算賬的麽?戶部底下的衙門,還能是幹什麽的?不外是算一算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地,收了多少糧食,收了多少賦稅,就這些唄。還能是什麽?”
陸子峰差點沒被她的話給氣樂了:“你胡說八道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
錢如意不解:“我說的不對麽?”
陸子峰道:“對了一點點。”他比劃了個小指甲蓋的大小。
“那經略司是幹什麽的?”
“經略邊地。”
“什麽?”
“就是統領邊地軍政的衙門。”
錢如意傻眼了:“這……怎麽可能?那不應該隸屬兵部麽?怎麽戶部底下冒出來個統領軍政的衙門來?”
“分權。”
錢如意瞬間明白過來:“你是說……”
錢如意不大明白天下的形勢,但自古以來,臣強君弱,天下第一大忌。端看北定候府的權勢,以及胡大郎一個商賈之子,就能在京中飛揚跋扈,也不難明白如今的朝堂之上是處於弱勢的。
經略司的成立,要是為了分權,那麽朝廷讓陸子峰回金山縣,可就不是什麽好事。金山縣隸屬於玉匣關,而玉匣關是北定候的轄地。北定候在玉匣關內的名望,可是非同一般。
不管派誰去金山縣經略司任職,都是一件異常艱難的事情。
錢如意一把握住陸子峰的手臂:“能不回去麽?”
陸子峰沉吟著搖了搖頭:“不知道,隻希望,太子隻是隨口說說。”
話雖如此,夫妻二人卻都十分明白,太子是絕對不可能跑到他們家裏來,隨口說一說這件事的。就像小七拿回來的那張科舉名單一樣,以小七的身份,如果沒有人放他進貢院,他是無論如何進不去的。
也就是說,從陸子峰被從皇榜上劃掉那時起,朝廷決定的去金山縣設立經略司這件事,就已經在謀劃之中了。陸子峰正是被謀劃中的一員。雖然他的身份,暫時隻是經略地的一個不起眼的主薄,但他明白,這絕不是朝廷的最終目的。
朝廷這一招狠辣啊。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十王街的後人,對付十王街的後人。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麽?還有比這更令人唏噓的事情麽?
兩人唏噓了一夜,但是也無可奈何。
第二天,陸子峰照常去應差。沒到中午呢,門外來了一個青衣小吏,拿著一紙吏部的委任狀。原來是吏部下放了葛世文的差事,任命他為金山縣縣令,正七品的官。這官聽著不怎麽回事,可是正七品著實是不小的官階了。
前一夜出去應酬,喝的醉醺醺,五迷三道的葛世文,聽到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差點兒沒樂暈過去。
自古都是異地為官,怕的就是那官員在當地,和鄉紳勾連,欺壓百姓,貪墨朝廷。派到異地去,人生麵不熟的才不容易出現這種情況。
葛世文卻是直接就給他派回了自己的老家,那他自然高興的很。當即就收拾行李,準備啟程返鄉。
他那個丫頭就更別提,如果有尾巴,這會兒就翹到天上去了。
送走了葛世文,又過了幾天。陸子峰的調令也下來了。隨同的還有幾個原來經略司裏的同事。其中就包括衛家五小姐的公爹。陸子峰和這位宋義守老先生,一向交好。兩人相互敬佩,是個忘年交的好友。
而新人經略司的經略使,不是別人,正是新近才高中的衛善,衛長風。至於他的侄子衛元章,則是留京任職。聽說最近皇後給他牽了紅線,就要完婚。
這幾件事湊在一起,對於日漸沒落,沉寂的衛家來說,就仿佛枯木逢春,一夜之間就有精神煥發,恢複到了之前的鼎盛狀態。
新成立一個衙門,要有許多事務需要提前打理,所以,陸子峰和宋守義這些下屬,從人都是要提前出發,前往金山縣的。
因為要回家鄉去了。錢如意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要去向衛如言辭行。畢竟在京中,也隻有她和衛如言能說上話了。
衛如言如今已然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錢如意去到北定候府的時候,她正在給小女兒縫衣裳。錢如意略坐了坐,告訴她自己要回去了。衛如言停下手中的針腳,靜默了許久,輕歎了一聲:“如意,我真想和你一起回去啊。”
錢如意笑道:“你父親也要回金山縣的,你總有機會的。”
衛如言苦笑一聲:“但願。”她從梳妝匣裏拿出一件金首飾來,遞到錢如意麵前:“這個,權當我還你的銀子吧。”
錢如意將她的手推了回去:“這話從何說起。”
一瞬間,衛如言似乎憔悴了許多:“你我之間,還有什麽是不能說的呢?我也不瞞你,當初你給荷香那四十兩銀子,想必你還記得。我原本一直想要還給你的,可是,我這日子看似一團錦繡,內裏的拮據也隻有自己清楚。說出來你大約不信。我一年到頭,莫說銀子,就連百十個銅錢見到的都有數。索性這府裏什麽都供應著。又沒有別人跟我攀比。也就這樣糊塗過了吧。”
錢如意吃驚道:“怎麽就成了這樣了?”
要知道,那北定候一年的俸祿餉銀可不是個小數目,加上每年邊關的個色進項,再加上朝廷逢年過節的例行封賞。周家人口簡單,應該橫豎都吃不穿才對。
除此以外,周玉郎雖然被排遣到很遠的地方,但也是有俸祿拿著的,並不是去做白工。怎麽就讓自己的老婆孩子這樣的拮據了呢?
衛如言苦笑一聲:“你還不知道麽?他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雖說我當初舍命救回了他的性命,但也是留住人,留不住心。隻要我們母子餓不死,凍不死,各自臉上好看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