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來個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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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峰隻好跟在她後頭一起拔草。
見錢如意不聽,隔天陸子峰從經略司回來,就雇了幾個壯工,將家裏的雜草清理幹淨。第二天又找人來伐樹。武侯府邸,二十年沒人住了,野生的樹苗都長成了參天大樹。
錢如意明白自己的斤兩,實在不是幹體力活的料。見陸子峰請了人來,就和凝翠一起給那些壯工做飯、燒茶。鄉下誰家蓋房子,或者有別的動土的活計,都會請人來幫忙。所以,錢如意支應起這些人來,很是得心應手。反正這些力工也不需要多麽精細的山珍海味,生的做成熟的,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一連收拾了半個月,花了七八兩銀子,才把荒蕪的武侯府收拾出來。隻不過,那門楣上的牌匾,到了此時也該功成身退了。
看著那禦賜的牌匾被卸下來,錢如意忽然有些明白,陸子峰為什麽不願意回來了。他回來了,武侯府也就不存在了。從此以後,這片宅子,隻能隨著他的身份被人稱作陸家,或者將來他出仕,被稱作陸大人家。再也不可能稱作武侯府邸了。
十王之一的武侯,終將湮滅在曆史的塵埃之中。
武侯府二十年沒住人,房屋多有朽壞之處,不能住了。陸子峰雖然賣盔甲得了幾十兩銀子,可是比起修繕這樣偌大的宅院,簡直杯水車薪。
所以,錢如意的意思,也就是清理出來就行。再不濟也是個家,荒草連天的像什麽樣子。夫妻二人仍舊住在前院的門房裏。實話說,就這門房,都比元寶村很多人家的屋子好得多。
經曆這麽久,兩人就算安頓下來了。
沒事的時候,錢如意在家裏和凝翠一起,隨便收拾一下,做個飯什麽的,也就一天過去了。那府邸實在太大。兩個人光掃院子,一天都掃不全。所以,根本不用擔心沒事情做。
每每看著那些腐朽倒塌的房子,看著才剛清理過,又開始長草的校場,錢如意都懷念元寶村外的田地。可惜她是個幹活兒不中用的,要不然,非把這些地都開墾出來種上莊稼不可。
她越是這樣想,就不由自主的想家鄉,想親人。別的人也還罷了,尤其的想爺爺、奶奶。也不知道他們現在過的怎麽樣。她是個心裏怎麽想,臉上就會表現出來的人,並不擅長掩藏心思。
陸子峰卻和她恰恰相反。他自幼跟著山長在書院長大,一個孤兒,首要學會的估計就是察言觀色。於是,這天夜裏,錢如意迷迷糊糊都要睡著了,陸子峰忽然道:“要不,咱們把老爺子和奶奶接過來吧。”
錢如意一個激靈就睡意全無,坐起身來:“你說的是真的?”
陸子峰點頭。
錢如意頓時就高興的差點兒從炕上蹦下來。
“不過……”陸子峰含笑望著她,打得什麽主意不言而喻。
錢如意雖然有些不願意,可是看在陸子峰善解人意的份上,難得的沒有那麽抗拒。
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爬起來,張羅著準備幹糧。他們來的時候,差不多一路乞討過來的。先是錢如意采藥、賣藥,有得吃就吃,沒得吃餓著。差點兒沒把她給餓死了。那滋味實在不好受的很。
後來沒藥可采,陸子峰賣字畫,還不如賣藥呢。
最起碼,那藥材,隻要你能采到,遇到市鎮,總有藥房回收的,隻是價錢多寡的問題。字畫可就沒那麽容易賣。還得找個有閑錢的人家,還得拿人家恰巧是有個讀書人的。總之,倆人餓起來的時候,比賣藥的時候還多。
錢如意是被餓怕了,可不願意再嚐這滋味。
她和凝翠一起,給陸子峰足足烙了二十斤麵的大煎餅。不是她廚藝差到不會做別的,這雜糧麵的煎餅曬幹了,好保存。天氣熱起來了,換成別的幹糧,沒兩天就壞掉了。
陸子峰從經略司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家裏到處晾著煎餅。他頓時就啞然失笑。估計當年先帝的先帝赦建十王府邸的時候,做夢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這宅子會被用來曬農家最普通的雜糧麵煎餅。
陸子峰那顆原本還有著幾分愴然的心,在這一刻竟然神奇的被治愈了。許多年來,積攢在胸臆間,無處抒發,卻又無法忘記的,對於當朝的怨氣,悄無聲息的湮滅了。
錢如意從煙火繚繞中抬起眼來,看見的就是一位身長玉立,溫文爾雅的男子,站在晾曬的煎餅之間獨自失笑的樣子。燃燒枯草的煙霧在他身子四周繚繞,恍惚間,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但這感覺也隻是在錢如意心頭停駐了極為短暫的一刻,立刻就化成了她對陸子峰的極度不滿,嘀咕了一聲:“騙子。”
陸子峰回過神來,望著她:“什麽?”
錢如意裝做沒聽見他的話。
陸子峰走到她身邊,幫她燒火:“如意,你越發的對我不好起來。”
錢如意瞥了他一眼:“哪有?”
陸子峰道:“你以前見到我就笑,叫我陸師兄。如今,已經好幾天沒有對我笑,沒有叫過我陸師兄了。”
錢如意不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低下頭接著燒火。
陸子峰十分苦惱的看著她:“這到底是為什麽呢?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就算要我死,也要我做個明白鬼啊。”
錢如意聞言,將眼睛一瞪:“快些啐三口吐沫,跟老天爺說童言無忌。”
陸子峰擰不過她,隻好照做。
錢如意望著鏊子下歡快的火苗,忽然間又愁腸百結起來,輕歎了一聲。
陸子峰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有些不甘心跟了我?”
錢如意翻了他一個白眼:“邊兒去,我奶奶說,這燒火燎灶的事,不是男人該幹的。你不是要考狀元的麽,若是閑了,就去讀書。萬一給我掙個誥命夫人什麽的,我也算不白跟你一回。”
陸子峰原本是個驕傲的人,如果旁人這樣和他說話,他定然拂袖便走,用不相交。可眼前這個是他用了手段,花了心思賺來的媳婦兒,他可不會做那樣的糊塗事。他也白了錢如意一樣:“能的你?嫁給我你還吃虧了怎麽地?你睜大眼睛看看,我長得不好,還是文采不好?你都賺翻了,還嫌東嫌西的,不知足。”
“你……”錢如意本來想和他吵的,可是抬頭看見陸子峰那明顯含著笑的眼睛,忽然就泄了氣。她這二十幾年,挨過餓,受過窮,見過將軍,見過侯爺,也見過老王爺,就沒有受過委屈,誰能想到,竟然栽在一向君子風度的陸子峰身上。
她長歎一聲:“常年打雁,被雁啄了眼睛。”
陸子峰終於忍不住笑:“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打到我這隻雁,你偷著樂吧。”說話間眼眸一掀。
隻聽哐啷一聲巨響。錢如意下意識抬頭看去,隻見凝翠兩手乍煞站在當地,慌忙的彎腰去撿一個掉在地上的銅盆。那神情明顯的極為不自然。
錢如意問道:“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凝翠倉惶的搖頭:“沒。”卻明顯不敢抬頭的樣子。
錢如意望著她:“定然有事。”
凝翠吞吞吐吐道:“我不敢說。”
“說,有我在,沒事。”
凝翠指了指陸子峰:“剛公子的樣子,比胡大郎可……可……”她到底不敢說;陸子峰比胡大郎還妖嬈。
可就算不說,但凡和胡大郎扯到一起相提並論的,滿京城估計就找不出一個不知道什麽意思的。因為,胡大郎雖然武功高強,但是遠不及他在美貌和無狀上出名。
這個人每日留戀於花街柳巷,但因為有著花魁都沒有的容貌,反而並沒有他和哪個女子的風流韻事,多得都是他和某公,某子的另類傳說。
這也是,為什麽他雖然有著深不可測的背景,但是被人提起來的時候,上至文人騷客,下至市井婦孺都對他帶著鄙視的原因。
陸子峰自然也是看不起胡大郎的,聞言指著凝翠:“小丫頭,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趕回家去你信不信?”
凝翠頓時委屈起來,撅起嘴道:“我說不說吧,如意姑娘非讓我說。我說了,你又要趕我走。在你家當丫頭,怎這麽難?”
陸子峰不好和一個小丫頭吵,轉頭看向錢如意:“你瞧瞧,你把那丫頭給縱容成什麽樣子了,趕明兒還要上房揭瓦了。我怎麽可能和胡大郎像?”
話音未落,忽聽胡大郎的聲音慢悠悠傳來:“你自然和我長的不像。不然你不就成了我了麽?”
錢如意一向怕胡大郎,聞言下意識吃了一驚。
陸子峰也十分的意外,轉頭循聲望去。隻見胡大朗一身箭袖短打站在敞開的大門外,肩上背著個不大的包袱,手裏握著一柄長劍。那樣子就仿佛輕裝簡行,要出遠門似的。
見院子裏的人都看見了自己,胡大郎略一抱拳:“京南胡大,仰慕陸公膽識、才情,前來投謁。萬望陸公不棄,胡大定然盡心竭力,為陸公臂膀,刀山可往,火海可去。雖萬死不辭。”
一時間,陸子峰和錢如意雙雙愣住。
凝翠皺著眉頭:“啥意思?”
錢如意麵無表情的解釋道:“他說他要追隨陸師兄,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啊?”這下輪到凝翠吃驚了。
天下第一首富胡大郎,放著自由自在的好日子不過,要跟著經略司的一個不起眼的賬房先生,當一個……說不好聽的就是,當一個下屬。
凝翠第一反應就是,胡大郎看上陸子峰了。
“胡兄就不要戲耍我了。”陸子峰回過神來,拱手和胡大郎打哈哈。他要信了胡大郎能給他當下屬,不是腦子被門擠了,就是進水了。
他和胡大郎雖說幾麵之緣,但是對胡大郎的風評還是知道的。實在是胡大郎在京中太過出名,隻要來過京城的人,想不知道他的事都難。
卻見胡大郎一本正經道:“我不是開玩笑的,是誠心投奔。如果你不收留我,我今日就要露宿街頭。倘若你不信我的誠意,隻管出題來考。”
“為什麽?”
這不但是陸子峰想要知道的問題,也是錢如意和凝翠想要知道的問題。隻見錢如意和凝翠站在一起,豎著耳朵,瞪著眼睛,活脫脫倆鄉下愛尋摸八卦的好事婦女樣子。
胡大郎看了二人一眼,接著向陸子峰抱拳一躬道:“實不相瞞,我日前上書朝廷,已經將全部身家捐獻國庫。如今,除了我一人一身之外,別無長物。”
“嘶……”錢如意吃了一驚。
凝翠更是驚的眼珠子沒掉到地上。
胡大郎既然被傳說成大業國首富,就算有些誇張,但也可見其家中何等的巨富了。錢如意可還沒忘記,他家擦屁股都用上等的絲綢手絹,還是繡花的。皇帝也不過如此待遇吧。
不然,胡大郎的驕奢淫逸,也不肯能在京中這般出名,連朝廷就忌憚他三分。
可是,就是那樣的家業,他說捐就捐了,而且捐的一文不剩。這份決絕和果敢,反正錢如意自思做不到。那可不是幾十兩銀子,是成千上萬兩。站在那銀子壘成的山頭上,是連皇帝都忌憚的位置。
錢財和權勢,是世上最令人難以割舍的東西,多少人夢寐以求,多少人為此不惜骨肉相殘。而胡大郎竟然說,他給捐了。輕飄飄一句話,背後卻是重如泰山一般。
胡大郎大約沒想到錢如意會如此吃驚,他轉過頭去望著她:“捐了,真的捐了。”
可問題是,就算胡大郎捐了全部身家,錢如意也怕他啊。
他隻是清淺一瞥,錢如意頓時就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她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你看,你武藝高強,驚才絕豔。我們家不過是個平常百姓之家,實在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胡大郎麵色平靜望著她:“你為什麽不願意收留我?因為我曾經將你擄走麽?”
這話問的誅心啊,錢如意臉色白了白,索性實話實說:“是。”
“那我給你道歉。”他說著就抱拳一禮。
錢如意十分為難道:“天底下那麽多人家,你為什麽就非要來我們家呢?”
胡大郎反問:“天下人雖多,但是能像陸公這般灑脫的又有幾個呢?像陸公這般睿智的又有幾個呢?宮門賣甲,千年之後也必是美談。”
錢如意小心翼翼看著他:“你確定,你會在乎後人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