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起伏隻在轉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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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如意不是凝翠,自然沒有凝翠那樣神速的反應能力,心說自己這次可是吃大虧了,將脖子一縮,眼睛一閉,擎等著挨打了。
隻聽啪的一聲,手掌擊在人身上的響聲。
但是,奇怪的是,不疼。
錢如意試探著睜開眼睛,隻見凝翠跪倒在自己身前,用身體幫自己當了那太監一巴掌。這種事,錢如意無論如何是不會幹的。她一向奉行,挨打受疼沒人替的原則,寧可跑去搬救兵,也不會以身替人抵擋的。所以,凝翠的行為,真的把她驚呆了。這一刻,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三觀是不是不正。
那太監一巴掌沒打著錢如意,反而呼在了凝翠身上,這令他十分的沒麵子,頓時有幾分惱羞成怒,指著凝翠和錢如意:“你們兩個死丫頭,不想活了麽?”
凝翠轉身向著皇後磕了三個響頭,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滿臉大義淩然:“皇後娘娘,我家姑娘從小地方來的,不懂京城的規矩。之所以衝撞了您,全都是因為奴婢沒有及時提點我家姑娘所致,要打要罰,請皇後娘娘都衝我來,千萬不要和我家姑娘一般見識。”
“凝翠。”錢如意更加沒有想過,凝翠不但替自己挨打,還會毫不猶豫的替自己抗罪。天家無情,伴君如伴虎。就憑剛剛,她不過偷看兩眼皇後娘娘,就被一頓打罵,由此可見這其中的厲害。弄不好,凝翠真的會掉腦袋的。
錢如意幾乎想都沒想,向著皇後娘娘一個頭磕下去:“皇後娘娘,凝翠和民女沒有半分關係。民女有錯,自己一力承擔。娘娘聖明,還望明察秋毫。”
皇後娘娘看著地上匍匐的二人,許久才緩緩開口:“你們兩個倒是有情有義。”她的聲音和她的相貌一樣,慈祥溫和,但是錢如意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絲的寒意。
她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將身伏得更低,生死麵前,氣節就是狗屁。
卻聽慧雅郡主接口道:“她們兩個確實有情有義。”
“哦?”
“她們於我素不相識,卻肯用心來照顧我。娘娘看在侄女兒的薄麵,饒過她們這一回吧。這丫頭確實是新近才從鄉下來到這裏的,真的不知道宮裏的規矩。並非有意冒犯。”
皇後不知道想到了哪裏:“莫非,這位就是三小姐?”
慧雅郡主搖頭:“並不是。這姑娘是……”她說到這裏,下意識的停頓了一下,底下的話語中不覺已經染上了苦澀之意:“是我丈夫,請來陪伴三小姐的鄰家女孩兒。”
“原來如此。”皇後娘娘竟然親自走過來,伸手扶錢如意:“快些起來,剛才誤會了,讓你受委屈了。”
要是換了別人,皇後娘娘紆尊降貴親自來扶,又給她道歉,一準兒高興的找不著北。可是錢如意十分努力了,也沒讓自己高興起來。平白無故被人衝後心捶一拳,還連累凝翠挨打,她覺得自己要是這樣就能高興起來,簡直就是神仙了。
皇後娘娘扶起錢如意,早已閃目將她打量了一遍,問道:“你不是陪伴三小姐的麽?怎麽又到了慧雅郡主這裏?”
這讓錢如意怎麽回答?
皇後娘娘大約也察覺到自己問了個有些不好回答的問題,但是她依舊氣度從容。
隻見先前捶錢如意的那個太監,上前一步道:“這還用問,定然是三小姐孝順,自己沒時間,讓著女孩兒幫忙照顧郡主的唄。”
皇後點頭:“哦,難為那孩子想的周到。”
慧雅郡主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這也和她之前一直隱忍的模樣大相徑庭。錢如意有些吃不準她怎麽回事,但是有了前車之鑒,她就算心裏一萬個好奇蟲兒拱著,也不敢再露出任何神色來。
卻見慧雅郡主扯著皇後娘娘的衣袖:“娘娘,我有件事正想要去找您。”
皇後慈祥的笑著,滿眼都是溫暖的望著慧雅郡主,就好像慧雅郡主真的是她的愛女一般:“是不是又看上什麽喜歡的東西了?隻要我能辦到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都給你摘下來。”
慧雅郡主搖頭:“並不是。”
“那是什麽事?”
慧雅郡主望著外頭那些,聽見皇後到來,亂七八糟跑來的侍人們:“那些人,我不要了,你帶回去吧。”
就算錢如意在心裏一再的告誡自己,可不能再出紕漏,也被慧雅郡主這直白的說話方式給震驚的不輕。尋常人家,別人送的東西再退回去的話,為了避免尷尬,還要找個理由說辭呢。
慧雅郡主現在要退回去的,可是皇帝賞給她,跟隨了她好多年的內侍、宮女們。這樣直白,真的好嗎?
皇後顯然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話給整的一怔:“怎麽了?”
“沒什麽,我就是不喜歡了。不想要他們了,正好您今兒來了,就把他們全都領回去吧。”
“那怎麽行?你的奶媽媽前些日子才去了,如今你身邊正是需要人的時候,都送走了,誰照顧你呢?那可不行。”
慧雅郡主的反應,再一次令錢如意大跌眼睛,一向連走路都規規矩矩的她,下一刻竟然小孩子一樣撒起潑來:“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想再看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你把他們全帶走,一個都不要留。”她身體虛弱,此刻激動起來,就有些氣喘籲籲,看上去奄奄一息很是孱弱,似乎稍有不慎,她隨時都會厥過去一般。
“好好好。”皇後似乎真的十分寵溺於她:“你說不要,咱就不要。這樣,我回宮之後,再給你選幾個穩妥的送來。”
旁邊那太監聞言,問道:“那外頭那些人……”
皇後娘娘略一思考:“即刻送去昭寧寺,為已故文候,以及我大業開國幾百年來,為國鞠躬盡瘁的忠臣良將們,誦經祈福去吧。”
那太監躬身點頭:“皇後娘娘大義,大業之福啊。”
那太監拍完馬屁,躬身後退,走到門外這才轉身,望著院子裏混雜站立的那些侍人們,高聲宣讀道:“皇後娘娘口諭,郡主府一眾舊仆,即刻前往昭寧寺為已故文候,以及我大業開國幾百年來,為國鞠躬盡瘁的忠臣良將們,誦經祈福去吧。”
說是傳口諭,還真的一字不落。
下一刻,外頭院子裏就炸了鍋,那些宮女、太監們紛紛哭叫起來:“郡主千歲,奴才們舍不得您啊。看在奴才們伺候了您一場的份兒上,求您讓奴才們留下吧……”
屋內的皇後娘娘看著慧雅郡主:“真的一個都不留麽?好歹他們都是伺候了你二十年的老人兒,沒有功勞還有苦勞。”
慧雅郡主搖頭:“一個都不要。”
“唉……皇後娘娘輕歎了一聲,似乎很是拿這樣任性的慧雅郡主無奈:“你呀,什麽時候才能長大。”說完向門口站立的那個太監擺了擺手。
那太監領會了,向著外頭的侍人們高聲嗬斥:“這是皇後娘娘和慧雅郡主的恩典,還不快叩頭謝恩?”
那些侍人們聞言,這才一個個住了嘴巴。當先一個白胖的太監,出眾向那大太監行個禮,問道:“可否容卑下等,回去收拾兩件換洗的衣裳,再來謝恩?”
那大太監聞言,頓時冷哼一聲:“難道皇後娘娘的口諭,在你眼裏是可以打商量的嗎?”
那太監吃了一驚,連忙垂下頭去:“不敢。”
怪隻怪,他們在這郡主府裏,日子過的太過舒服了。一時間將規矩禮儀全都忘個精光。
那大太監冷眼望著那些人:“謝恩吧。”
那些侍人到了這時,一個個麵如土色,就算心裏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到了這時也是無可奈何。一個個隻好硬著頭皮,爬在地上:“謝皇後娘娘恩典,謝慧雅郡主恩典。”心裏真實的想法卻並不敢表露,更不會有人體察一二。
這就是奴才的命。主人讓你興的時候,就是十裏春風,主人一旦翻臉,落入泥沼也隻是轉瞬之間。
那些人叩完頭,這才在皇後娘娘隨行帶來的侍衛的押解下,失魂落魄的出府而去。
誰能想到,不到兩個時辰之前,這些人還在這郡主府內作威作福,視孱弱的慧雅郡主如無物。這時卻要麵對後半生的青燈黃卷。人生的起伏也太快,令旁觀者都感到措手不及,更何況這些身在其中的人呢?
可見人生在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沒有了做人的底線,離倒黴也就不遠了。
皇後娘娘打發了那些侍人,又命宮女兒捧上來許多華美的衣飾,並一些珍珠寶石,流光溢彩的首飾。向慧雅郡主道:“你乳娘新近去了,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你皇叔怕你孤單,特意讓我一早來瞧你。我索性就早一天來了。知道你愛美,我特意讓人為你做的新衣服,新首飾。等明日裝扮起來,定然好看。”
慧雅郡主連忙起身,做出個要謝恩的樣子。皇後娘娘一把捉住她:“快些免禮。你也知道,我膝下隻有太子一人,並無兒女,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一般。咱們娘女兩個,不用那些虛禮,沒得生分。”
慧雅郡主便站起來。
皇後依舊拉著她幹枯的手:“明兒勇毅過來,年輕人好熱鬧,我上了年紀的,受不得那亂哄哄的吵鬧,就不來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等過些日子,記得來宮裏看我。”
慧雅郡主點了點頭:“嗯。”
皇後娘娘又囑咐一旁的衛老太太等人幾句,站起來擺駕回宮了。連同她帶來的那些人一起,霎時間猶如江潮退去,呼啦啦走了個幹淨。
其實,皇後一共在這裏待了不到一刻鍾。就是這一刻鍾,整個郡主府幾乎被清空了。
除了慧雅郡主懨懨的坐在那裏,錢如意和凝翠倆人大眼兒瞪小眼兒,都傻了。
尤其是錢如意,她之前還在絞盡腦汁琢磨,要找個什麽樣的說辭,能完美的把慧雅郡主這裏養的那些祖宗們送走。結果,慧雅郡主簡單直接的幾句話,就把這個難題解決了。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嗬……”慧雅郡主忽然輕笑了一聲,滿是自嘲之意。
錢如意吃了一驚:“郡主,你沒事吧?”實在是慧雅郡主現在的樣子,忽然發笑有些詭異。
慧雅郡主抬頭:“沒事啊。我好得很。”
凝翠指著她怪異的表情:“那您笑什麽?”
慧雅郡主望著她:“小凝翠,你說過了今日,外頭會不會再增加一條我的傳言。說我無情無義,把身邊伺候了二十年的老人都趕走了?”
凝翠一向少心沒肺,聞言認真想了想:“不能吧。那些奴才一個個拽的跟活祖宗一樣,在我們家早就被打死了。如今隻是把他們送走了,您已經仁至義盡了,怎麽會是無情無義呢?”
慧雅郡主看著她,微微搖頭:“誰家養出你這樣一個可愛的丫頭。”
凝翠道:“我以前是北定候家的,不過後來不是了。我家世子把我送給我家姑娘了。”
“北定候?”慧雅郡主似乎忽然打開了塵封的記憶:“是周家麽?”
凝翠點頭。
慧雅郡主長歎一聲:“也不知道周家弟弟現在怎麽樣了。想當年……”她說到這裏忽然頓住。
凝翠追問道:“當年怎樣?”
慧雅郡主一笑,笑容裏滿是苦澀:“不提也罷。”說完轉向錢如意:“你覺得呢?”
錢如意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明日外頭會不會再新添一段關於我的傳言。”
錢如意無所謂道:“反正已經那麽多了,就算有,也不在乎多一條,少一條的,您說對吧?”
“這倒是。”慧雅郡主臉上釋然了,語氣也跟著輕鬆起來:“這府裏的人走光了,我反而忽然覺得渾身前所未有的輕鬆。咱們去四處走走怎麽樣?反正就剩咱們三個了,無論怎樣,都不會有人笑話。”
凝翠首當其衝的舉手同意。
錢如意卻臉色發白,額頭早已冷汗涔涔:“恐怕我不能陪你們去了。我現在很不舒服。”
凝翠還沒看出來什麽,慧雅郡主已然察覺:“你的臉色確實不好。怎麽了?”
錢如意苦笑:“我一向這樣,小姐身子丫鬟命。大約是剛剛挨那一手錘,被打得狠了。這會兒後背火燒火燎,心裏直發空。”
凝翠連忙搬了把椅子給她坐。
慧雅郡主道:“我也時常這樣,感覺自己隻剩下一具空殼,渾身輕飄飄的。反正這宅子在這裏,也跑不掉。咱們明天去散步也可以,後天去也使得。今天折騰了一天,我也乏了。咱們就先歇一歇吧。”
錢如意巴不得躺一躺呢。聞言也顧不上客氣,爬到慧雅郡主那張千工床上,脊背挨著褥子,渾身這才輕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