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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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如意把碗收拾到廚房,奶奶後頭跟進來:“我洗吧。”
錢如意看著奶奶眼底深處的憂愁,沒有爭執什麽,放下碗走了出來。
她想找點兒活兒幹,可是轉了一圈之後才發現,豬圈裏沒豬,雞窩裏沒雞。正在茫然,無意間抬頭看見,屋頂上不知何時長起了野草。
昔日熱鬧的院落,不過短短一年時間,竟然荒敗凋零起來。秋風吹過,說不出的蕭索。
錢如意望著那野草愣了一會兒,背起一個筐,拿了把鐮刀準備出門。
正在修農具的爺爺看見了,問道:“去哪裏?”
錢如意猶豫了片刻,低聲道:“迷蹤蕩。”
爺爺愣了片刻,輕歎了一聲:“別往深了去。人活在世上,命裏該有的東西是有定數的。那野物也是這樣。若是人搶了野物的口糧,說不得會招來災禍。”
錢如意點了點頭:“我知道。”
爺爺道:“知道我娃是個有心的。家裏的事你不用愁,爺爺還能幹呢。趕明兒我去尋個工來做,咱還能過個好年。”
“嗯。”錢如意應了一聲,背著筐出了門。
十月天氣,迷蹤蕩的蒿草都枯黃了,但是需要秋季采挖的草藥還是有一些的。
可惜,靠這些草藥微薄的進益,別說吃飽飯,買鹽都不夠。
因此,錢如意並沒有什麽心情去挖藥材,而是提著筐子站在蕩子裏望天。
忽然,身後的蒿草一陣晃動。
錢如意猛然回頭,眼中升起的希冀隨即凝固:“趙豐收……”緊跟著,她想起趙豐收已經不理她了,語氣頓時不客氣起來:“你來這裏幹什麽?”
趙豐收將腋下夾著的一個小包袱遞給錢如意:“幫個忙吧。”
他的樣子實在可憐。已經是十月天氣,元寶村地氣寒冷,天氣已經很冷了。他身上還穿著那身貼著身體的破舊單衣。
褂子隻剩下兩根布條,前襟、後背上的布料都變成補丁,歪歪扭扭縫在了褲子上。不然這會兒估計趙豐收已經裸奔了。
錢如意其實很心軟,觸及他目中的無助和祈求,伸手接過那包袱:“什麽?”
趙豐收縮著肩膀,弓著腰,似乎這樣能讓身上僅有的布料將他瘦長的身材,遮的更多一些:“給做件衣服吧。”
錢如意翻開包袱,才知道裏頭是一塊粗麻布。這種布料粗糙到什麽程度呢?但是用手拿著都紮手。
錢如意皺眉:“這能穿嗎?”
趙豐收窘迫道:“總比現在好。不然,人家主家不讓上工了。”
錢如意看著他瑟縮的樣子,沒來由的生氣,將布料扔回去:“白眼兒狼,你愛找誰找誰去,姑奶奶不伺候。”
趙豐收都快哭了,抱著那粗麻布,大眼睛裏憋著兩眼泡淚水。可憐兮兮像個沒娘的小奶狗。
錢如意煩躁的背轉身去不看他,可心裏百爪撓心更加難受。
她實在忍無可忍,轉頭瞪著趙豐收:“把你眼裏的貓尿憋回去。”
她不說還好,一說,趙豐收悲從中來,眼淚嘩一下就湧了出來:“如意……如意……”
他本不善言辭,喚了無數聲如意,也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錢如意真快被他的樣子氣瘋了。她伸手奪過那布料市場,找著趙豐收沒頭沒腦就打:“讓你沒良心,讓你白眼兒狼……”
可是,打著打著,不知何時她也已經淚流滿麵。
趙豐收可憐,她又何嚐不可憐?
兩人淚眼相對,也不知哭了多久。
還是錢如意先回過神來,將眼淚一擦:“哭什麽?哭要是有用,都哭死算了。”她望向趙豐收:“針線呢?剪刀呢?”錢如意針線活不好,可是簡單的縫補還是會的。
這是莊戶家女子安身立命的本錢,不學會,日後真的會連衣服都穿不上。
趙豐收含著兩眼淚,張著嘴愣住了,他根本沒想到這些。
錢如意無奈道:“這可不是我不幫你。以前我也照顧你很多,可那時我家還沒有分家,一大家子拉扯著我們這一房。偶爾有餘力幫你。現在,我的處境還不如你,實在無能為力。”
趙豐收垂下頭去,他就是這樣,無論什麽都不說。
錢如意道:“要不你去家裏,拿些針線來?”
趙豐收道:“你大約也聽說了,我二弟要成親了。我家裏實在困難。”
錢如意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裏氣急不過,隻剩冷笑。如果說葛六女是唯娘家是從,趙豐收絕對有過之而不及。
最起碼,葛六女往娘家劃拉東西,還會給自己留一身體麵衣裳。趙豐收卻是連一件衣裳都不給自己留的。
以前,錢如意隻覺得她和趙豐收同命相憐,這時十分的後悔自己當初對趙豐收的同情。
像他和葛六女那種人,根本就不配別人的同情。
她將那粗麻布按照原樣疊好,用包袱皮兒卷了,遞還給趙豐收:“我真的愛莫能助。”
趙豐收看著那包袱,眼睛裏滿是絕望:“如意,我以後什麽事都聽你的。”
錢如意疲憊的搖頭:“不用這樣。我家裏的事已經夠我發愁了,真的沒有精力再去管別的。”
趙豐收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如意,你是不是嫌棄我?”
錢如意愣住:“你怎麽會這樣想?”
趙豐收垂下頭,沒有說話。
錢如意是知道他的毛病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主,所以也不等他底下的解釋,直言道:“我們隻是鄰居,不存在誰嫌棄誰的理由。”
趙豐收腦袋垂的越發低:“我知道,可是我願意。”
錢如意又想冷笑:“我不願意。你想想,從小到大,我幫你的還少嗎?可你哪次聽我的了?又是哪次不是因為你,給我家惹來一大堆麻煩?”她望著趙豐收:“你自己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想一想,咱們兩家對門住著,我家和你家成了現在水火不容的樣子,都是因為什麽?
趙豐收,我欠你的嗎?你怎麽還好意思讓我幫你?”
“我……”
“好了你別說了,我不想和你說話。”錢如意轉身便走。
“如意……”趙豐收喚了她一聲。
錢如意站住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
她剛剛那些話固然不假,可真實目的並不是奚落趙豐收,而是發泄心中對自己母親的不滿。
她冷靜了片刻,轉頭看見趙豐收在深秋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樣子,伸手道:“拿來吧。”終究她還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心軟的人。
原本瑟縮在那裏,仿佛寒風中沒來得及打開的花朵一般的趙豐收,在錢如意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神奇的煥發的生機,如果有雙翅膀,他這會兒肯定飛著撲到錢如意麵前。
隻見他將那包袱雙手擎著,仿佛向神明獻祭一般的虔誠、謹慎、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