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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院中蟬鳴時至夜間也未停歇, 西府海棠經了白日的烈陽, 枝條蔫答答的垂下, 卻依舊花香不減,此時若推窗看去, 外間星星點點,儘是流螢。


  蕭鳳梧半跪在床榻上, 將秦明月的褲管卷至膝蓋,瞧見那團烏紫, 垂著眼,指尖在傷處邊緣輕輕摩挲,秦明月想縮回腿, 卻被他攥住腳踝,不得動彈。


  蕭鳳梧取了藥膏, 給他塗上:「跪的時候疼嗎?」


  秦明月心想當然疼, 不過這輩子疼的太多了, 跪一晚上又算什麼。


  見他不語,蕭鳳梧第一次秉承著醫者的仁慈之心說這種話:「要愛惜身子,再跪的話,膝蓋會壞,壞了就沒辦法再登台唱戲……」


  秦明月聞言唰的縮回腿,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眉頭微挑,骨子裡的倔強一覽無遺:「不唱就不唱,我還能餓死不成。」


  「當然餓不死, 有我呢。」蕭鳳梧收好藥箱,放到桌上,回頭就見秦明月抱著膝蓋,一雙眼烏溜溜的望著自己,眼尾微勾,一股子揮之不去的妖氣。


  這樣有魂有魄的人,大抵是少有的,雖是末流戲子,心性卻比誰都堅韌,身體里的脊梁骨唯有對著蕭鳳梧的時候才會心甘情願的那麼彎上一彎。


  「明月……」


  蕭鳳梧上床,單手手撐在他身側,忽然低頭噙住了他略顯蒼白的唇,秦明月眼瞼顫了顫,感覺有一隻手褪去了自己的里褲,不自覺偏頭,避開了這個吻,直視著蕭鳳梧,輕聲迷茫問道:「我是玩物嗎?……」


  蕭鳳梧聞言頓住,神色愕然,然而迎著秦明月認真的臉,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了個稀爛,呼吸都跟著凝滯起來。


  「不是……」


  蕭鳳梧低聲道:「不是玩物。」


  從前甜言蜜語說的太輕巧,皆因心中無情,如今滿心是他,反倒笨嘴拙舌起來,連一句哄人的話都說不出。


  蕭鳳梧抓著秦明月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房處,卻只是看著他,一言不發,片刻后,秦明月明白了他的意思,閉眼遮住了眸中的霧氣,指尖微微收攏,湊上去與他纏做一團。


  舌尖抵進抵出,攪弄間帶了曖昧的銀絲,秦明月喘息聲漸濃,眼尾一抹薄紅暈開,勾人心魂,他圈住蕭鳳梧勁瘦的腰身,想靠近他,雙腿卻被按住動彈不得。


  「膝上還有葯。」


  蕭鳳梧將他兩腿分開,搭在肩上,然後偏頭親了親細膩的內側皮膚,灼熱的呼吸噴洒下來,癢得秦明月眼中見了淚意。


  今日什麼花樣都沒玩,最原始的姿勢,卻格外溫柔,格外纏綿。


  秦明月覺得自己身處雲端,輕飄飄的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了,他指尖在蕭鳳梧後背落下道道紅痕,身子因為舒爽綳得死緊,像一尾離水的魚,無力的在岸上掙扎。


  掙扎間髮髻散落,緞子似的墨發順著綉枕散落下來,襯著那張臉,美的難辨雌雄,蕭鳳梧五指貫穿發間,咬住了秦明月的耳垂,問道:「簪子呢?」


  簪子?


  秦明月聞言,混沌的思緒終於歸攏了那麼些,他擁著蕭鳳梧的肩背,不說話,片刻后才道:「斷了。」


  說完又親了親他的唇,低聲道:「十六爺,日後再送我一個……」


  蕭鳳梧自然無不應,只是先前的溫吞廝磨難填心中欲壑,到後頭便如疾風驟雨般,連帳幔都不慎扯了半邊下來。


  秦明月心甘情願的承受著,等雲雨方歇,才伏在蕭鳳梧懷裡,用腿輕輕蹭了蹭他,聲音略啞,帶著股子饜足,慵懶的不像話:「十六爺,真是不懂憐香惜玉,非要見了血才知足么。」


  有什麼東西順著淌下來,秦明月白皙的腳踝頓時多了抹淺淺的腥紅,蕭鳳梧聞言倏的睜開眼,起身掌燈一看,這才發現被褥上確有淺淺的血跡,而秦明月則像尾人魚似的伏在榻上,見他一副被嚇到的模樣,卻是咬著指尖直笑,十分開懷的模樣。


  蕭鳳梧立即起身想去找藥箱,又覺得應該先洗洗傷處,披了件外衫往後廚走去,走了幾步從發現鞋沒穿,匆匆回來套了靴子,秦明月見狀從後面攬住他,聲音微涼,卻粘人的緊,像蛇在吞吐芯子:「被傷的可是我,十六爺慌什麼,方才我可什麼都沒對你做呢。」


  蕭鳳梧道:「你倒是想,有那個本事嗎。」


  秦明月聞言笑的聲顫顫,最後捧住蕭鳳梧的臉,吻了吻他,聲音裹了蜜糖般,絲絲縷縷難斷絕:「傻子,去打水來吧。」


  蕭鳳梧反手碰了碰他清瘦的臉,然後在秦明月的驚呼聲中將他一把扯進懷裡,發現身軀也是一樣的瘦,思索片刻后,低聲道:「過幾日蕭家祭祖,你同我一起去。」


  一代興,一代亡,國如此,家亦如此,子孫後代若萬眾齊心,則百年興盛可期,否則便如那舊時王謝檐下燕,最後飛入尋常百姓家。


  當初蕭老太爺逝去,眾人便如一盤散沙,轉眼就各奔東西,若不是因著這一場牢獄之災,還不知何時才會聚在一起,如今絕處逢生,大難不死,當開壇擺酒,酬天地,謝鬼神,祭先祖。


  蕭臨儒雖被剔除了祖籍,可現如今,也沒誰會去在乎那些,他辭官辭的不易,自己偷偷服了寒食散,催得內腑翻湧,一個勁的咳血,眼見著快不行了,皇帝這才恩准他告老還鄉。


  蕭家祖墳在紫雲山上,這也是官府唯一沒有收回去的地,因著世代行醫,山頭種滿了杏樹,遠遠望去一片霞色,隱入天邊美不勝收,風一吹,杏花紛紛揚揚,恍若下了一場花雨。


  先祖墳前,擺好了供桌,供奉五穀六畜,蕭臨儒灑酒祭完天地,持香下跪,恭恭敬敬俯首叩拜,而他的身後則是蕭家子孫,男丁在前,女眷在後,黑壓壓一片人,卻無一絲雜聲。


  「蒼天在上,我蕭家一脈,世代為醫,普救眾民,不求聞達,但求利人,然此代子孫不肖,以致家傾人散,險有滅族之災禍,而今大難逢生,當秉先祖遺願,明天地陰陽五行之理,始曉天時之和不和,民之生病之情由,懸壺濟世,不辱門楣——」


  蕭臨儒語罷深深叩首,許久才起身,將香插入香爐中。


  若按家中長序,此時便該蕭二哥帶著眾家眷旁支敬香,然排行最末的蕭鳳梧卻站在了蕭臨儒下首,無一人提出異議。


  眾人知曉,他就是蕭氏下一任家主。


  蕭臨儒轉身面向眾人:「我蕭家百年傳承,實不忍斷於此處,願行醫者留下,不願從醫的,便自行離去,此後耕、樵、漁、讀,各安天命。」


  一陣風過,吹起衣角,卻無一人動彈。


  蕭臨儒見狀,蒼老渾濁的眼終於帶了些許光亮,而後從主位退開,對著蕭鳳梧無聲頷首。


  蕭鳳梧猶豫片刻,上前一步,微微側目,卻是拉過了一直靜立在身側的秦明月,然後掀起下擺,帶著他一起跪於先祖墳前,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都清晰傳到了眾人耳畔:「經此大難,一謝黃天,二謝厚土,三謝秦公子,救我滿族於水火之中。」


  蕭家祭祖,外姓之人本就不該摻和,秦明月一直心中惴惴,聞言更是慌的不行,只覺蕭鳳梧在胡鬧,奮力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剛想起身離開,卻又被身後一陣齊刷刷的聲音驚得瞪大了眼。


  「謝,秦公子救命之恩——」


  以蕭二哥為首的人,竟皆掀起下擺單膝跪地,女眷則屈膝行禮,就連蕭鳳梧,也轉過了身面對著他。


  「不……不必……」


  秦明月這下真成了木頭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蕭鳳梧安撫似的對他笑笑,然後取了兩脈香,點燃,分他一脈,對著先祖靈位敬香。


  「此後為醫,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


  這是孫思邈的《大醫精誠論》,為人醫者,必要知曉的道理。


  蕭鳳梧念一句,蕭家眾人便跟著念一句,聲音迴響在山中,幽幽傳了很遠,許久后,他將自己的那脈香,連同秦明月的一起插入了香爐中。


  三國時閩籍道醫董奉,異居山間,為人治病,不取錢物,使人重病癒者,使栽杏五株,輕者一株,如此數年,計得十萬餘株,郁然成林,故而醫家每每以「杏林中人」自居。


  蕭家買下這座山頭當做祖墳,不使金銀陪葬,僅栽滿山杏樹。


  蕭鳳鳴一點點,攥緊秦明月冰涼的手,風一吹,杏花落了滿身:「明月,你我百年後,當同葬此處,碑上冠我之姓,牌位供入宗祠,永受後代香火。」


  秦明月無父無母,無親無友,死後無人立碑立牌,便是無主孤魂,他卻從不在意這些,畢竟生前哪管身後事,可如今聽到蕭鳳梧所說的話,心頭頓時一窒,嘴唇顫動,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許久后,啞聲道:「不可,我只是一介戲子……」


  「戲子又如何,你喜歡唱戲,我便再堆金砌玉的給你造一座戲台,任你唱念坐打,你若不喜歡唱,後半輩子我養著你,何必管旁人說什麼。」


  蕭鳳梧溫熱的指尖在他臉龐略過,風一吹,涼涼的,秦明月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哭了。


  「明月,醫者治病救人,不問貧富貴賤,人也不應當有三教九流之分,不要看輕自己。」


  山道崎嶇,他們來時是騎馬而來,兩匹棗紅色的馬正在一旁吃草,祭祖完畢,族人在收斂供桌,蕭鳳梧卻翻身上馬,準備下山了,他今日約了人,想把東街的一家鋪子盤下來當醫館,以備蕭家東山再起。


  秦明月也牽了自己的坐騎,誰曾想蕭鳳梧卻攥住他的胳膊,一把將人拉上了自己的馬,不偏不倚剛好落在懷中。


  秦明月微微眯眼,迎著撲面而來的暖風,用手肘搗了身後人一下,生得絕色,比滿山杏花還要殊麗:「十六爺,成何體統,你不怕被人瞧見?」


  蕭鳳梧騎的飛快,馬蹄聲陣陣,踩著落花淺草而過,他大聲笑問道:「我不怕,你怕嗎?」


  秦明月也笑著搖頭:「我不怕。」


  山道蜿蜒,只見一道淺藍色的光團從蕭鳳梧身上飛起,耳畔響起了一道久違的電子音。


  【叮!抽離程序啟動,請宿主做好準備,

  開啟自檢程序,


  自檢完畢。


  解除捆綁中,

  20%


  50%


  100%


  解除成功,本次服務圓滿結束,親愛的宿主,恭喜你通過星際審核官標準,成功走上自立自強的道路,系統君要離開了喲~】


  「吁——」


  蕭鳳梧聞言下意識勒住韁繩,往上空看去,隔著青山巒疊,白雲出軸,一點藍色的光團正在悠悠遠去,不禁疑惑皺眉,而後笑了笑,心道從沒見過這麼有意思的妖怪,不吸人血,不害人命,反倒逼著人自立自強。


  他正出神,耳畔忽的傳來一聲鞭梢脆響,緊接著馬兒就如離弦之箭般往山下跑去,蕭鳳梧嚇了大跳,狠狠勒住秦明月的腰,把韁繩奪了回來:「好傢夥,把我摔下去你就高興了。」


  秦明月朗聲而笑,一隻手緊緊攥著蕭鳳梧的胳膊:「我抓著你呢,掉不下去的。」


  一路分花拂柳,身形漸漸遠去,牧童坐在牛背上,吹著笛子,清越的山歌調子直上雲霄,驚得鳥兒飛起。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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