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少爺了
蕭鳳梧不喜歡受制於人的感覺, 哪怕系統實際上並沒對他造成什麼隱患, 翌日清早, 他就又去了回春堂,秦明月大抵是能猜到他做什麼的, 心想總比遊手好閒的強,沒有再管。
昨日的蔣平安又來了, 拎著一斤豬肉和兩壇酒要答謝蕭鳳梧,錢郎中樂呵呵的把酒提走了, 直接把坐堂的活甩了出去。
「大夫,真是多謝,要不是您昨日妙手回春……我娘可能就沒了, 我欠您一條命。」
蔣平安幾次要下跪磕頭,都被德貴給拉了起來, 蕭鳳梧提著稱在櫃檯稱葯, 用麻繩隨手一捆遞給他道:「化瘀平氣血的, 三碗水煎成一碗,先喝著,喝完了帶你娘來這邊再看一次。」
蔣平安恭敬的接過,都應了,又說了好一番客氣話才離去。
許是因著昨日那一遭,今日生意倒不似往常那麼冷清, 有些百姓在外探頭探腦的,見是蕭鳳梧坐堂,有兩個走了過來, 挨個兒排隊讓他瞧病。
蕭鳳梧抬眼,見面前是位胖乎乎的男子,抬手止住了對方要說的話,眼神上下掃視,一邊打量一邊道:「……體態痴肥,唇烏紫,呼吸斷續不順,面色晦暗無光,有心痛症,」
說完又見那男子衣襟上有油點,繼續道:「你喜食葷腥,得戒,否則胸痹之憂會愈發嚴重,發作起來心肺抽痛,從前胸貫穿後背,輕則疼痛難忍,重則丟了性命也不稀奇。」
蕭鳳梧每說一句,男子眼睛就亮一分,最後更是激動的拉住他的手道:「哎呦!神了!神了!您怎麼知道我有心痛之症的,您可得救救我啊!」
蕭鳳梧見他衣裳料子不錯,想來家境尚可,抽出手,用帕子擦了擦,然後搭著指頭又切了脈:「問診費半吊錢,我開方子,你去柜上抓藥,先吃幾服,吃完了再來找我,葯錢另算。」
比起千金堂不算貴了,尚在接受範圍之內,男子麻利的交完錢就抓藥去了,蕭鳳梧把錢塞進袖中,見下一個病人眼下暗沉,無精打采,坐在對面跟個瘦猴似的,一身煙味,就沒往上湊了。
蕭鳳梧掀起眼皮子,問道:「想看什麼病?」
那病人打了個哈欠,神情懨懨的道:「嘴裡發苦,老有味兒,吃啥都覺著淡,您給我瞧瞧唄。」
「老遠就聞見了,舌頭伸出來看看。」
蕭鳳梧用白帕子捂著口鼻,湊過去看了看他的舌苔,然後又飛速抽身,心道大夫真不是人乾的活,伸出幾根指頭切了切脈象道:「少抽大煙,舌面黃苔厚膩,邊緣齒痕甚重,這是濕毒,舌上有淤斑,對著胃腸之外,說明有膿血在腹部,且有十年之久,發作起來疼痛難忍,鼓脹如孕婦,得扎針。」
中醫講講望聞問切,一個人得了什麼病,瞧面相便能猜個七七八八。
病人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肚子,咧開一嘴黃牙笑道:「有兩把刷子,猜的分毫不差,我以前被人捅過一刀,多年頑疾了。」
後頭有排隊的人,見蕭鳳梧瞧著像是個醫術精湛的,都感覺頗為新奇,有認識的人道:「哎呦,這不是蕭鳳梧么,怎麼跑這兒來了,蕭家太爺當年可是在皇宮大內當過御醫的,醫術那個精湛啊,幾根針下去葯都不用吃,病就好了,先皇都親口誇過。」
這年頭,無論什麼事跟皇家沾上了,都顯得稀罕起來,蕭鳳梧拉了帘子,給大煙鬼扎針,他雖知曉穴位,到底為了不出意外,抽了本穴點陣圖,一邊對照一邊扎。
大煙鬼直冒冷汗,又不敢隨意動彈:「你你你……你是不是大夫啊!怎的連穴位都不知道,還得瞅書?!」
蕭鳳梧一手拿書,一手拈針,神情淡定:「我看書,並不代表我不知道穴位,有些人不看書,也不代表他就知道穴位……別動,扎著死穴了我可救不回來。」
外頭還有個口舌生瘡的病人,創口都流膿了,德貴在蕭鳳梧身邊繞來繞去:「十六,你扎針要多久啊?」
蕭鳳梧眼皮子都懶得掀:「說不準,那個口舌生瘡的叫你師父去吧,我治不了。」
德貴問:「你怎麼能治不了呢?」
蕭鳳梧道:「不想治,太噁心。」
他這種人活在世上純屬浪費空氣,扎針嫌累,治病嫌噁心,就想舒舒服服躺家裡,逍遙自在,最好什麼都不用做。
蕭鳳梧現在想一年之內掙夠五百兩,不多不少,剛好夠尋常三口之家五十年的嚼用,掙夠了就讓那個系統趕緊滾蛋,省的在這兒天天礙事。
德貴聞言皺眉,為難道:「醫者父母心,你怎麼……怎麼能因為噁心就不治呢。」
蕭鳳梧方才還笑嘻嘻的,不知為什麼,忽然間變得面無表情:「誰說大夫就一定要救人的,殺人的多了去了。」
德貴被他看的渾身發寒,只得嘀咕幾句,轉身去扯了錢郎中來。
下午的時候沒什麼病人,秦明月一進來,就看見蕭鳳梧趴在桌上樂嘻嘻的數錢,一堆散碎的銅板,翻來覆去的數,叮噹作響,回春堂年久失修,稍微一點動靜都會掀起浮灰。
秦明月用帕子掩著口鼻,身上做工精細的綢衫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他神色複雜的坐到蕭鳳梧跟前,將帕子放下來:「你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做學徒?」
蕭鳳梧見是他,樂了:「這地方挺好的啊,你怎麼來了。」
秦明月打量了一下四周:「你既會醫術,不若我給你開個藥鋪,好過屈居於這裡。」
系統又悄悄冒泡了,變成一個藍色光球,就停在蕭鳳梧手邊,小聲道:【親,不可以吃軟飯的喲……】
「砰——」
蕭鳳梧直接抬手,重重砸了下去,光球散作點點星光,瞬間消散在空氣中,彷彿從來沒出現過。
就在蕭鳳梧思考著自己是不是已經捶死這個禍害的時候,秦明月反倒被嚇了一跳,面色幾經變幻,瞪著他道:「不願意就說不願意,你沖我發什麼脾氣!」
蕭鳳梧心道誰不願意,他不知道多願意呢,正欲說些什麼,腦海中忽然響起了系統陰魂不散的聲音。
【毆打系統,一次警告,兩次電擊懲罰,三次扣除生命值,請宿主慎重!!!!!!】
還沒死。
蕭鳳梧懶得理他,捏著秦明月一截白皙的手腕子道:「沒沖你發脾氣,方才桌上有蟲子,哪兒不舒服。」
秦明月神色稍緩:「沒什麼病,就是順路過來瞧瞧你。」
蕭鳳梧還是給他切了脈:「體寒,內里臟腑都是陳年舊疾,要好好調理,不然就是短命相。」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秦明月抽回手:「認識你就夠夭壽的了。」
大抵是秦明月唇紅齒白生的好看,像仙人一般,德貴趴在柜子上,探頭探腦的望了半晌,又見蕭鳳梧與他笑嘻嘻的說話,沒有半點不耐,心道二人關係應當是不錯的。
德貴羞答答,不太好意思的問道:「十六,他是誰?」
蕭鳳梧頭也不抬的道:「我祖宗。」
德貴瞪圓了一雙眼睛:「啊?!」
秦明月暗自勾唇,眼眸隨意一掃,道不盡風流,對蕭鳳梧道:「時候不早了,同我一道回去吧,這天瞧著像是要下雨了,等會兒可沒人給你送傘。」
蕭鳳梧進后廚摸了兩個饅頭吃,這才同他一起走,秦明月見他吃的香,擰眉道:「饅頭有什麼好吃,家裡現成的燒肉燕窩一筷子都不動,你這是什麼毛病。」
集市還未散,兩邊的路擺著許多小攤,蕭鳳梧一面看,一面滿不在乎的道:「這有什麼,以前有錢就吃鮑參翅肚,沒錢就啃饅頭,有的吃就行。」
秦明月急道:「可你……」
「可我已經不是少爺了——」
蕭鳳梧忽然出聲,然後慢慢的轉身看向他,輪廓分明的臉浸著夕陽餘暉,眼眸裡頭好像什麼都有,但仔細看去卻又什麼都沒有,秦明月怔愣著,只聽蕭鳳梧輕聲道。
「明月,我早就忘記自己的少爺身份了,只有你記得而已。」
全燕城人都知道,蕭家沒了,蕭鳳梧也不是以前的蕭鳳梧了,卑微如地底塵泥,人人都可來踩一腳,只有秦明月還拿他當少爺,認為他應該吃好的穿好的,不該受半分貧苦。
秦明月呼吸凝滯片刻,周遭人群來來往往,他卻不動,只望著蕭鳳梧,蕭鳳梧看見一旁有賣臉譜面具的,拿了個半張狐狸的過來,然後問秦明月:「喜不喜歡?」
面具紅白二色為主,一雙狐狸眼上挑,惟妙惟肖,兩邊以金漆勾勒些許繁複古紋,做工精細。
蕭鳳梧總是很會拿捏人心的,也總知道秦明月會喜歡什麼,說完不等他回答,就詢問攤主價錢幾何,直接買了下來,懷裡的銀錢頓時去了大半。
秦明月反應過來,急忙伸手想攔,結果沒攔住,反被蕭鳳梧拽著拉走。
秦明月道:「太貴了。」
對秦明月來說不貴,對現在的蕭鳳梧來說有些貴。
「沒什麼貴的,只要喜歡,就值這個價。」蕭鳳梧把面具給他扣上,還是像以前一樣,不把金銀當回事,「換做以前,我說不得會用白玉雕琢,嵌上薄金,給你做個一模一樣的,現在嘛,買不起,將就吧。」
秦明月兩根指頭搭上面具邊緣,似乎想取下來,但不知為何,又放棄了,只透過面具上的狐狸眼望著蕭鳳梧:「你總對我這麼好,是害了我。」
蕭鳳梧故作疑惑的回頭:「害你什麼,害你得相思病了嗎?」
秦明月卻不回答,只道:「明日我唱《十相思》,你記得要來看。」
蕭鳳梧心想自己又得翻牆過去,長吁短嘆的道:「你怎麼天天唱,你是角兒,該端著些的。」
秦明月其實唱的不多,一日也就小半場,聞言反問道:「端著?端著有錢拿么?這行就是吃年歲飯的,不趁著年輕多唱兩場撈些錢,難道要等著以後老了跟頭都翻不動再去么?」
蕭鳳梧拱手:「說的有理,明日唱個十場如何?」
秦明月又搖頭:「那不行,嗓子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