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wan
第50章
夜已深,顧青青不再猶豫,把燈一滅,摸黑除去了外裳。
她也不跟人客氣,到了床邊,直接把睡在外側的祁望往裏推。
這麽大的動作,睡覺的人卻硬是沒被吵醒,隻是蹙著眉頭,頗有些可憐蜷在角落裏。
顧青青瞅了他一眼,便自顧自在外側躺下了,此時被窩裏還尚存著幾分餘溫。
她往日都是獨占整張大床,一時半會也想不到顧忌其他人。蓋好被子後,一翻身,就卷走了大半被子,徒留身穿單薄寢衣的祁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祁望在夢中也不是沒嚐試過去搶被子,隻是無論他如何用力,被子始終不帶動彈的。
沒辦法,隻能自個追著被子跑。
此刻,正值顧青青將睡未睡的關頭,雖說發現了身後的動靜,但是懶得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於是不知不覺的,祁望的身體就挨了過來,甚至還得寸進尺地將腦袋也蹭到了她的枕頭上。
顧青青實在是困極了,為了躲避耳後傳來的呼吸聲,忍耐著往前挪了挪,好不容易清靜了一點,但很快,祁望就再度跟了上來。
她不算什麽好脾氣的人,再加之醉酒後還有些頭暈腦脹,心下一橫,索性支起上身,一把將枕頭給抽走。
祁望的腦袋猛地從枕頭上掉落,因下麵的墊被鬆軟,倒也沒覺得痛,隻是發出一聲悶哼,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他此時還醉著,恍惚之中,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但借著月光,一仰頭,還是認出了坐在他身側的顧青青。
顧青青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絲質裏衣,烏發披散下來,或是因為喝了酒,臉上還帶著淡淡的薄紅。垂首看他時,濃密的睫毛半掩住她那雙過於冷靜的雙眸,自有一股令人難以形容的動人氣韻。
顧青青見祁望直直地看著自己,也不想搭理他,隻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然而她瞪的這一眼,落入祁望眼中,實在算不得凶橫,反倒把他撩撥得心蕩神搖。
待他終於回過神時,顧青青早已重新放好枕頭,背對著他睡下了。
祁望此時哪裏還剩下半分睡意,隻要一想到剛剛的情景,心跳便如擂鼓一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顧青青的背上,瀑布般的青絲之下,那一小截後頸顯得越發瑩白,仿佛閃著誘人的光。
他愣愣地看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從後方擁了上去。
他屏住呼吸,將手臂輕輕搭在顧青青的腰上,然後手指摸索著往前,待尋到顧青青的手後,顫抖著握住。
顧青青還未睡著,祁望的小動作,她自是清楚。
沒有動彈,隻是因為對方手上的力道太輕了,似有若無地牽住她的手,極盡克製。要不是掌心太過灼熱,她甚至會誤以為這隻是自己的一種錯覺。
顧青青懈怠的精神逐漸蘇醒,她轉過身來,靜靜審視祁望的表情。
祁望在她看來的一瞬間,就立馬跳開了視線。
他神情局促,目光躲閃,身子僵硬,有一種落荒而逃的狼狽。
而在被子底下,兩人的手還在虛虛地握著。
顧青青微微使力,打算分開。
然而下一秒,祁望卻仿佛失了理智,手指突然收力,緊緊地嵌入顧青青的指節之中,兩人十指相扣。
顧青青有些錯愕地抬頭。
祁望強裝鎮定地回應她的注視,他點墨般的眸好似藏了很多情緒,炙熱的、專注的、膽怯的……
顧青青看不太懂,隻感覺他此刻像是發了高燒,因為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是滾燙的。
兩人誰都沒說話,沉默的對視過後,祁望首先垂下了眼瞼。
他的目光落在顧青青的唇瓣上,然後慢慢靠近。
或許是鬼迷心竅,亦或是天氣太冷,而她醉得太過厲害,當祁望哆嗦著湊過來時,她並未推開。
長夜漫漫,大雪下了一整晚,然而兩人誰都沒發現。
*
時光來去匆匆,轉眼間,五年過去了。
祁望通過散館考試後,便被授予翰林院編修。隨後奉命前往永泉鄉,擔任鄉試考官。此番監考,他上書揭發了數起舞弊案,範圍波及甚廣,引得天子震怒。
待此案了結後,他恪盡職守立下大功,升任翰林院侍讀。
之後在禦書房效力時,文才顯露,處事又慎重,深得天子器重,特授為禦史,為皇帝耳目風紀之臣。同時兼任左諭德,掌東宮輔導皇太子。
祁望在官場上風頭一時無兩,難免遭人妒恨。
隻是因他做事公正嚴明,私下又頗為圓滑,難挑出錯處來,隻得在其他方麵做些文章。
當今聖上最恨的便是那貪官汙吏,於是很快,彈劾祁望的折子就被送到了禦前。
原來祁望自入朝為官以後,住的便是豪門貴宅,吃穿用度也皆是上品,可按理來說,他的俸祿根本支撐不了他的花銷。
如若不是貪贓納賄,這銀兩又是從何而來?
聖上知道此事後,果然下令徹查。
然而這一查才知道,祁大人平日的衣食住行,其所有支出皆由夫人顧氏包攬。
而京都現如今最時興熱鬧的布莊、酒樓、茶館等,都是顧氏名下的產業。
她建造的工坊更是遍布整個大慶,就連聖上都有所耳聞。
去年南邊鬧雪災,當地一家工坊不僅捐錢捐物,還第一時間收留了不少災民,前去賑災的欽差大臣曾特意上書提起過。
隻是誰都不知道工坊背後的神秘東家,會是祁望的夫人顧氏。
聖上對這位奇女子的經曆感到萬分好奇,原想見一麵,然而她已經在一個月前就離開了京都,隻能等來日再尋個機會好好封賞。
至於祁望,他顯然是無辜的。
聖上為了安撫,賞賜給他不少金貴物件,之後又重罰了那個彈劾祁望的大臣,這事便算是揭過了。
不過祁大人吃軟飯的事情,還是很快就傳入了坊間,成為京都一樁笑談。
聖上聽說後,又尋了個由頭,補償性地賞賜了不少東西。
祁望是不在意這些虛名的,軟飯他從小吃到大,早就習慣了。
他老老實實地謝了恩,便命人將這些東西和這個月的俸祿,一並收入庫房充作家用。
至於顧青青,前兩天倒是來了封信,說是已經到了江南一帶。
這幾年,她的生意急速向外擴張。但因交通不便,溝通不及時,工坊雖派了專人負責,但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去年更是出現了好幾起工坊管事假公濟私的事情。
攤子鋪得太大,顧青青沒法將事情全部丟開手去。索性每年都會抽出時間來,到各地工坊轉上一圈,順便幫下麵的管事緊緊皮。
這一去,通常沒有三五個月是回不來的。
果不其然,到了十二月,顧青青來信說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了。
祁望一直算著日子,估摸著她快要進京了,每天下差了,先回家換下官服,再去渡頭上轉轉。
他和顧青青的女兒寧寧,還不到四歲,也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這個消息,在家鬧了一上午,非要去渡口找娘。
祁望上朝去了,家裏沒人能勸得動她。
安氏也沒想到,寧寧去年和她爹隻去過一次渡口,那次還沒接到顧青青,中間隔了這麽長時間,她竟然還記得這件事。
這孩子性格活潑好動,體力更好。在家的時候,每天都是好幾個丫鬟婆子時刻盯著,要是出門,去的還是繁忙熱鬧的渡口,需要的人手隻會更多。
再者,昨天夜裏還落了場雪,現在還在化,正是最冷的時候,實在不宜帶孩子出門。
安氏硬是沒點頭,隻推說等祁望回來了,讓他帶她去,才勉強將她哄住。
等到祁望下值,安氏趕緊把這小祖宗送來。
祁望以前一進家門,先得領著女兒出去走一圈,等她在外麵玩累了,要抱了,夜裏才會好好睡個覺。
若是輪到他沐休,那就得四處找新鮮地方給她玩,太近的還不行,她早就玩厭了。
祁望覺得女兒估計是想娘了,自己又好幾天都沒帶她出門了,心下一軟,便同意了。
命丫鬟給寧寧找了件最厚的鬥篷,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父女倆才一起乘車前往渡口。
渡口上人頭攢動,貨物上上下下,商人、腳夫你來我返,一片繁忙的景象。
馬車停在渡口外,祁望抱著寧寧下了車。
路邊全是賣吃食的小攤,燒餅、包子、麵條等頂餓的食物。
這裏人多,祁望怕女兒被撞到,所以一直抱在身上,沒讓她下地。
他身量高,長得又白,這幾年入朝為官,漸漸也養出了些清貴氣質,此時懷裏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人群中格外顯眼。
寧寧還饞嘴,小手一點一點的,一會要吃這個,一會要吃那個。
祁望給她買了一串糖葫蘆,兩人才繼續往裏走。
祁望這幾日天天來碼頭,附近做買賣的小攤販都看他眼熟了,有路過的商人打聽這是哪家的公子。
旁邊一個小販住在城裏,答道:“那是禦史祁大人,他抱的是他女兒,天熱的時候,常看見他抱著他女兒在河岸邊看花燈呢。”
“禦史?”客人嘖嘖稱奇:“這還真看不出!”
禦史一職,要的是剛直不阿,嫉惡如仇,敢諫敢言。而剛剛那位大人,生得俊俏,舉止端方有禮,氣質溫和,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都沒法把他和禦史聯係在一起。
祁望可不知道背後的這些議論,他抱著寧寧進入碼頭時,正好有大船靠岸,負責裝貨卸貨的腳夫們忙得熱火朝天。
祁望見不是自家的商船,便走遠了一些,找了個僻靜的地方。
寧寧的腦袋趴在祁望的肩上,小嘴不停,糖葫蘆的碎屑掉的四處都是,有些甚至都沾到了他的衣服上。
祁望卻渾不在意,隻不住張望著往河麵上看。
眼看好幾艘靠岸的大船都不是自家的商船,祁望也算不得失望。
等待是他最常做的事,他也從不會覺得難熬,因為他知道她總會回來。
不過他今天畢竟帶了女兒過來,天寒地凍的,不可能在外麵逗留太久。
剛準備打道回府,寧寧就突然興奮了起來:“爹,我看到娘了,她在那裏!”
祁望順著女兒的目光看去,顧青青果然站在船首。
她人瘦了一點,穿著打扮依舊利落,顯得人英姿颯爽。尤其是不笑的時候,麵上總是透著一股冷意,不過當目光觸及岸上的兩人時,冰雪驟然消融。
寧寧激動得險些從祁望的懷裏蹦了出來,瘋狂招手:“娘,我在這!”
顧青青的船還未靠岸,寧寧的手臂就早早張開了,這是要她抱的意思。
顧青青一落地,就連忙伸手接住直直往她懷裏衝的女兒。
寧寧性格並不內斂,表達愛意是大方且直接的,雖然好幾個月沒見,但對顧青青依舊親昵。撅起小嘴,在她的臉上大大親了一口,留下一大灘口水印,還附帶一些剛剛吃糖葫蘆剩下的糖絲。
對於女兒黏糊糊的愛意,顧青青有些承受不來,給了旁邊憋笑的祁望一個眼神。
祁望立馬掏帕子。
他一邊給人擦臉,一邊問道:“今天怎麽沒坐大船回來?”
“大船在上一個渡口耽誤了。”顧青青道。
祁望突然笑了,知道她這是怕他等。
兩人說話的這會工夫,天空突然飄起了雪,紛紛揚揚的。
顧青青趕緊給女兒把小兜帽戴上,祁望在一旁伸出雙手,下意識給顧青青擋了擋頭頂的雪花,然後發現這樣很傻。
一家三口著急忙慌地往馬車上趕。
寧寧似是覺得這樣好玩,她躲在娘的懷裏,隻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在漫天大雪中,她笑得咯咯響。
作者有話說:
讓各位久等了,故事就在這裏停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