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日暮西沉,祁望兩條腿顫顫巍巍的,走在村裏唯一的一條土路上。身後兩條長長的水跡,延伸至村外的小河邊。
而扁擔兩端原本八分滿的水桶,此時也僅剩下了六分。他倒也不是故意的,隻是不經常幹活,很難維持兩邊的平衡。
田裏幹活的農戶們正扛著鋤頭各自回家。
有個老伯見祁望走路歪歪扭扭,準備上前幫忙。然而目光一轉,發現兩個水桶裏並沒有多少水,當即止住了動作。
老伯奇怪道:“祁家的小子,你家的水桶是漏了吧?怎麽才挑這麽些?”
祁望漲紅著臉,沒好意思說是自己灑的,隻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便咬牙繼續往前走了。
祁母這一路上光顧著和顧青青說話,一時也想不起祁望來。到了家門口,又碰上了丁嬸,三人就站在路邊,又嘮起了家常。
直到祁母無意中摸到身上挎著的包袱時,才想起自己的兒子還在後麵挑水呢。
一扭頭,就見祁望已經搖搖晃晃地跟上來了。
祁母一陣小跑,趕忙過去接應。
祁望肩上的扁擔一卸,身上的力氣也好似被抽空,雙腿一軟,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丁嬸不知所以,問:“這是怎麽了?”
顧青青暗自憋著笑,朝丁嬸揮了揮手後,這才過去幫忙。
兩人連拉帶拽,一起把祁望扶進了院裏。
祁母又是倒水,又是擦汗的。
祁望在椅子上躺了好半晌,才逐漸恢複過來。見祁母忙裏忙外的,惱羞成怒道:“娘,那水那麽沉,你也不說來幫幫我!”
“我這不是忘了嗎?你怎麽也不喊一聲?”祁母放下杯子,一臉心疼地去給兒子揉肩膀。
這一碰,更加了不得。
祁望痛得直抽氣,一邊躲,一邊埋怨祁母:“你們走得那麽快,我倒是想喊,可你們聽得見嗎?!”
祁母神色尷尬:“是為娘的錯,那兩桶水確實沉,我都挑不起來。”
話音剛落,顧青青就已經把祁望那兩桶水都搬進了院裏,朝祁母道:“娘,你把這些都倒缸裏吧,我去拿剩下的那桶。”
說完,顧青青就徑直出去了。
祁母應了一聲後,便過去提水。一看水桶,皆是半滿,詫異道:“怎麽就隻剩下這麽點了?”
祁望理直氣壯:“不就是路上灑了點嗎?”
祁母沒說話,單手提了提水桶,試了下重量。
她神情複雜:“就這麽點,你都累成這樣了。青青還生著病呢,都能幫我挑兩回。”
祁望翻了個白眼,不高興地嘟囔道:“我是個讀書人,以後考取了功名,哪裏還要幹這些?”說到這裏,他才想起了自己回來的目的,語氣責怪,“娘,這都月初了,我的束脩怎麽還沒送來?”
“哎呀,我給忘了。”祁母一拍額頭。
以前這些事都是兒媳婦在操心,這次沒人提醒,她自然也記不住日子。
“算了,我人都已經回來了,錢直接給我吧。”祁望不願再過多廢話,直接伸手。
祁母愣住:“咱家現在還沒有呢。”
“這麽多天了,難道一件家具都沒賣出去?”祁望不敢相信。
祁母搖頭:“賣倒是賣了幾件,就是……”
祁母向兒子解釋著,現在農忙,家家戶戶都忙著種地,就算是婚嫁,也大都趁著地裏不忙的時候辦。
丁嬸打聽來打聽去,也就村長的小孫子快開蒙了,有可能會買。但莊稼人不講究這個,沒有書桌就寫不成字了?吃飯的桌還不是一樣的用!
究根結底,東西不實用,大家壓根就沒有閑錢花在這種事上。
最後還是顧青青拍了板,用一套桌椅和書櫃,和村長換了三隻能下蛋的大母雞。
祁望聽到這裏,音調驟高:“什麽!我那些東西,就換了三隻母雞?”
祁母點頭:“是嘞,青青講,母雞可以下蛋,蛋又可以用來換錢。”
祁望扶額,仰天長歎:“娘,一個雞蛋才一文錢,咱們什麽時候才能攢夠我的束脩?你們這是被坑了!”
祁母:“……反正青青說能換。”
祁望無語凝噎。
祁母又道:“青青說了,咱家現在一點進項都沒有,賣雞蛋賺的雖少,但好歹也算是個營生。”
祁望聽後,再次被氣得不輕。隻是他現如今也沒有力氣再同祁母爭辯了,隻擺擺手道:“算了,你先去做飯吧,我回屋躺一會。”
祁母一聽,頓時又想起了另一回事。她猶疑道:“望兒,你恐怕得暫時睡下外間的小榻。”
祁望深吸一口氣,聲音發著抖:“該不會是……連我的床都被賣了吧!”
祁母忙不迭搖頭:“床還在!當時你丁嬸說床好賣,但被青青給拒絕了。”
“這還行。”祁望頓時緩下神色,問,“那為什麽讓我睡小榻?”
祁母:“大床現在歸青青了。”
祁望梗住,這短短五日,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緊接著,祁母便說明原因了。
“青青她個頭高,小榻睡著不舒服,你睡倒是正好。等你以後長高了,我們再重新給你換個床。”
湊巧了,顧青青正昂首挺胸地從旁邊路過。
祁望癱在椅子裏,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確實顯得她人異常高大。
祁望臉上火辣辣的疼,他平日在同窗中,個頭就算比較小的,內心一直有些自慚形穢。但今天,還是第一次被這麽直接地點出來。
他的嘴巴張了又閉,想要反駁的話不知怎的,就是說不出口。
祁母知道他不願意,便道:“要不然我把青青叫過來跟你比一比?”
祁望慌忙伸手,製止道:“不用了不用了,大床就讓她吧!”
祁母原本以為她今天還得費些功夫,沒想到祁望今日這麽好說話,心裏感到十分寬慰:“望兒,你現在懂事多了,我扶你進去躺會吧。”
祁望未免祁母繼續口出惡言,直接拒絕:“不用了,我就在院裏坐會。”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靜一靜。
“那我先去做飯。”祁母這才進了灶房。
*
灶房裏,顧青青正在燒水準備洗澡。
祁母看到她,笑容滿麵地說起祁望來:“青青,望兒總算知道體貼人了,還知道把大床讓給你呢!”
顧青青勾了勾嘴角,沒說話。
祁母在旁邊洗菜,冷不丁說道:“青青,望兒這次回來得這麽急,要不我們先把錢湊給他吧?”
顧青青聞言,不急不緩地灶膛裏添了根木柴:“娘,不是已經商量好了嗎?咱們現在的第一要務就是開源節流。開源的意思是,先在家裏多養些雞,把買賣做起來;節流就是扣下小少爺的束脩,把生意做大,這樣才能長久地掙到錢。”
祁母一臉愁容:“可望兒急著要讀書呀!”
顧青青神情嚴肅,朝祁母道:“咱們賣的那幾件家具,除了那三隻雞以外,確實還剩了一筆錢。雖說不多,但剛好夠小少爺這個月的束脩。可花完這筆,下個月又該怎麽辦?”
“繼續這樣變賣家產維持生計,遲早會坐吃山空,那時又該如何?還不如現在先暫且忍一陣,等生意大了,再提這件事也不遲。”
祁母:“那得多久?”
顧青青:“你要是覺得賣雞蛋掙錢太慢了,那咱們就把老本行做起來。”
顧青青起身,從窗口處,正好能看見祁望正站在雞窩外,摸著下巴,一副準備把雞賣掉的架勢。
也該給他找點活了。
祁母:“?”
顧青青移開視線,伸手指了指雜物間:“咱們家是賣豆腐起家的,公爹從烏寧縣拉回來的石磨還在吧?”
祁母:“原本是放在院子裏,後來自你公爹病後,怕他觸物傷情,就搬到了雜物間。”
顧青青一錘定音:“既然如此,那咱們今晚就把豆子泡上,明早就開始做豆腐。”
正好,當地弄不到牛奶,豆漿同樣營養豐富,可以代替牛奶給她補身子。
祁母沒想到這麽突然,當即怔住。
顧青青不給她反應的時間,繼續問道:“娘,做豆腐的流程你還記得吧?”
祁母點頭:“當然記得了,以前你公爹做豆腐時,我也常在旁邊幫忙呢。”
“那就行,你明早上就和小少爺在家磨豆腐。”顧青青重新坐了回去,繼續添柴。
祁母問她:“那你呢?”
顧青青:“我明早還得上山,家裏現如今又多了一張嘴,不往山裏去怕是不行。”
顧青青已然將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祁母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
但過了一會,她又想起祁望今天挑水時,灑了半桶,眉頭緊蹙,躊躇道:“磨豆腐是個力氣活,望兒怕是……”
顧青青截住她的話:“他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丁,這活必須讓他來。”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朝祁母道,“想必你今天也看到了,小少爺隻挑了那麽點水,就累成那幅模樣了,身子骨怕是……”
顧青青點到即止,後麵的話沒說完。
祁母沒反駁,反倒一臉擔憂地應和道:“是呀,那力氣估摸著還沒我大,我看丁嬸家的孩子,都沒有這麽虛的。”
顧青青道:“小少爺估計是拿慣了筆杆子,不適應呢。趁著他在家,得讓他多做些力氣活。常言道,力氣是越使越有的,這事還得讓你這個當娘的來監督。”
祁母頓時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擔,正色道:“沒問題,這事我來辦。等會吃飯時,我就把明早磨豆腐的事告訴他。”
顧青青很滿意:“也好,我也能在旁邊勸勸。”說到這裏,語氣微頓,給祁母出招,“要是小少爺實在不配合,你也不可太過強逼,正好咱家的菜地也還沒種呢,去種點小菜也行,豆腐就等我回來再磨。”
祁母點頭如搗蒜,事關兒子的身體,她不敢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