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二十年前的往事
皇宮,徐衍王獨自居住的永壽殿。
右手臂上那朵紅色花朵形狀的印記越發顯眼,徐衍王獨自一人,負手而下。面前是一條通往地底的旋轉樓梯,陰暗而不見底。
直到踏入最後一級台階,周圍才驟然亮起燭光,搖曳的火光中,隱約可見是一方極為幽長的囚牢。
位於浩然之氣充盈的太和殿底處的囚牢。
徐衍王徑直走向最後一間,那裡有黑氣不斷湧出。
聽聞有腳步聲,囚牢里突然伸出一雙人手,死死抓住囚牢的鐵質柵欄,口中沙啞著:
「徐陽脯!不……陛下,求求你,放了我……」
聲音幾乎嘶啞到聽不出人聲,顯然遭受到極大的折磨。徐衍王慢慢靠近,右手手腕處的紅色花朵更為鮮艷,黑暗中極為妖異。
「十六年前,你偶爾得到的奇異功法,難道就沒有懷疑過,究竟是誰放在你身邊的?」
囚牢中的人眼神已經無光,可從清瘦的臉上,依稀能夠辨認出,正是消失大半個月之久的聞人博。曾經十二境大劍修,如今卻成了待宰的魚肉。此時的聞人博眼中,儘是恐懼。
徐衍王再開口:「難道你就沒懷疑過,為何我從來不查你與葉榮的腌臢事?」
葉榮,葉妃娘娘,徐培生母。
幾乎接不上氣的聞人博,依舊開口懇求道:「陛下,我.……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放過……我.……」
人皇徐衍王哈哈大笑,伸出右手按在聞人博已經乾瘦的腦門:
「你不會以為,我抓你真的是因為葉榮吧?」
接著右臂膀的紅色印記猛然暴漲,在空中旋轉,有黑氣從聞人博體內湧出,不斷匯聚到那朵鮮紅而妖異的花上。
「十六年前,那本陰暗至毒的秘籍正是我親手放於被宋梓涵打敗了的你的身邊,那是我青冥一族的頂級功法,不然你以為,這些年,憑藉你的天資,如何能夠踏入十二境?」
黑氣不斷被抽離,聞人博的神色也更加萎靡,身體乾癟下去。
徹底絕望了。
當聽眼前這個人皇說出「青冥族」時,聞人博的絕望自心底產生。同時也極度的震驚:
「青……青冥族?不是……不是被.……鎮壓了嗎……」
身體被抽離的巨大痛苦,讓聞人博不斷的顫抖。
「哦?真是這樣?」
已經雙眸完全變黑的徐衍王倒是停下了手,盯著聞人博說道:
「你說的是千年前的戮神之戰?那倒是沒錯,確實被鎮壓了。可你們這人間吶,總有些人不甘心平庸,非要做那自作聰明之舉。」
「比如,這位。」伸手指了指自己。
聞人博眼中驚訝更甚,突然提起了最後一口心氣:
「酆都城!」
「聰明。」
徐衍王悠閑拉過一條椅子,就這麼在曾經已是山巔之上的聞人博開口道:
「圍城殺戮,煉化鬼物,這等手段即便是被你們人類認為邪惡的青冥一族,都不會幹出如此齷齪之事。可笑啊,自詡光明正大,謙謙君子的人類,做的卻是如此得心應手。」
酆都城十萬人怨氣,被青冥帝吸收,徹底培養出手腕上的青冥花。
似乎想到了不屑處,徐衍王隨口吐了口唾沫,繼續說道:
「原本我還不能壓制與我簽訂契約的徐陽脯,可酆都城一事,徹底為我靈魂提供了足夠的養料,這才得意讓我靈魂漸漸蘇醒,逐漸壓倒徐陽脯的本源靈魂。」
想到此處,似乎有些煩心事,徐衍王的眉毛微微皺起。
聞人博突然想到了什麼:「怪不得.……自從那一晚之後,太監司.……太監司就成立了起來,司徒志金也凈身出宮,都是……都是你暗中操作?」
「非也,非也。」徐衍王看著聞人博:「太監司的出現,完全是那蘆三寸所行之事,有人想要謀反,自然請得了背後高人嘛。」
聞人博如墜冰窖,這徐衍王,或者說已經不是徐衍王的當今聖上,了如指掌!
似乎講到興奮處,徐衍王繼續開口,表情有了些憤怒道: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曹雨秋了。十六年前將那我唯一的兒子徐清沐送出宮,讓我少了一個最大的爐鼎,才得以讓我錯過了最完美的十二年!不然,我何須還要偶爾受那徐衍王的靈魂反撲?早就帶領青冥十二帝君,降臨人間,踏平草莽了!」
左手腕紅色印記,則為徐陽脯,那個被曹雨秋稱為「明」的男人。
右手腕紅色印記,則為青冥帝,那個被天下人稱為「暗」的妖族。
聞人博徹底明白了,哪裡有什麼天道之爭,哪裡有什麼同境之戰!這些,不過是青冥鬼帝,用來飼養的爐鼎罷了。
而無知的自己,卻時時刻刻自作聰明,一心想幫著自己那親生兒子徐培,奪得天下,處處處心積慮,想要殺掉徐清沐,為太子徐培掃清障礙!
糊塗啊!
可是晚了。
那個身為梨蘭宮宮主、世代守護升仙台的女人,應該是早就識破了枕邊人的陰謀,這才有徐清沐出生時,忍痛將其送走,讓徐清沐獨自十二年在養龍地伏牛鎮生活之舉。
這才是當時風頭正盛,一劍破十三境宋梓涵退隱江湖的原因!
他恨啊,幾乎是他聞人博,鬼迷心竅,自作聰明,幫了青冥帝的忙。也正是他聞人博,為了求的強大力量,而修鍊了那邪靈之法,如今被徐衍王當做養料,吸收壯大。
可轉念,聞人博突然笑了起來:
「那你.……那你為何……不殺……殺了皇后……娘娘……」
悠閑的徐衍王,突然有些怔住,腦中不斷閃現出這些年來那個翩躚身影,那個一顰一笑、卻抬手間流香四溢的女子,於桃花盛開出,對著他言笑晏晏:
「陛下,桃花開了……」
見此,聞人博哈哈大笑:
「人間.……人間未必……未必輸!」
隨後不再掙扎,眼神猛然凌厲起來,「啊——」的一聲,砰然炸裂。黑色霧氣盡數湧入那個喃喃自語的男人體內:
「是啊,為什麼不殺她呢.……」 ——
當曹雨秋找到獨自發獃的蔣桃枝時,少女正在眺望遠處,有柔情似水。
「對不起。」
身為天朝母儀天下的皇后,又是梨蘭宮宮主的曹雨秋,對著少女說道:「雖不是我親生,卻也是我看著長大,實在不忍心,讓徐培受了這無妄之災,只得委屈你了。」
少女並未轉身,只是輕輕開了口:
「那日陛下讓太子前去迎接我,是不是宮主的主意?」
曹雨秋並未出聲,算是默認。
「那天太子之所以猛然間掀開我的面紗,也是宮主提前在書信上做了手腳,所以那徐培,從一開始就知道梨蘭宮的規矩,對不對?」
「桃枝.……」
曹雨秋輕聲道,卻將言語停了在喉嚨中。她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都難以彌補眼前這百年難遇的「天道」種子。
同樣也無法彌補,眼神黯淡下去的許昆。
半晌,蔣桃枝嘆口氣:「宮主,我不怪你。從小到大,我一直以你為榜樣。總想著將來有一天,能夠站在你身邊,分擔著壓力。」
曹雨秋眉眼微動,她知道眼前少女說的是真心話,只是這河山啊……
有暗流涌動,有大災降臨。
蔣桃枝伸手,輕輕將覆面的白紗揭下,讓那個陪著自己十八年的面紗,隨風飄蕩,在空中不斷旋轉、飛舞,最後消失於黑夜。
梨蘭宮女修親手揭下面紗,即為入俗,亦是為人妻。
「宮主,我們能贏嗎?」
曹雨秋抬頭看向皇宮上空,愈發濃郁的黑雲,眼神中也滿是擔憂。草灰蛇線這麼久,她也不確定,最後的勝利,究竟會是誰。只是當下,她別無選擇。
親生兒子在伏牛鎮孤苦伶仃十二載,一直追隨自己的劍皇宋梓涵,身死道消,自己親手培養起來的甲傀,死傷殆盡,甚至連著梨蘭宮未來的命運,都被她揉碎了當做賭注。
真的贏得了嗎?
可又能如何?
曹皇后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還是打了敗仗的徐陽脯單膝跪在極北之地,面對那塊石碑獻祭了自己靈魂。
那個陪伴自己二十幾載、相濡以沫的男子,曾對她說,無論如何,都會控制住青冥帝的靈魂。
可如今呢?
如今呢.……
晚風吹動曹雨秋依舊黝黑的秀髮,那曹皇后卻從身上拿出了那塊二十年前便被她自己親手揭下的面紗,重新戴在了臉上:
「會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