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巍巍高樓處、不勝寒
吞了口包子的蘆三寸並未就此起身離開,而是在等。
果然不一會,那婦人便出現門外。眼神四處打量,不見自家漢子后,轉頭看向蘆三寸:
「人呢?」
蘆三寸蹲在地上,用手畫著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的圓圈,頭也不抬:「去夜香樓了。」
婦人當然不信,抄起桌上的擀麵杖作勢要打。蘆三寸趕緊護住頭,往後挪了一步:「你別欺人太甚,當真以為我怕你?」
門外吵吵鬧鬧,自然驚了屋內人。門帘掀開,探出一張十五六的秀臉,鼻子有微汗沁出:「娘,爹和我說過啦,有些事情要出去處理一下。」
蘆三寸伸出個大拇指。
婦人撇撇嘴:「就你爹那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慫樣,能辦什麼事?」突然神色一驚,莫非真去夜香樓了?
原本自信的神色有些難看,家中那個其貌不揚、沉默寡言的漢子,別的不行,折騰自己到是一把好手,每次都能悶聲耕地兩三個時辰不帶休息,次次自己神魂顛倒衝上雲霄后,他還能折騰一會。難道自家男人吃不飽,果真的去了那夜香樓?
蘆三寸看著婦人神情,畫完最後一個圓,哈哈大笑:「咋了,擔心啦?你男人走的時候還說,要戰鬥個八百回合再回來,野花就比家花香!」
婦人臉色鐵青,握著擀麵杖的手緊了緊。
蘆三寸知道不妙,扔掉木棍站起來拔腿就跑。嘴裡還賤兮兮的唱著:「前世清風今世雨,畫個圈圈詛咒你。」
婦人扔出擀麵杖,可惜落空。
蘆三寸更起勁,停在不遠處的地方做著鬼臉:「就這?!」
婦人拔腿就追。
蘆三寸掉頭就跑。
只是邊跑邊喊道:「蔡楠楠,地上圓圈從小到大,依次跳一遍。切記,不可踩住邊緣線條。」
聲音越傳越遠,不一會,便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和母親同姓的女孩看著地上大小不一的圓圈,還是踩了上去。從頭到尾依次走了一遍,當踏入最後一個大圈時,無數陌生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痛的蔡楠楠抱頭蹲於地下。半晌后,當昔日那個包子鋪家的小女孩再次睜開眼時,瞳中有風雲變幻。輕踏一腳,整個金陵城便陷地三分。
一腳,重若萬千山。
好不容易甩了那體格一點也不孱弱的婦人,蘆三寸大口喘著氣,心下佩服道:「徒弟好體力!此地凡牛耕不得!」
看著金陵城上空,一縷碗口粗的金線直插雲霄,蘆三寸高興如稚童,不斷拍手道:
「好極,好極!」 ——
青虎張寧來報,距離京城還有兩千六百里,即使快馬加鞭,每日行八十里,也需要一個月腳程。眼下離徐衍王壽辰也僅僅四十五天,路上可真不容得一點耽擱了。
徐清沐自然知曉張寧言下之意,以往由著徐洛的性子,走的全是些小道,才招來這些是是非非,他一個下人也不好干涉,最主要的決定權還是徐清沐。所以,張寧用意便一清二楚了。徐清沐點頭,對著張寧開口道:
「若是接下來徐洛公主還有心血來潮之舉,在下定會規勸。」
青虎抱拳:「有勞了。」
隨後的一個月腳程,便顯得有些無趣。徐清沐和李誠儒、七上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秘-洞中度過,連同葉傾仙與林雪,也偶爾進入洞內。
林雪第一次進入洞時,便被碩大的空間與千奇百怪的動植物驚嘆的無以復加。徐清沐心思敏銳,牽起林雪的手,在一個無人的樹上一同看向遠邊紅色的天空。
許久之後,林雪只說出了兩個字:
「真好。」
徐清沐掏出杏花酒,仰頭喝了一口。林雪見狀,也要過,輕嘗一口后,有無窮愜意。
徐清沐並未言語,有風拂起懷中人長發,撩於臉上,便有些心癢。低頭細嗅清香,看著林雪面如月射寒江,少年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
當下,少年開口:
「君為朝,日起耀妾舞。」
「妾為暮,月落伴君歸。」
「君心似妾心,日月不負相思意。」
「只怕俱薄命,朝暮剩月零風裡。」
「念悲君,亦自悲。」
「山花爛漫時,化蝶共雙飛。」 ……
徐清沐輕聲哼唱,早在葬書山上,便想著唱與林雪聽。對紅衣方雪與朝燮的愛情,少年記憶深刻。
問世間情為何物?
莫不過朝夕相伴,執手兩相看。
林雪聽得入神:「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此生得一人,不入九霄宮。」
佳人又開芳口:「此曲何名?」
聽得林雪開口,便慢慢從神往中回過神來:「此曲名為《春華夜露謠》,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所作,當時聽得好聽,便想著記下來唱與你聽。」
徐清沐有些擔憂:不知葬書山上二人現今如何?是否已經像歌謠那樣,化蝶共雙飛?
紅月下伊人低眉,酒醉十分,臉上紅暈便佔了三分。
剩餘七分,在紅唇間。
「徐清沐,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了我並不是你想的這樣,甚至……」少女理了理鬢角碎發,有風微動。
徐清沐看著輕啟紅唇,低頭便想再度親吻。
林雪稍微用力,便掙脫出來,蔥指輕點額頭:「又想耍流氓?等你勝了我,便由著你,如何?」
說罷身輕如燕,腳尖輕點,便落於枝頭。不見林雪有何動作,一支薄如蟬翼的鋼劍便握在手中,笑著看向徐清沐:
「比劃兩下?」
徐清沐欣然同意,拔劍而上,一開一合間,有情意在眉間流轉,劍起劍落處,如彩鳳雙飛翼。
許久之後,徐清沐倒握愁離,主動認輸。林雪給他的感覺,如水般棉柔,每次感覺能夠勝之,卻又只差一絲。
控制勝負,恐怖如斯。
兩人重新坐回枝頭,徐清沐看著林雪,認真說道:「林雪,我入了十三境,便嫁於我吧。」聲音平淡,像是家常話。
半晌之後,伊人輕抖睫毛,呢喃一聲:
「哦。」
徐清沐沒來由想起李誠儒,面對婦人魏茹芝回答的「哦」時,神情極為正人君子,回答的那個字。
便學這那李誠儒,正襟危坐,看著林雪:
「否。」
一時間二人皆臉紅如酒醉,林雪吐了吐舌頭,輕聲笑罵:
「小屁孩。」 ——
這樣如此循復三十又一天,一行眾人於正午十分,抵達了京城客棧處。交了通關文牒,認清了所來之人為四虎之一的張寧,衙兵馬不停蹄,前往宮中稟報。
距離王朝盛宴還差半月不足。
京城中大小商鋪如栽蔥,鱗次櫛比,人多如牛毛,好不熱鬧。剛下了馬車,為首張寧便來通報:
「徐公子,謝謝一路幫助,不勝感激。」
徐清沐笑著擺擺手:「張將軍言重了,分內之事。」
那青虎依舊恭敬行禮。這一路上,徐洛玩心又起,好幾次吵著要離開主幹道,非要前往一些名山秀水處,彷彿忘卻了那這個恐怖離奇的危險經歷。
徐清沐只好規勸,胖子也在一旁好言附和,只是看著徐洛日益增大的肚子,胖子更加小心翼翼,連說話的氣息都變得輕了些。
好在徐清沐的言語起了些作用,雖然徐洛心中有所不甘,還是給了徐清沐幾分薄面,只是苦了胖子,那幾日如坐針氈,成了撒氣桶。
胖子反而更高興了些。
張寧又開口:「徐公子,這兒有些銀兩,你拿好,在這京城之地開銷不小,權且先用,不夠,再通知與我,我派人遣來。」
徐清沐也不客氣,道了聲謝,收下黃白之物。
「徐公子,就比別過,後會有期!」
少年抱拳。
之後,張寧便派人接走徐洛公主,前往已經住在京城的長陵王府。徐洛與胖子難捨難分,要不是目前王府規矩不可訂婚之前進入娘家,胖子定是要跟上的。
最終,一行隊伍只剩下寥寥十幾人。
在客棧安排住下后,徐清沐便於林雪二人在京城逛了起來。劍侍葉傾仙帶著曹彤、劉柳也一同去了胭脂齋,女孩子天然對此沒什麼抵抗力,只覺得喜歡。
胖子有些情意難平,待在客棧悲悲切切。李誠儒踹了一腳:「練劍去!腦子裝滿三寸長的玩意!」
胖子努努嘴:「起碼五寸。」
「滾你大爺的。」
又是一腳踹出,李誠儒丟了個類似於木樁一般的東西:「我回來之前,打碎他,不然不許吃飯。」
說著扯開胖子:「徒兒七上,與為師去京城中,探探京城洞之深淺去!」
身後小獸歡呼雀躍:「師父我要學老樹盤根!」
「要得,要得。」
看著李誠儒與小獸七上並肩離開房門,胖子揉著被踹了兩次的屁股裂開了嘴:「是時候拜個師了。」 ……
徐清沐與林雪在街道上行走時,路上已經有些擁擠。京城繁華,遠比伏牛鎮。最終兩人在一處糖葫蘆處停下腳步。以前在伏牛鎮,這些不起眼的小零食,卻是徐清沐心中執念。
「林雪姐,請你吃糖葫蘆。」說罷,徐清沐便要了一根,遞到林雪手中,也就在這時,遠處行人紛紛避讓,更有不及者傷於馬蹄下,自認倒霉,哀聲痛哭。
林雪剛要伸手接住,便被疾馳而來的悍馬差點撞上,手中糖葫蘆也不穩,被打落在地。
徐清沐剛要出手,已被林雪拉住:「算了。」
可就在這時,前方頭戴紫色金邊、墜兩朵紅絨球的青年突然拉住馬:
「吁……」
掉頭而來。
「好俊的娘們。」
之後隨手扔出一袋銅錢,對著徐清沐呵道:「小子,算你走運,本大爺看上你娘們了,這袋錢你收好,爺爺我玩個兩三日,便歸還於你。」
徐清沐輕輕拉過林雪,擋在身前。
前來之人滿臉錯愕,這京城裡,還有如此不長眼的傢伙?頓時有些怒意,伸手指了指身後的百丈樓台:
「你可知我是誰?」
徐清沐有些笑意,說著那人手指方向望去,咧嘴一笑:
「巍巍高樓處、勝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