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這江山如何?
一行人在紅甲符三鐵帶領下,連夜出發去了王鍾鑫將軍的玄虎營。
玄虎營據天鼠營十五里,路程不遠,幾人腳力緊了些,便在次日卯時到了目的地。出來迎接的王鍾鑫將軍顯然面容憔悴了許多,自己唯一兒子的離世,讓這個白髮送黑髮的中年男子,著實受了不少打擊。徐清沐簡明說明來意,王鍾鑫便派人妥善打點,安排一眾士兵住下。
經過一夜勞頓,徐清沐也不覺勞累。那幾道劍氣,硬是將自己北冥三十六周天又精進一層,現在已是二十六層。北冥的層數越高,對於修行大有裨益,徐清沐能夠明顯感覺到無論是身體強度,還是精神力,都有了不小的進步。
一眾人休息到第二天中午,才起身吃了午飯。
飯畢,徐清沐親自拜見了王鍾鑫將軍,眼中儘是歉意。王子乂王大哥要不是因為自己,也不會遭此橫禍了。
王鍾鑫的軍帳內掛著王子乂將軍的畫像,是一張當年被徐衍王賜字時候,宮廷畫師親筆畫。王鍾鑫將軍盯著那畫中人,背影微顫。
「都是命數,不怪任何人。」那中年漢子嘆口氣,緩緩說道。
「幾年前我就做好了今日的準備,為何突然放棄宮中爵位不去,而是要到這邊塞;為何放著玄虎營不來,而是執意要去那天鼠營。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只是.……」王鍾鑫轉過臉,看著徐清沐,緩緩說道:「千萬別讓我們失望啊,小師弟。」
徐清沐愣住了。
宋梓涵一共有三個徒弟,大徒弟純陽道人,二徒弟老乞丐幾乎很少提起,想來也是個用劍的高手,可誰知居然就是眼前人?
怪不得當初在軍營,王鍾鑫將軍對老乞丐畢恭畢敬。
似乎看出少年心中所想,王鍾鑫繼續開口道:「有些事情,我現在依舊沒辦法告訴你,但是你應當猜的不錯,之所以我會出現在伏牛鎮,也確實是接到了師父的密函。」
頓了頓,似乎內心糾結很久,還是開了口:「關於林震北……」
「謝謝二師兄,關於林震北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徐清沐打斷了眼前人的談話,之後拱拱手,退出軍帳。
徐清沐看著邊塞的風景,選了一處高位,將咫尺物中的木劍取出,插在身邊,對著遠邊的斜陽開口道:「好兄弟,我知道,你也不會怪老乞丐的,對吧?」
已經出了帳門的王鍾鑫看到這一幕,心中寬慰:
那個少年,終究藏住了心事。
下午的時候,胖子也爬到了徐清沐的身邊,一同坐在山頭,看著天邊遠霞。
「我一直都明白,曹丹很喜歡你,說實話,作兄弟的,是有些嫉妒的。」胖子從腳邊薅起一根草莖,放到嘴中嚼了起來。
徐清沐伸手拍了拍胖子肩頭,無聲以示安慰。
「可是徐清沐,我心裡是很服氣的,至少你能夠知道自己要什麼,為之而奮鬥,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能夠大膽說出來。不像我,到現在都不敢說出那句『我喜歡你』。」
「所以我去練了劍,哪怕曹丹說我練劍能夠保護你,我也願意。」
說著,可能邊塞風沙大,胖子的揉了揉眼。「徐清沐,答應我,四境之爭贏了那太子,狠狠教訓下他。也算是,為曹丹報仇了。」
看著夕陽漸漸下山,那兩個一胖一瘦的少年,肩並肩,默默不語。
晚些時候,徐清沐開啟了秘-洞,置身其中開始利用宮殿內部的時間流速,不斷練習。
整理自己身邊已經有的功法秘籍:老乞丐留下的劍訣《輕衍訣》、李誠儒給的那本《莫向外求》拳法、心法北冥三十六周天。這三樣分別對應劍法、修身、煉神。
距離約定好的四境之爭,還差一個半月左右,如果利用宮殿內的時間流速,就相當於多出一倍時間。
夠了。
晚些時候,徐清沐將兩隻小獸也帶入秘-洞內,當做陪練對象。七上的皮甲愈發堅硬,用劍敲打時候,鏗鏘有聲。
接下來便是極其枯燥的苦修。除了一日三餐,其餘時間全部在殿內練習。每日晨起練拳,午間練習劍「刺」,下午修習老乞丐的《輕衍訣》,晚間睡覺時便練習那北冥三十六周天。每隔三天便與那小獸七上進行切磋。
剛開始的一段時間,徐清沐總是被七上一個回合就打趴在地,看著面露關心的七上,徐清沐笑著說道沒關係,盡全力就好。
那一天,徐清沐倒飛三十七次,趴下一百二十次。
慢慢的,徐清沐能夠與小獸七上戰鬥那麼幾個回合,從原來一兩百次的失敗,縮減到了七八十次。
而今天,面對七上的攻擊,徐清沐已經能夠打個有來有回,偶爾還能壓七上幾招。
赤裸著上身的徐清沐身體明顯比原來要健壯許多,握著愁離劍的手也愈發有力。唯一遺憾的是,修習這麼多天,北冥依舊是二十六層,不曾精進一點。不過徐清沐很快就釋然,自己本來就不是天賦異稟,腳踏實地就好。
算算日子,也該出去了。
於是在秘-洞中洗了個澡,換了身清爽的衣服,從洞內抓了只叫不上名字的野獸,開啟秘-洞,現身邊塞。
曹彤見著徐清沐出來,圍繞身邊轉了好幾圈,原本有點不一樣的眼神隨即鄙視起來。
果真、天不賦異不稟。
曹彤不知道的是,修習北冥三十六周天有個好處,可以隨時隱藏自己的實力,外人看來,只覺得體內混沌一片,如那普通人無異。
徐清沐也來了脾氣,眼睛弋斜道:「你懂什麼,是北冥心法隱藏了實力而已。」
曹彤有了些許好奇,難道真是這樣?於是開口問道:「那你幾境?」
「三境。」
再次鄙視。
其實徐清沐已經到了四境,只是沒有突破而已,隱約覺得這前幾境底子打的都不紮實,不到最後,自己還想在三境多練一練。
幾人圍坐在火堆邊,這半個月以來,徐清沐第一次與大家坐在一起,燒烤那秘-洞中帶出來的野獸。
傍晚時分,徐清沐獨自在山坡頭喝酒,想著人和事。後日便是與那太子徐培的約戰,徐清沐不害怕,只是心中難免有些失落。那個問自己贏了四境之爭之後怎麼辦的小女孩,不在了。
「獨自一人飲酒,怎麼,心中想著煩心事?」
徐清沐轉過頭,心中有些驚訝,這個陌生男人不但悄無聲息出現在自己身邊,連著諾大軍營都無人阻攔?
男人身穿普通灰色官家外罩,腳蹬金色翹頭靴,手持江山畫扇。似乎看出少年心中疑慮,開口道:「我本就是軍中人,自然進得來這邊塞。」
來人身上並無敵意,徐清沐扔過去酒壺:「以前有個說書人,總是吹噓著江湖也就那樣,只是酒還行,可我喝了這麼多次,還是覺得不行。」
灰衣男子喝了口:「情深釀的酒、戰場殺伐釀的酒、生離病死思念釀的酒,可都比這杏花酒,要值得品一品。」說罷將酒壺扔給少年,繼續說道:「我年輕的時候,做過很多錯事,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好好陪伴我那剛出生就不在身邊的兒子。」
徐清沐心生驚異:「為何?」
男子苦澀一笑,沒有回話,盯著徐清沐細看良久。
驀地,那男子問道徐清沐:「聽王鍾鑫將軍說你從小就是孤兒,有沒有恨過你的父母?」
徐清沐仰頭喝了口酒:「不恨。從沒擁有過,便不知從何處對比,或許,這也是我的幸運吧。」語氣極其平淡,像是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一個喝著杏花酒看日落,一個看少年。
眼中皆有愧色。
臨近夕陽下了山,那男子問道徐清沐:「同境之爭,有信心嗎?」
徐清沐如實回答:「沒有。」
「還要去戰?」
「要去的,答應了人,食言總有些愧意。」
「不怕丟了性命?」
「怕,所以這幾日,才會喝喝酒看看日出日落。」
男人慢慢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身上的泥垢:「這江山,好看嗎?」
徐清沐有些遲疑,不知這句話何意,沉默不出聲。
那男子再次說道:「以前,我總覺得,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生於天地間,定要做那名垂千古,流芳百世之舉。這江山,便是功成名就最好的佐證。直到後來,才方知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掙三兩小錢,打二兩小酒,于田園風景處採菊南下,雲起風涌時擁妻兒入懷,便是天倫。」
「這很難?」徐清沐生於伏牛鎮,看慣了此行此景。
「於尋常百姓,不難;於我,難於登天。」男人雙手負后,再次問道:「這江山,好看嗎?」
徐清沐也站起身來:「還行,就是有些……孤獨。」
那個身穿灰色官衣,手持畫扇的男人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少年肩膀:
「道同為謀啊。」
回去的路上,身邊的宦臣問道:「皇上,為何不相認?難道他並不是太子殿下?」
那灰衣人,正是一朝之尊的當今天子——徐陽脯,稱徐衍王。
「確定無疑,是朕唯一的孩子。不認,也只是迫不得已。以後,再說吧。」
倒是讓宦臣驚了心,唯一的孩子?那太子徐培.……?不過畢竟服侍身邊人近四十年,伴君如伴虎,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走吧,回秋和殿。」
「嗻。」 ——
天鼠營。
太子徐培看著眼前師父的真身,眼神有些敬畏。
「真的讓那日徐清沐嚇破了膽?哼,這麼點膽色怎麼去爭天道?」依舊是黑袍的聞人博動了怒,連聲呵斥道。
徐培倒是沒有辯解,開口道:「師父,贏了這天道之爭有如何?」
徐培沒有說,自己根本就不是害怕,而是迷茫。這同境之爭也罷,天道之爭也好,贏了又如何?想起那日徐清沐捨命將白衣少女送出幻陣,那少女又以命相救,這一切都讓從小在皇宮爾虞我詐中建立起來的觀念逐漸崩塌。縱觀自己,從小身邊便是執掌殺伐的教習,身邊除了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奴僕之外,連一個敢跟自己說些家常的人都沒有。
這一刻,徐培不只是悲哀,還是該慶幸?
聞人博聽了少年如此問題,心中怒氣再也忍不住:
「贏了怎麼辦?你貴為天子,這江山就是為你打下的!怎麼,看了徐清沐那賊子的兒女情長?」聞人博冷哼一聲:「兒女情長能為你穩坐江山?兒女情長能對抗長陵王的虎視眈眈?帝王之胄,唯有手中軍權,心中權術,才是王道!」
徐培抽了抽鼻涕,看著眼前的師父,並沒有說話,只是握著無邪劍的手,鬆了松。
「大丈夫生於天地,當視萬物為芻狗!當以自我為中心!我即是天,天道也要為我而改!這便是帝王!」聞人博越說越氣,他恨吶,恨伏線千里的苦心積慮沒能讓眼前太子成長為心中所盼。
徐培不以為然,依舊低頭垂目。
聞人博見此情形,心中更加憤恨。於是手一抬,一股黑氣噴薄而出:「徒兒,別怪為師,這都是為你好!」
半晌之後,當太子徐培再次抬起頭時,眼神已變,一抹陰狠隨之而來:
「謹遵師父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