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誘敵
第一百零一章 誘敵
真定府城內,因夔州軍切斷來往城裏的官道,在真定府城外形成合圍之勢。耶律肻頓生坐守窮城,端以待斃之感。
因有不少遼軍是從大名府潰逃至此,故真定府的守軍都知道夔州軍的大炮厲害,所向披靡。城內守兵忌憚夔州軍火器,更無應戰之心。
耶律肻在真定府校場點兵時,就見軍中風氣萎靡,許多人隻顧飲酒玩樂,且並不把他放在眼裏。
“你們……”耶律肻怒不可遏,想要抓幾個典型軍法處置,卻聽城外傳來一聲巨響。
“夔州軍打來了!打來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一群醉酒士兵慌作一團,頓時醜態百出。
耶律肻看到此情景,心下也打起鼓來。大名府抵擋不住夔州軍大炮進攻,真定府不過比大名府城池高些,就能守得住嗎?他可不想戰死在此地,若他戰死,連妻子都會被兄弟瓜分。
耶律肻在心裏埋怨耶律璿為何要將他派到此處,比起立功,還是保命要緊。
城外的炮聲又響兩日,耶律肻越思越覺得死在此地很不劃算。耶律璿這段時日身體不好,他不在臨潢府,便是戰功顯著,可若是耶律璿突然去世,叫兩個哥哥撿了便宜,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耶律肻不甘心,偏上京傳來手諭,叫他與夔州大軍在此一戰。耶律璿認為真定府易守難攻,若能重創夔州軍,於遼大有裨益。
耶律肻拿著信反而更加猶豫,他拿什麽去重創夔州軍呢?夔州軍這幾日在城外駐紮,日複一日地修建永固工事,碉堡戰渠,又有攻城大炮,一旦開戰,必是勢如破竹,真定府能守幾日呢?
他愁得食難下咽,又將真定府的漢人官員都叫了來,與他們商議真定府被困之事。
當年遼兵要屠此處,便是這些漢人官員獻城,也算有幾分見識。
真定府的府尹李商與參事許織交換了眼神,許織上前,給耶律肻出主意:“三大王不如與琅琊王談談條件?看看他想要什麽?與他協議,叫他先別攻打真定府。我猜夔州軍也不願攻打真定府,他們駐紮在此都有月餘了,卻遲遲未攻,不正是有和談之意嗎?”
耶律肻一想也是,卻又十分猶豫,“若是叫父王或者上京的人知道了……”
許織道:“當然不能叫三大王的人親自去見,我看夔州軍就在城外,派個來使去問問,也不算什麽大事。”
耶律肻這才同意,又命許織前去:“你是漢人,不如就你去吧。”
王世勳連著五日給真定府放炮,倒不是為了嚇唬耶律肻,而是給沈若筠提供試驗數據。沈若筠覺得這一批遠射炮的威力還是不及她的預期,想著如何調整射程。
“已經很不錯了。”
“若要打到上京,打到臨潢府……夔州軍的兵力還遠遠不夠。”沈若筠道,“既如此,就還要提升火器威力。”
“兵力的事,我來操心。”
“好。”沈若筠點頭,“這幾日可以再幫我測測手雷麽?我疑心火藥配方還是不對。”
“行。”王世勳怕她太過憂慮,與她分析道,“如大名府這般攻城,一路北上……遼人必會軍心潰散,一敗塗地。”
“沒了鬥誌是一回事,若是借此在之前掠來的人身上泄憤就不好了。”沈若筠想著玉屏,麵露憂色。濮王登基,也不知道遼人會不會報複他的兩個女兒。
兩個人說著話,忽見王賡來報,說是真定府遣了來使,問他們要不要見。
“來使是遼人?”
“不是,是漢人。”
沈若筠與王世勳對視一眼,王世勳道:“搜過身引去偏帳吧。”
王賡領命去了,沈若筠嘖嘖稱讚:“這些人倒是心思活絡。”
“是你猜得對,耶律肻不甘心替旁人鋪路。”王世勳道,“這就按捺不住了。”
“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出自《孫子兵法·軍爭篇》。遼人沒有火器,打起仗來士氣隻會節節敗退。主將一旦動搖,軍心必難穩固。”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出自《三國誌·卷三十九·蜀書九》。”王世勳十分讚同,“說來我以前就很佩服懷化將軍,苦守冀北,險境為戰。冀北軍以血肉之軀阻擋遼人南下的鐵蹄這般久……可見將軍意誌,何其堅定。”
沈若筠往日很少聽到旁人這般稱讚姐姐,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王世勳見她沉默,估計是自己的話叫她想起將軍和親之事,忙與她道歉,“是我失言了。”
“沒有,”沈若筠低聲道,“我長姐確實很擅治軍。”
走出主帳,兩個人都默契地止了話。
偏帳內,許織見了王世勳,猜出他正是琅琊王,先行了禮。又見王世勳身邊有一女子,衣飾雖簡樸,但王世勳奉她為上賓,心下猜測她就是那位會製火器的蘇娘子。
王世勳無給他介紹之意,隻問許織,“你是何人?如何到遼人那裏的?”
許織忙道:“學生許織,真定府人。熙寧十七年冀北軍撤離後,真定府被遼人所占,那時投遼的。”
“為何投遼?”
“真定府鬧災兩年,我的家人餓死了三個,城裏本就沒剩多少人,如何能眼睜睜看著遼人屠城?既然朝廷不管,變節又如何?至少我們護住了一些人。”
沈若筠問他:“你是哪年的進士?”
“學生不才,不曾中舉。”
沈若筠讚許:“你能如此想,說明你並非讀死書之人,之前沒考上,也是他們沒眼光。”
王世勳也道:“這非變節,而是轉圜。”
許織沒料到王世勳與這位蘇娘子都是這樣想的。來之前,他自己都覺得已為貳臣,此生不得善了,有一日過一日罷了。
“時間不多,還是說正事吧。”沈若筠問他,“耶律肻為何遣你來?”
許織將遼軍軍紀混亂,耶律肻搖擺不定之事一一講了,總結道:“耶律肻不想死守真定府,一怕戰死;二怕被俘;三怕上京有變。”
這與沈若筠猜得一般,“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真定府是我家鄉,若是可以,我也不願見夔州軍的大炮轟到這裏,這裏是冀北四路十六州裏……百姓最多的地方了。”許織陳情,“我雖在遼營,也想看真定府回歸大昱,遼兵在城裏作威作福,百姓也隻是活著罷了。”
沈若筠能想到遼兵占領的城池是何樣貌,也僅好於抵抗被屠罷了。
王世勳思忖片刻,給了許織一個承諾:“若能將真定府收複,夔州軍不會進城駐紮,以此保證不擾民眾。”
許織早就聽聞夔州軍治軍極嚴,大名府被攻下後,夔州軍不僅沒有燒殺搶掠,還幫助城裏清理戰後廢墟,重修城池……好些人都搬回去了。
此時聽王世勳如此說,許織感慨,自己今日算是見識到這位琅琊王的魄力了,拱手道:“學生但憑差遣。”
沈若筠問他:“你看耶律肻此人如何?”
“耶律肻好大喜功,又生性多疑,並非良將。”許織道,“他現在懼怕夔州軍的火器,可因著耶律璿的軍令,又不得不守在真定府。”
“既如此,你便先回去報,說我們攻城之心堅定,下月初便攻真定府,不與他議和。”
許織會意,知道這是要叫耶律肻再擔驚受怕幾日了,“學生願意演這出苦肉計。”
沈若筠心道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繼續與他道:“耶律肻眼下顧慮,一是覺得耶律璿寵他,遣他來此是有意栽培;二是覺得自己若棄城而去,太過丟人。”
“先生隻要叫他信耶律璿不過是拿他作炮灰……我們再以大利誘他,此事便可成。”
她將自己思慮許久的計劃全盤交代給許織,許織驚歎之餘挨了一頓打,在夔州軍的炮火聲裏,逃回真定府去了。
等他走了,王世勳問沈若筠:“你認識他麽?”
“今日第一次見。”
“我還以為是之前認識的。”
沈若筠低聲笑道,“難不成你認識他?連大軍不進城這樣的諾言都許了。”
兩個人默契地相視而笑。
“信與不信,無所謂的事。”
沈若筠點頭,“是啊,便是許織不可信,還可借他麻痹耶律肻,一戰真定府。”
兩個人都覺得這出戲可以唱下去,等許織走後,夔州軍副將王雷領了一隊士兵,對著真定府又來了一波炮火演練。
真定府內,耶律肻見許織挨了夔州軍一頓打,加上城外炮聲齊鳴,心下更加害怕,估計自己是要戰死在此地了。
許織被人架著,有氣無力道:“三大王,依我所見,還是不能直接與夔州軍打的……”
他這句話說到耶律肻心裏了,耶律肻自不願死在這裏,便是狼狽逃回臨潢府,也比死了強。
“臣冒死說一句不恰當的話,上諭叫大王死守此地,其實是在替二大王鋪路。若是二大王來此接手殘局,戰功可都是他的……”
見耶律肻臉色難看,許織又貼心替他謀算,“若是上京有所變故,三大王手上有兵,會更好些……”
耶律肻覺得許織這番話無一不說到他心坎上:“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呢?”
許織環顧四下,屏退了人,才與他道,“我覺得,不若舍真定府而去。”
耶律肻不同意:“這若是叫父王知道,或是被我那兩個哥哥知道……”
許織忙道:“我如何不知三大王在上京處境艱難?眼下夔州軍在城外駐紮,大名府無大軍守備,不如來個以城換城。”
耶律肻直搖頭:“這樣還是丟了真定府,且大名府打下來,夔州軍必會反攻。”
“非也非也,大名府內有夔州軍的火器工坊,王世勳率領的夔州軍所用的攻城大炮,都是出自那裏的。”許織壓低了聲,“我去夔州軍營一趟,已經打聽清楚了,他們的火器都在大名府……若是三大王有了火器,何必害怕夔州軍呢?”
耶律肻一想,若是掌握了火器工坊,那可真是奇功一件了,忙點頭道,“好,那便依你所說,我們去攻打大名府。”
見耶律肻同意,許織卻又深鎖眉頭,給他出主意,“不如派人先去打探一番,若能奇襲最好,不必負重行軍,不易引起夔州軍注意。”
時隔兩日,正是個少見的大霧天。耶律肻派了一隊人馬偽作真定府百姓,自南側城門溜出,小隊人馬小心探查半日,一路上果是暢通無阻,順利摸到了大名府。
大名府府兵一聽他們是來逃難的,立即放了行。
為首的兵丁得了耶律肻囑咐,並不敢打草驚蛇,又見城裏確實有許多大炮,忙回去將此事報給耶律肻。
耶律肻得了消息,心下大喜,想到自己能控製火器工坊,便越想越興奮,打算自己去大名府立此奇功。
許織有些擔憂:“三大王不在,軍裏還有不少有品階的參領、軍校……若是他們將此事泄露出去可怎麽好?”
耶律肻一想也是,說不定其中還有耶律鶇的人呢。
“我帶他們一起去,這樣便是不成,他們也有責任,自不敢亂說。”
許織道:“這樣極好,若非我身上有傷,也想和三大王一起去的。”
耶律肻打定主意,組織了遼兵守軍中有品階者,打算來個奇襲大名府。誰知還沒走出真定府轄區,前後都殺出了騎兵圍剿。耶律肻大呼有埋伏,可這些人都配置了會噴火的手銃,打得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耶律肻與一眾遼軍將領被俘,通通被繳械剝衣,都拿麻繩一個個捆了串在一起,押到軍營裏。
他們被俘後,許織拿了收繳來的虎符,調遼軍出了真定府,由夔州軍在埋伏了猛火油罐的東側峽穀將其殲滅。有些隻被燒傷的散兵也未追擊,任憑他們逃回遼國去了。
至此,真定府被王世勳收複,此戰算得上兵不血刃。王世勳也遵守了與許織的承諾,大軍不進城駐紮,不打擾真定府民眾。
雖是不進城,但沈若筠與王世勳從真定府路過時,還是有好多百姓夾道拜迎,簞食壺漿。
耶律肻及一眾遼將都裸露上身,捆縛手足,關在露天的牢房裏。正凍得瑟瑟發抖時,忽見一對璧人站在近處,男子指了指他,便有兵丁將他拖到兩人麵前。
耶律肻見那女子好容色,不由多看了兩眼,就聽那女子淡淡道,“將他眼睛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