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姝一直都覺得自己個幸運的人,這份幸運,她從未懷疑。
縱然是個女兒,但卻是宋家的嫡長女,從一出生就備受父母疼愛,就算是母親後來又添了兩個兒子,可她的這份疼愛卻從未有人搶了過去。
平日裏遇上了些什麽事兒,母親總是會找她拿主意,這宋家上下,可以說是她的天下了,就連父親在朝堂上的事情,也是會找她的。
不知道有多少次,父親看著她議論起朝堂上事情頭頭是道的時候,隻搖頭說道:“若你是個男兒該多好,隻可惜是個女兒身!”
若換成了尋常人家的姑娘,性子驕縱者會吵鬧一番,那性子安靜之人也會生悶氣。
可宋元姝倒是好,隻佯裝做生氣的樣子,嚷嚷道:“父親可是嫌棄女兒不成?女兒倒是覺得女兒身沒什麽不好的,不僅能夠孝順您和母親,還能夠日日陪在你們身邊,哪裏不好呢?”
父親自然是笑吟吟的說好,自然是好的。
父親的話,宋元姝自然是相信的,若是真心介懷她不是男兒身,這父親哪裏會當著她的麵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宋元姝卻知道,這兩個弟弟雖聽話,但從如今這兩人的性子上看來,隻怕這舉業卻是沒什麽指望的了。
好在父親與母親向來恩愛,這宋府上下並沒有什麽幺蛾子,再加上這宋家乃是江南世家,在揚州多年,誰人一提起宋家來,不豎起大拇指誇讚幾句?
原本以為這日子會一直這般順順當當下去,可日子卻遠比她想象之中更加順利,父親卻是接到了調令,去京城任吏部尚書。
這吏部尚書乃是正二品的官員,哪怕是擱在京城也不算是小官了。
可宋元姝卻是有些不願意去了,這揚州多好,天藍水好,自由自在的,若是去了京城,能有這般好嗎?
可若是她曉得以後會碰上那人之後,也不知道她到底會不會後悔。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當時的宋元姝再怎麽不願意,那都是得去的,這一路上她忙著照顧身子素來不好的母親,可再怎麽悉心照料,在這一路上母親終究還是走了。
這宋府內院的一切都壓在了年僅十歲的宋元姝身上,更別說還要幫著管教下麵兩個弟弟,實在是頭疼。
可再怎麽辛苦,這日子都是要過下去的。
一個小小的女娃要在京城權貴夫人太太周旋,雖說是辛苦,但因她生的好看,人又聰明,所以很是討得了一些夫人太太的喜歡,再加上這些京中的夫人太太們向來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但卻對外頭的世界很是向往,宋元姝講起外頭的風土人情,講起揚州的點點趣聞,逗得那些夫人太太那是哈哈大笑。
就連宮裏頭的太皇太後也曉得了她這個人,說要見她。
這下子,她可算是成為了京城之中夫人太太們誇讚的對象,太皇太後素來和煦,對她很是喜歡,再加上她和善華公主投緣,一見如故,這太皇太後時常將她留在宮裏頭,有的時候一個月下來隻回去宋家一兩次。
眾人都說,她這可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可宮裏頭的日子哪裏是這般好過的?就算是有太皇太後與善華公主的庇佑,但這宮裏頭多得是捧高踩低之人,見了善華公主一個個那是眉開眼笑的,可見了她,這頭恨不得要昂到天上去。
特別是小她一歲的瑞華公主,雖沒什麽壞心眼,但卻是個被寵壞的孩子,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那是從來都不過腦子的,她是喪母之人,心思又格外敏感,有的時候瑞華公主一句無心之言,能夠叫她難過好幾日。
可縱然是這般,每次麵對著父親相問的時候,她總會說一切都好。
不是宋元姝心是石頭做的,隻是她知道,自己呆在宮裏頭,與善華公主、瑞華公主交好,對宋家,對父親,對自己,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別的不說,在太皇太後的襄助之下,父親的官位又往上提了提。
自己是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市儈了呢?
宋元姝曾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靜這樣問過自己,可卻沒有答案。
原先她在揚州的時候,日日總是會有人求到宋府來,說些阿諛奉承的話,當時她心裏隻覺得有些不恥,總覺得自己是一輩子都不會成為這樣的人的。
可自己,終究還是成為了原先最瞧不上的人了。
都是十多歲的姑娘家,最是要強好麵子的時候,宋元姝每日裏笑吟吟的,可卻不知道在背地裏哭過了多少次。
這一日因瑞華公主無心問出她母親的忌日在哪一日,惹得她又紅了眼眶,借口出來躲在禦花園的假山後麵偷偷抹眼淚。
正哭的起勁的時候,卻有一溫潤的聲音想起,“宋姑娘,好端端的怎麽哭起來呢?”
宋元姝抬頭一看,卻是安平候。
她是個姑娘家的,又沒有說親,素來對這些外男頗為避諱,但因為瑞華公主喜與這位安平候玩,所以兩人也是略打了些交道的。
可宋元姝在外人跟前,向來是活潑可愛,平日裏是從未說錯過一句話,邁錯過一個步子的,如今自然是強撐著笑說道:“侯爺看錯了,我並沒有哭,隻是被風沙迷了眼睛。”話雖這麽說,但她也是聽太皇太後和皇後娘娘提起過的,說是安平候聰明過人,也不知道自己這說辭他到底會不會相信。
安平候自然是不信的,若是被風沙迷住了眼睛,哪裏會發出嚶嚶的哭聲?
可他還是說道:“既然這般,那宋姑娘還是早點尋太醫看一看的好,當心傷了眼睛,而且,這兒風沙大,說不準又會迷了眼睛的,我就不打擾宋姑娘了。”
這一番話說的宋元姝雙頰發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有了今日這一出,安平候的目光便時有時無的落在了宋元姝身上,原先他總覺得這女子有些厲害,雖看著溫柔,但不知怎麽的,總覺得這女子是根帶刺的玫瑰,外柔內剛,可這樣一個女子,竟還會躲起來偷偷哭?
也許,她壓根就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厲害!
有了好奇,就有了關心,當安平候知道那陳平伯家的小兒子覬覦宋元姝,卻被宋元姝打了一巴掌,最後那宋元姝更是將這件事瞥的幹幹淨淨之後,心中更是忍不住叫好。
這宋家乃是書香世家,卻是能夠教出來這般厲害的女兒!
隻要肯上心,這兩人之間的交集多了起來,每多了解一番,安平候總覺得宋元姝像是一塊待雕的璞玉似的,總有一天會發出奇異的光彩來,隻是這份光彩,他並不想讓別人也瞧見。
這宋元姝也是個聰明的,哪裏會感受不到安平候投過來的目光?心裏想著那日的窘境,隻覺得有幾分羞澀,但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的喜歡。
她呆在宮裏頭,呆在太皇太後和善華公主身邊,多少也是聽說了些安平候的事的,隻說這安平候年少有為,哪怕就是娶了公主也是一點都不會高攀。
一來二去,兩人心裏都漸漸萌生了好感。
是什麽時候捅破這層窗戶紙的呢?
宋元姝至今都不會忘記這一日的,因太皇太後年紀大了,喜熱鬧,所以那年元宵節的時候皇上在宮裏頭設了花燈宴,更是命了不少太監宮女裝成百姓,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安平候和宋元姝自然也在邀請之列的。
那日,宋元姝與善華、瑞華公主兩人一起結伴出遊的,瑞華公主一來到了那花燈會上,就四處去找安平候,更是邀請他一起結伴而遊。
公主相邀,自然是沒有不從的道理。
隻是瑞華公主是個好玩的性子,沒走幾步,就走的不見了,不得不說這花燈宴會當真是設的與宮外極為相似的,就連這人也和在揚州元宵節的時候一樣多。
可不管再怎麽擁擠,宋元姝知道身後那人一直都在。
正逛的起勁的時候,前麵卻是傳來那尖刻的聲音,“不好啦,走水了,走水了……”
人群一陣湧動,眾人都慌了,四處竄逃。
宋元姝本就生的羸弱,如今被人擠的站都站不穩了,隻是身後那人卻是站了出來,緊緊抓著他的手,朝著一條宮道跑去。
因為慌亂,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兩人的手已經緊緊握在了一起。
就算是很多年之後,宋元姝想起那個匆匆奔跑的夜晚,想著身旁少年因緊張而有些出汗的手心,嘴角都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
跑到了人煙稀少初,兩人的額頭上都已經掛了汗。
安平候忙鬆開了掌心那隻柔軟的小手,生怕自己因長時間握劍的手捏疼了她,“宋姑娘,冒犯了,方才我是一時情急之下……所以才……”
隻是他心中本就有鬼,如今又緊張得很,一句話說了好半天卻是囉囉嗦嗦的沒說個完整。
倒是宋元姝見狀,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若我說我一點都不介意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兒來的膽子,這安平候乃是京城之中的香餑餑,哪裏輪得到她宵想?
這下子,倒是安平候一愣,“你,你說什麽?”他,他隻覺得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