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也不曉得這幾日梅氏到底是怎麽了,原先連重話都不會對自己說一句的人,如今卻當著眾人的麵,幾次三番訓斥自己,話雖不重,但卻叫她心裏不舒服,“娘,我哪裏對周娘子不尊重呢?周娘子是大夫,先前她都說過我的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如今再吃藥也不過是為了鞏固一二。”
說著,她的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在了周娘子身上,心中倒是頗為鄙夷的,周娘子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若真的有眾人傳聞中那般厲害,怎麽會不曉得她是在裝病,“更何況,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覺自己完全好了,而且是藥三分毒,這個道理連我都懂得,我相信周娘子不會不懂的。”
那藥是真的苦,從嘴裏一直苦到心裏去了。
其實不僅是宋安,這段時間梅氏也覺得女兒變了不少,原先聽話懂事的女兒處處忤逆自己的意思,如今嘴巴剛動了動,正準備說話的時候,一旁的周娘子卻開口道:“若是大姑娘不想喝藥,那就不喝了罷,大姑娘身子的確是好的差不多了,好好調養一二,應該也沒有我很忙問題的。”
這下子,就連梅氏都不好開口說什麽了。
周娘子也不多說什麽,又說了幾句話,就下去了。
等著落雁軒中沒了外人,梅氏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但終究隻是看了宋安一眼,搖搖頭,轉身就下去了。
三日之後就過年了,她沒有精力在這個時候管教宋安。
因著要過年了,宋家上下都是一片喜氣洋洋,就連最下等的丫鬟婆子,每人都發了兩套新衣裳,因著今年宋府的確是不大安寧,先是宋涼月大病了一場,而後宋安更是得了怪病,姊妹二人都算是從鬼門關饒了一圈。
宋元嘉想著宋涼月姊妹二人到底都平安無事,心裏高興,所以拿出了不少銀錢出來賞賜下人,也算是眾府同樂了。
就連梅氏都暫時忘卻了宋安的不尋常,用周瑞家的話來說,凡事都急不得,大姑娘如今年紀還小,等明年開年了好好為她尋一門親事,這大姑娘的性子也就定下來了。
更何況,凡事都越不過過年去,不管怎麽著,都得先過完了年再說。
隻是梅氏剛回到稻香村,外頭就傳來了吟楓慌亂的聲音,“太太,太太,不好了……”
吟楓是梅氏身邊的大丫鬟,素來是最妥帖穩重不過的,要不然,也不會十七八歲就成了稻香村的大丫鬟。
梅氏皺皺眉,將手中的禮單放下,“怎麽了這是?”
吟楓卻是急的什麽規矩都顧不上,慌忙就掀開簾子闖了進來,帶了一股子冷氣進來,“太太,不好了,外頭來了一群官兵,說是……說是我們府上窩藏逃犯……”
梅氏忙站起來,問道:“來的都是些什麽人?膽子怎麽這樣大,不知道來的是什麽地方嗎?”
揚州知府乃是正四品,擱在京城算不上什麽,但在江蘇這一帶,那可是不得了的官!
吟楓急的眼睛都紅了,“楊管事說了,說咱們老爺乃是揚州知府,甚至連京城的大老爺和寧王妃娘娘的名號都報出來了,可那群人像是早就知道似的,帶著人不管不顧就要衝進來,這會兒子楊管事帶著護衛在與他們周旋,隻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梅氏這下子才慌了,“可派人去告訴老爺呢?”
吟楓重重點頭,聲音之中已經帶著一股子哭腔,“楊管事已經派人去叫老爺回來了……可,可方才奴婢聽人說,那群人身上都帶著刀劍,個個身形高大,說,說要全府都搜查,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梅氏下意識抬腳朝外頭走去,可走了幾步,卻頓住了。
男女大防,平日裏她要與楊管事說話都要有外人在場,要麽是派人傳話,如今她一個內宅太太冒冒然出去,豈不是有損名聲?
想及此,她忙說道:“快派人去催一催老爺,周瑞家的,你叫周管事也出去看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楊管事那邊多一個人幫忙,也能多一分助力。”
周瑞家的其實不想叫自己男人去的,畢竟她在梅氏身邊當管事媽媽,連帶著自己男人也混了個管事當當,平日裏不過是負責采買之類油水大的活計,如今這個關頭,外頭什麽情況都不曉得,她可不想當寡婦。
梅氏卻以為她是嚇傻了,說道:“周瑞家的,怎麽還不快去?莫怕,就算是有什麽事,還有京城的寧王妃娘娘和大老爺呢!”
是啊!周瑞家的這次緩過神來,忙下去了。
而與此同時,聽雨軒的宋涼月也是得到了這個消息,卻不由得慌了神,外頭來了一群官兵,還是捉拿逃犯的,豈不是就是江蘇巡撫的人?
在江蘇這一帶,比知府官還大的沒幾人,更不要說宋家百年底蘊,敢來宋家撒野的人微乎其微,除了江蘇巡撫,還能有誰?
就算是宋涼月在閨閣之中,也聽說了這江蘇巡撫乃是貪官一個,上任數十年貪下的銀兩不計其數,百姓一提起他的名字,無一不是怨聲載道。
就連宋元嘉在大庭廣眾之下聽到“江蘇巡撫黃永昌”之類字眼的時候,都忍不住微微搖頭。
這當官之人,最忌諱的就是與同僚政見不合,更何況,黃永昌還是他的頂頭上司。
胡嬤嬤嚇得麵色已經變了,“江……江蘇巡撫?豈不就是之前我們在清泉寺碰到的那群人?這些人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像就纏上了咱們似的!”一次是巧合,但兩次,未必是巧合了。
其中的道理,宋涼月自然曉得,不過如今她已經顧及不上什麽了。
當即她就吩咐一禾準備紙筆,一禾不解,卻還是照著她的吩咐做了,就連胡嬤嬤想要開口,可對上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卻還是開不了口。
宋涼月將身邊的丫鬟都遣了下去,一個人坐在書桌前,越慌亂,腦海中卻越鎮定,隻在紙上寫下“速走”二字。
畢竟她是宋府的二姑娘,這宋府上下多的是她的人,遠在客房的許慕原消息知道的就沒有這麽快了。
許慕原是生是死,對她來說不算大事,可若是真的坐實了許慕原的“朝廷要犯”之罪,目前對宋家來說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
所以,趁著楊管事在前麵抵擋的時候,許慕原還能趁機溜走。
等著宋涼月將紙條交給一禾,讓她快些交給許慕原,並協助許慕原離開,一禾依舊一字不多說,轉身就下去了。
倒是胡嬤嬤驚詫道:“姑娘,好端端的這是怎麽呢?這個時候您與許公子說什麽呢?”
不過瞬爾,她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了什麽要緊的事一般,“隻怕姑娘想著如今老爺不在家,將許公子的身份亮出來,這樣一來,就算是巡撫大人派來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的。”
畢竟安平侯府乃是百年簪纓世家,安平侯又娶了瑞華長公主,這份榮耀,在整個大周朝可謂是獨一無二的。
宋涼月卻道:“嬤嬤想錯了,我是讓許公子快些離開。”
“這是為何?”胡嬤嬤大為不解。
宋涼月輕輕搖頭,道:“嬤嬤就別問為什麽了,我這樣做自然有我的緣由。”
就算是安平侯府在京城風光無二,但這兒,畢竟是揚州,強龍壓不住地頭蛇,若是江蘇巡撫黃永昌殺了許慕原,隨便安插個名頭在許慕原身上,那也並不是什麽難事!
天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更別說是皇上的親外甥了,到時候隻要黃永昌證據確鑿,皇上再怎麽心疼外甥,但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也不會隨便處置了黃永昌的。
姑娘,早已不似當初的姑娘了!
胡嬤嬤心中喟歎一聲,滿臉愁容的下去了。
宋涼月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如今她的一顆心都懸著,巴不得一禾能夠快點帶回消息來。
她明白,既然蘇州巡撫的人敢明目張膽找到宋府來,那就說明蘇州巡撫黃永昌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正忐忑時,外頭卻傳來了婆子埋怨的聲音,“這外頭一個個都是什麽人呢?我買完了菜回來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咱們府上周圍被官兵圍住了不說,這前後門都堵了一大群人,黑壓壓的,看的倒是怪唬人的!不過那些人膽子也太大了些,居然敢堵到知府大人門口來呢?”
“還有這回事兒?不過啊,你還是小聲些罷,姑娘這會兒子好像心情不大好!”
……
聽雨軒的規矩一向不多,眾人也就不必遵著那些條條框框了。
不過這些話落在宋涼月耳朵裏,卻無異於平地驚雷,前後門都已經被人堵住了,那,那許慕原想要離開,豈不是難上加難呢?
正忐忑的時候,外頭卻傳來了粗重的腳步聲,“姑娘,姑娘,奴婢回來了!”是一禾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