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約是躺得久了,蕭祈覺得自己全身都有些發酸,他站起身來,準備活動活動。在山洞裡走了幾步后,蕭祈忽的記起自己之前中了慕千言一掌,胸前好似有火在燒一樣,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覺,有沒有留疤……


  蕭祈停下腳步,扒開自己的裡衣,沒看到任何疤痕,倒是一塊翠綠色的玉佩赫然映入眼帘。


  這個玉佩……是季閑給他戴上的?

  蕭祈小心翼翼地將玉佩取了出來,對著陽光細細觀察,只見光滑無暇的翠玉中竟透出幾道暗紅色的血絲,似乎還在流動!


  「誒,仙君,這是什麼?」蕭祈抓著玉佩跑向季閑,驚奇叫道:「你替我戴上的?」


  季閑淡定掃了一眼蕭祈手上的翡翠,隨口胡謅道:「這是千年血玉,可以辟百邪,我戴著沒什麼用,就送給你了。」頓了頓,又恢復正色,沉聲道:「你以後一定要貼身攜帶,不要弄丟或弄壞了。」


  蕭祈聽得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這是季閑送給自己的寶貝,不禁勾了勾唇,拿起玉佩放到嘴邊親了一口,輕聲道:「我以後不取下來了。」


  蕭祈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正要將玉佩戴回胸前,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有哪裡不對,脫口問道:「我胸前的胎記怎麼不見了?」


  季閑淡淡回道:「哦,我替你療傷時看到那塊胎記,嫌它太丑,順手幫你抹去了。」


  「……」聞言,蕭祈的神色有些複雜,他不太相信季閑所說的這個理由,但又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釋,沉默片刻后,略為落寞地開口道:「我爹娘以前說過,要是我走丟了,長變樣了,他們憑著這塊胎記就可以認出我……」


  季閑怔了一下,沉聲道:「抱歉,我確實不該未徵求你的同意就將你的胎記抹去……」


  蕭祈笑了一下,望向季閑的雙眸卻有種無法言說的哀傷,「無事,既然仙君覺得丑,抹去了也挺好的。」


  反正他現在也不可能走丟了……


  說完這句話,兩人默契地一起沉默了,蕭祈就蹲在地上一動不動地望著季閑,目光幽深,像是要把季閑的模樣牢牢刻在心裡。


  過了片刻,季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輕敲了蕭祈額頭一下,問:「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仙君……你是不是要走了?」


  季閑挑眉,「誰告訴你的?」


  蕭祈垂下眼眸,語氣沉悶,「你下凡就是為了那面破鏡子吧,現在拿到了……是不是就要回天上去了?」


  破鏡子……


  季閑無語片刻,但隨即想到另一件事——他從未向蕭祈承認過自己是神仙,更未對他詳細說過窺天鏡的事,這小孩兒雖然什麼都不問,但其實心裡一直都挺明白的,而且猜得八`九不離十。


  不過……雖然他原本確實是打算拿到窺天鏡就回天界復命的,但是現在,他卻有了另外的打算。


  季閑笑了一下,面容沉靜溫柔:「我還沒教會你法術呢,怎麼能就這樣走了?」


  蕭祈猛地抬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仙君的意思是……?」


  季閑逗他,「怎麼,不想學了?」


  「怎麼會!」蕭祈有些激動地開口喊道:「師——」


  季閑連忙打斷他,「別別,還是像之前說的那樣,教你法術就夠了,我這人怕麻煩,不想收徒。」


  聞言,蕭祈沉默了一下,眼神有些暗淡,但隨即又展開笑顏,「能和仙君在一起就好。」


  ·

  決定在凡間多呆一段時日之後,兩人便在桃源村外的無名山頭搭建了一個小木屋,屋子雖然簡陋,但屋外青山綠水,桃花滿園,風景倒真是不錯,季閑也比較喜歡這種安靜的環境。


  蕭祈的天分很高,季閑傳授他的修鍊方法,蕭祈很快就能領悟。不過季閑一直沒有告訴蕭祈的是,他所教的修鍊心法,其實攻擊性非常弱,更多的作用只是為了壓住蕭祈體內的魔氣。


  季閑本是打算教完蕭祈修鍊方法就離開的,畢竟以後的路更多的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但蕭祈對季閑是越來越依賴,每次季閑一有要離開的跡象,蕭祈就會變得特別不安和脆弱,於是季閑就心軟了……


  離開的事宜,就這麼一直被耽擱了下去。


  兩人長居在山中,把這個簡陋的小木屋當成自己的家,偶爾也會去離得不遠的大集市逛一逛,季閑竟越來越適應和蕭祈在一起的凡間生活,漸漸的,也再未提過要走的事。


  時間如流水般匆匆流逝,一轉眼便過了兩年,季閑仍是當初的模樣沒變,蕭祈卻已長成了個帥小伙。個子更高了,五官和輪廓也更加明顯,季閑偶爾望著蕭祈俊朗的面容,還會生出一種莫名的自豪感。


  這天,蕭祈去巴州採購,季閑一個人在家,竟遇上了自己的老朋友忽然登門拜訪。


  季閑在兩人所住的木屋周圍設了結界,一般的妖怪根本無法靠近,然而來人絲毫不受影響,直接推門而入,沉聲道:「閑雲真君,你尋了這麼個偏僻的地方居住,還設下結界,真是讓我好找。」


  來人一身白衣如雪,漆黑的長發隨意地散落在肩頭,面上神情好似永遠不會變,正是季閑在天界的好友,離辰星君。


  季閑瞧見來人後微微有些驚訝,愣了一瞬,但隨即恢復鎮定,寒暄道:「離辰星君,好久不見。」


  離辰星君面無表情地望著季閑,直接道明來意,「是天帝令我來尋你的,他令我速速召你回天宮。」頓了頓,又皺了皺眉,略為擔心地問道:「我見天帝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你該不會是在凡間犯了什麼事吧?」


  季閑沉默了一下,思索片刻后,道:「我知道天帝為何召我,不是什麼大事,你不用擔心……你先回去吧,我隨後就回。」


  「你不同我一道回天界?」


  季閑正思索著要怎麼向離辰星君解釋,便看見他環顧了下四周,略為驚奇地問道:「你不是一個人住這?」


  季閑老實答道:「不是,還有一個小孩兒,我說晚點再離開,正是要和他道別。」


  「小孩兒?」離辰有些疑惑,卻不多問,只淡淡道:「那好,你處理完一切,便儘快趕回天界吧。」


  「好。」


  待離辰離開后,季閑一個人走到院子內的石桌前坐下,微風吹過,便有桃花瓣紛紛落下……又是一年初春。


  蕭祈體內的魔氣已被完全壓制,法術也學得差不多了,或許……他是時候該離開了。


  傍晚,蕭祈回到木屋時,卻發現季閑並未在家,他出門尋找,最後在山頂找到了季閑。


  望著季閑挺拔的背影,感覺非常熟悉,又好像和往常不大一樣,不知為何,蕭祈心中竟湧出一股莫名的哀傷,他緩步走過去,開口輕聲喚道:「仙君……」


  「回來了?」季閑回頭招了招手,「你過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蕭祈走到季閑身旁,兩人並肩而立,夕陽的餘輝染紅了天角,給遠處的青山也披上一層紅妝……很漂亮的景色,卻透露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悲涼。


  蕭祈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盛。


  果然,下一瞬,蕭祈聽見季閑平靜開口道:「我明天就要離開這兒了……」


  蕭祈明明已經預料到季閑會說什麼,真的聽到時,卻仍是不願相信,脫口問道:「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


  「仙君你要去哪?可以不走嗎?」蕭祈心中一片慌亂,連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或者帶上我……可以嗎?」


  季閑轉身靜靜望著蕭祈,只見當初那個小孩兒已經長得和自己一般高,劍眉星眸,俊逸非凡。然而此時此刻,蕭祈的面容又好似同兩年前那個小孩兒重合了一般,稚氣未脫,特別沒有安全感,明明很害怕,卻又有著自己的倔強。


  季閑不禁想道:或許蕭祈這麼依賴自己,並非一件好事?

  「哪裡突然了……」季閑淡定回道:「還記得那面鏡子嗎?我得帶回去交給我們大王了,若是再拖下去,可能我就會有麻煩了……」


  大王?


  蕭祈心中閃過一絲疑惑,但現在不是糾結這些小問題的時候,他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還會回來嗎?」


  季閑拍了拍蕭祈的肩頭,輕聲道:「你現在已經很強大了,沒有人可以再隨便欺負你,不過你以後自己一個人,還是要多保重……」沉默片刻后,又於心不忍補充道:「我會回來看你的。」


  蕭祈知道若是季閑要走,自己絕對攔不住,更何況,比起見不到季閑,他更怕季閑出什麼事。於是蕭祈不再多言,只靜靜望著季閑,雙眸又黑又亮,似繁星閃爍,「我會去找你的……你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好似一個承諾,從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口中說出來,竟顯得格外有分量。


  不管你在哪,我都會找到你的。


  ·

  兩人回到小木屋后,季閑答應蕭祈第二日清晨再離開,反正他回天宮也不著急這一時,而且並不是說兩人以後就不會再見面了,季閑想要來找蕭祈,隨時都可以。


  然而季閑沒料到的是,就是這多呆的一晚,便出了事。


  季閑當初下凡其實是奉了天帝之命,秘密將窺天鏡帶回天界。窺天鏡乃是上古神器,卻和其他神器有許多不同。窺天鏡不會認主,亦正亦邪,只要得到它,便可以使用。


  而且窺天鏡沒有強大的攻擊力或防禦力,但據說可以通曉古今未來,能看到一個人的前世來生……只是正確使用窺天鏡的方法,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而季閑,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夜已深,蕭祈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入睡,而季閑獨自在燈下捧起窺天鏡細細端詳,望著銅鏡四周古老而又複雜的花紋,心中竟慢慢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季閑看得認真,完全沒有注意到蕭祈何時起了身,又是何時站到了自己的房門口,直到蕭祈的聲音忽然響起,才猛然打斷了季閑的思緒,「仙君,你怎的還未休息?」


  季閑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反問道:「你不也沒睡?」


  蕭祈悶悶答道:「睡不著……」


  一想到季閑明日就要離開,他如何能安然入睡?

  沉默片刻后,蕭祈注意到季閑手中的窺天鏡,走到他身旁,有些奇怪地問:「仙君,你在做什麼?」


  季閑沒有直接回答蕭祈的問題,只是拿起手中的窺天鏡,細細看了看,輕聲回道:「這玩意在我手上這麼久,我卻沒有用過它,忽然覺得有些可惜啊。」頓了頓,又抬頭望向蕭祈,目光幽深,語氣中帶著些許誘惑,「窺天鏡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前塵往事,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前世是什麼模樣?」


  季閑問蕭祈想不想知道他自己前世是什麼模樣,事實上,是季閑更想知道蕭祈的前世是什麼模樣。


  兩年前,季閑為蕭祈療傷時,意外地發現蕭祈體內封印著一股強大的力量,或許是因為被慕千言的魔氣所傷,兩股力量相互呼應,蕭祈體內的那股魔氣竟開始蠢蠢欲動,好似要破體而出……雖說後來蕭祈體內的魔氣又被季閑用血玉壓制住,但那股力量實在太強大了,直到現在,季閑心底仍然隱隱有股不安的感覺。


  方才對著鏡子發獃時,季閑就想,蕭祈在遇見自己前,蕭祈的前世,又是過著怎樣的生活?若是將蕭祈的鮮血滴入鏡中,又將看到何種景象?

  會不會……就能知道蕭祈體內魔氣封印的真相了?

  季閑本以為一般人都會對自己的前世很感興趣,不料蕭祈竟想也不想地拒絕道:「不想,我前世是個什麼模樣,已經與現在的我無關了,我只關心以後。」


  季閑:「……」


  季閑聽得愣了愣,他萬萬沒想到,蕭祈如此小的年紀,竟然就會有此種感悟。不過既然蕭祈不願意,季閑也不勉強,他思索片刻后,柔聲道:「你說得是,最重要的,還是以後……」頓了頓,又道:「時辰不早了,你趕緊回房休息吧。」


  屋內只點亮了一盞燭台,光線非常昏暗,蕭祈在一片陰影中垂下眼眸,小聲問道:「那仙君……我今晚可以就在你的房間睡嗎?」


  一想到自己明天就離開,不管蕭祈有什麼要求,季閑都會盡量滿足,他輕笑一聲,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行,快去睡吧。」


  蕭祈知道自己今晚註定要失眠一整夜,但還是聽話地躺上了床。


  蕭祈上床歇息后,季閑便將燭台熄滅,但仍坐在窗邊,借著月光打量手中的窺天鏡,季閑用指腹輕輕撫過鏡身,古老的銅鏡反射出神秘柔和的黃光。


  據說修為越強大的人,越可能在鏡中看到將來才會發生的事。然而到底會在鏡中看到什麼內容,誰也預料不到,真正的單憑一個「緣」字。


  蕭祈說得沒錯,曾經發生過的事,都已成為過去,但即便是季閑這種修為強大的神仙,也無法預料到將來會發生的事情。明日回到天宮之後,他便要將窺天鏡交給天帝,過了今晚,可就再沒這個機會了……


  窺天鏡……真的可以窺探到天機嗎?

  季閑盯著眼前這面古老的銅鏡半晌,一動不動,像是被蠱惑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季閑終於下定決心,割破自己的手指,將一滴鮮血滴到鏡面上。


  如同水珠滴入平靜的湖面,泛起層層漣漪。


  下一瞬,窺天鏡自行漂浮懸立起來,周身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暗黃的鏡面也慢慢浮現出一段段模糊的畫面。


  季閑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銅鏡中的畫面,竟是……


  只見兩個赤身*的男子正糾纏在一起,卻是在做那塵世男女間的歡好之事,看上去無比荒淫。


  待看清鏡中兩人的相貌后,季閑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躺在下面那人,正是季閑自己,只是鏡中的他身體看上去非常僵硬,面上神情也是極為痛苦壓抑,更像是被人強迫做這歡好之事。


  而壓在季閑身上那人……卻是蕭祈!

  鏡中蕭祈的相貌同現在有很大的差別,但季閑還是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就已確定,是蕭祈。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祈和他?


  季閑仍沉浸在巨大的驚恐之中未回過神來時,鏡中已然換了一副場景,主角仍是蕭祈和季閑。鏡中畫面略微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蕭祈正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困住,不得動彈,而季閑就站在蕭祈對面,手持一把古劍,在蕭祈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況下,面無表情地將手中長劍送入了蕭祈的心口。


  季閑的瞳孔猛地縮緊——他殺了蕭祈?


  腦海中冒出這個念頭時,季閑差點沒坐穩,他下意識地抬手一揮,將懸立的窺天鏡打翻,收回自己手中。


  不,不可能,怎麼會這樣?這一定是假的!


  莫非是因為蕭祈強迫與他歡好,所以他才氣憤得想要殺死蕭祈?


  季閑的思緒一片混亂,還未冷靜下來,便聽見蕭祈關心急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仙君,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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