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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十

  錢苗原來是個白白胖胖的少年,在軍營里打滾兩年就蛻變成了黑高瘦。他生於陶朱之家,在父母的苦心經營下也稱得上家財萬貫,以前日子便過得精細。


  不過商乃五行之末,也免不了要受各層盤剝。但凡生意做起來的人家,便都盼著子孫能出息些,跳出這個路子去做上位者。


  錢家父母當然也不例外。然而錢苗幼時就無人管束,又常與各處油嘴滑舌的掌柜混作一處,耳濡目染的都是經營之道。待他年歲稍長,再怎麼延請名師也難以將他掰回詩書上來。不得已只能走了另一個路子,將他送到軍營裡頭去。


  杜季延挑人時就是看中他天南地北什麼都懂一些,兼之能說會道。沒想到剛到寧城,果然是第一個派上了用場。


  白天的寧城似乎與他們傍晚進來時見到的沒什麼不一樣。人口不多,街道井井有條,兩側的集市熱鬧而不喧嘩,看起來就是為官者治理有方,百姓安居樂業的樣子。錢苗沿途多看了幾眼,心裡卻生出一些疑惑來。


  知州府的位置極好找,錢苗都還不曾去打聽,順著寬闊的城道走了兩刻鐘,不小心抬起頭就看到了刻著猛獸利牙的六扇大門。


  知州府外頭看來果然氣勢恢宏,門前略顯冷清,只有兩個手持長矛的士兵在駐守。錢苗心想看得也差不多了,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抬腳就走過去。他原以為還要受些盤問,沒想到拿出他的腰牌后立即被帶到了姚大人面前。


  姚大人全名姚萬清,在京中乃是從四品四等侍衛。這次前來西南州,除了杜季延身份是巡察使,沒有等級卻直接聽命於貞樂帝。領頭的就是當年曾在西南州任通判,后升至禮部侍郎的lll。大概是為了安全及相互制衡,與他同行的四人都是武官。


  「小兄弟怎麼稱呼?」姚萬清面帶倦意匆匆從書房出來,看到錢苗時十分熱情客氣。錢苗是沒有等級的普通侍衛,他這一聲「小兄弟」可算是釋放了極大的善意。


  可惜錢苗是在酒桌上混大的,見得最多的就是人前稱兄道弟人後黑刀掏心,聽得他這樣稱呼心裡頓時就警惕起來。杜大人在交付任務時並未提過姚萬清是個怎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他立場如何,這些都正是他要打聽的。


  「屬下錢苗見過姚大人。」他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穩穩站立等他發話。


  「哎,錢兄弟。」姚萬清揉了揉眼睛,伸長脖子左右張望:「杜大人呢?」


  都說相由心生,錢苗從他的體形外貌就品出一點意思來。四等侍衛論起來雖然還是侍衛,但實質上大部分已經獨立為官,姚萬清便是如此。他年紀亦有四十多,五短身材,長期缺乏操練的身體早已發福,笑起來下巴上的肉顫抖著都能碰到胸口,縮著就看不見脖子的樣子十分滑稽。


  「姚大人也不知道杜大人的下落?」錢苗表情生動,驚訝中透著失望:「屬下與杜大人在途中分散了。大人曾說到了寧城要先來知州府問明情況,屬下這才貿然前來,叨擾姚大人了。」


  「沒關係沒關係。」姚萬清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緊接著道:「既然杜大人這麼說,你就在這裡住下來。這樣他們只要來了寧城,就不能避了你去。」


  錢苗沒想到他竟會這樣急切,忙道:「屬下已經在福集客棧落腳,就不給姚大人添麻煩了。如果有杜大人的消息,還請姚大人告知一聲。」


  「好好好。」姚萬清一口答應了,這時才將人請進房間里:「快,進來與我細細說一說路上是怎麼回事。」


  等姚萬清終於放他回來,錢苗回到客棧時,喬璦才剛剛捏著鼻子喝完那碗葯。


  「好苦。」葯汁黏稠,口腔里殘餘的全是苦味。喬璦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鼻子嘴巴都皺成了一塊。仰頭望著剛才鐵石心腸把葯端到她嘴邊的人,不自覺地嬌聲抱怨。


  杜季延氣定神閑地倒了微溫的水到葯碗里,將碗緣的藥渣痕迹都沖刷乾淨,接著遞到她面前:「喝點水,能衝掉味道。」


  喬璦狐疑地看著他,突然想起他剛才的動作,手一指桌上的茶碗道:「不要這個,我要喝茶。」


  杜季延固執地將手裡的東西伸到她面前,哄道:「喝了它就給你沖茶。」


  喬璦感到啼笑皆非,這個碗里不過殘留了一點葯汁他也不肯放過,便道:「我已經退熱了,本來就不用喝這個……你還是讓杏初進來吧。」


  這次她實在運氣不錯,只一晚就熬了過來,連她自己都有點不敢置信。彷彿就是睡了一個長覺,醒來略有些疲累。既然杜元都說不出毛病來,她自然不肯再喝葯。剛才喝下那一碗已經是給他極大的面子,哪裡還肯喝洗碗水。


  杜季延所想卻跟她截然不同。昨晚她沒什麼意識,醒后也不曾想起來,他在身旁卻是煎熬了一夜。這一晚她貼身的白衫就被冷汗打濕換了三回,可以說一次把幾日的罪都受了。


  兩人僵持不下時,門外適時地響起敲門聲。杜季延終是先低了頭,揉了揉她的長發將葯碗帶了出去。喬璦瞪了他一眼,將長發捋順,在他出去后又忍不住把眼睛笑成了彎月。


  成親似乎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呢!


  杜季延離開后,杏初終於找到機會進來。她心知自己差點釀成大錯,也不敢記恨姑爺將她逐在外面,只是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家小姐。


  「可是他說了什麼為難你的話?」她在喬璦身邊從桂初那樣的小丫頭片子長到如今的亭亭玉立,喬璦想不出她能做出什麼錯事來。夫君雖是面冷,但也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去責罰她的丫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杜季延一直就表現的不喜歡任何人在她身邊,也許昨晚說了重話?


  「不,是奴婢犯了錯,奴婢以後再也不敢幫您瞞著生病的事了。」杏初心裡也想得明白,但凡有什麼事她當然是要站在小姐這邊的,但小姐要隱瞞病情應當是例外。


  另一邊錢苗已經仔細說著自己從姚萬清那裡得到的消息。


  「李侍郎過了堯山也想捨棄官道,幾個武官都不同意。但李大人還是一意孤行,最後在山道遇到劫匪,李侍郎被劫持。姚大人和史大人當場受了傷,後來遍尋不到其他人,傳訊到京城后就結伴上路。」他們當時也收到了穆王傳來的消息,只不過姚萬清說了更多細節。


  錢苗省去姚萬清講述時渲染的百般險阻,繼續道:「他們一直以京城維持著聯繫,到了西南州后姚大人負責坐鎮知州府,史大人則去了災民最多的千良。如今寧城官府所存餘糧也不過數百石,大部分還要運往下面的郡縣。」


  「既然如此,為什麼寧城這麼平靜?」杜季延突然問道。


  「為了防止動亂,人口超過一百的地方都設了哨卡,只許進不許出。」錢苗說出來都覺得喪心病狂,心虛地加了一句:「這是姚大人說的,大概也已經傳回京城了。」


  「還有呢?」


  「穆王剛到這裡就組織了一支災民組成的隊伍,闖進知州府將高鈞阫捉拿了起來。但在押送回京途中逃脫,後來在山路上被發現屍體,姚大人至今夜裡都不敢住在知州府的卧室。他似乎認定大人是帶著陛下密令來的,詳細問過我們在哪裡分散,你們大約會在什麼時候進城。」


  真有什麼密令也是在穆王手上。杜季延手指輕敲,許久才抬眼問:「姚大人到此之後都做了些什麼?」


  「開倉放糧啊!據他說高鈞阫守著糧倉還是滿的,後來穆王分次運走了一些。姚大人又命人運送了幾次,現在餘下不多了。」


  「運送到了哪些地方,途中可曾出現搶奪?」


  「這就不太清楚了。」錢苗自以為已經打聽得十分清楚了,這時候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要不明天我再去打聽?」


  「不用了。」杜季延已經斷定這個姚大人肯定有問題,只是不知道他剛從京城過來,怎麼就敢陽奉陰違?


  「你去通知杜元,在城中儘可能買齊吃用之物,除了你,其他人明天就啟程離開這裡。」


  寧城裡剩下的不過故意是做給他,或者其他後來者看的假象,沒什麼停留的價值了。他不敢想象這一片平靜之下,西南州其他地方是什麼樣子。


  離寧城尚有兩百多里的蒼溪是一個地處山谷的小村子。蒼溪佔地不大,幸好四周環繞都是山林,靠山吃山,連農田都是沿著山勢起伏。而山谷里最平坦的地方才見到房屋連成一片,人口也足有三百多。


  因為地勢太偏,即使是在最完整的大乾地理志上也找不到這個村子的痕迹,這一片大山素來被當成是沒有人煙的所在。但在外面的風聲鶴唳中,它依舊安然過著從前的日子。


  「嚯,阿姐,外面有人偷窺!」


  現在下已經過了忙收的季節,勤快的人家男人依然上山打獵,女人也在房前屋後點些蘿蔔白菜。唯有兒童是真正清閑的,揮著樹枝在村頭跑到村尾。


  阿各是名副其實的孩子王,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后匆匆忙忙跑回家,迫不及待要去炫耀他的戰利品。


  然而卻沒有想到,阿姐在屋裡給他袖過冬的帽子呢,卻有個陌生男人膽大包天竟然趴在他家門口偷偷往裡看。


  他當即怒喝一聲,雙手持著的木棍齊齊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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