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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三九

  八月初二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這一天天公似乎也有成人之美,柔和的陽光下帶著秋風,正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這一門並不算門當戶對的親事,自打傳出消息就引起極大的關注。只是隨著顧子桓回京和西南州狀況不明,官宦人人自危,再沒有人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提起。到了成親的正日子終於又躁動起來,就連街頭巷尾都有婦孺引頸張望。


  喬璦頭一日晚上才回到涼國公府,轎子徑自就抬進了雲歇。趙氏左右求人,送出去的東西不得不拉下顏面要回,許多賣出去的東西無處可尋,勉強用銀子彌補。這麼一來不但多年私藏的財富倒了個精光,連杜家送來的聘禮也都貼了進去。所幸如此終於保住了性命,顧家不再提告官一事,只是她在涼國公府怕也落不得好了。


  如今她聽到喬璦的名字就要癲狂,涼國公也沒有出來迎接。幸好喬璦原本就沒有期望,心中還算平靜,柳初卻是十分為她鳴不平。


  這一晚也沒有太多歇息的時間。既然沒有人來打擾,喬璦早早躺下睡了個囫圇覺,四更剛過就被推醒了。


  新娘子這日有許多繁瑣細碎的事情要照看,光是她身邊兩個丫鬟當然搭不上手。顧子桓也不指望涼國公府的人出力,從梳發的全福人到妝娘、喜娘、婆子,一應俱全讓她帶了入府。這位全福人乃是京城中鼎鼎有名的國子寺祭酒夫人,國子寺祭酒又是顧相當年的學生,因此對喬璦十分喜愛。


  喬璦被扶坐在銅鏡前,聽著旁人都讓她別緊張,卻只覺得困得要睜不開眼來。全福人見她這般模樣才笑著阻止了柳初要喚醒她,嘴裡念著吉祥詞兒給她梳發,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眾人。等喬璦再次睜開眼來,連身上的衣裳都已經換成了拜堂時的大袖連裳花衩禮衣。


  全福人正在仔細端詳她的妝容,忽然見她睜開眼,恍然如一雙瞳人剪秋水。她心裡忽然劃過一個念頭,杜家小子又是個練武的,小娘子這晚怕要不好過了。她老臉一紅,暗暗呸了自己一聲,忙道:「喬姑娘醒得正好,該去見國公爺了,免得誤了時辰。」


  聽她這麼說,喬璦方從困頓中反應過來。伸開腳正要站直,才發現頭上簪的東西累得脖子都要直不起來了。她僵硬的轉了個頭,有兩個婦人趕緊上前攙扶著她往外走。


  她離開二十多日,院門邊的花幾乎都落光了。天色還未亮,喬璦眯起眼也看不見匾上雲歇二字,心裡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回來這裡了。她回頭張望了一眼,要隨她出門的喜娘婦人婆子都圍在一旁,瞬間變得冷清的起居屋隱隱傳來極力隱忍的啜泣聲。


  「璦兒。」正遲疑間就聽到身邊有人喊她,顧子桓身著青色直裰立在院外,已經不知道等了多久。


  「小舅舅。」喬璦如往常一般喊他,然後在他明顯不舍的眼神中垂下頭來。


  「顧公子可是要說什麼?」見顧子桓站著不說話,全福人忙在旁催他。原本該是先去父母庭前聽訓,但如今趙氏怕是連面子都做不出來。喬姑娘生母娘家也只有顧小公子在跟前,該是好好聽他說一番。


  殊不知舅甥兩人相處了一個月,早有大把時間說話。顧子桓聽她催促,走前來只在喬璦頭上摸了摸,柔聲道:「出嫁了也沒什麼不一樣,但凡不順心就回舅舅這裡來。」


  身邊的喜娘和婦人聽得都是愕然,國子寺祭酒夫人唱了個喏,忙掩飾道:「舅老爺是過來背你上花轎的,你出嫁之後要記得疼惜你的舅舅,常回去看他。」


  喬璦連忙應是,一行人這才再次往前廳去。


  前院里隔日已經掛起了大紅燈籠,此時正好照亮了前面的路。顧子桓等人都候在外邊,喜娘和杏初扶著喬璦進去。


  廳里的燭火跳動,卻是老夫人坐在中間,涼國公與趙氏都在她右側。縱是往日有千萬不是,此刻也沒什麼能說的。喬璦緩緩跪下,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


  「起來吧。今日出了閣門,你在夫家當勉之、敬之,無違閨門之禮。」喬璦跪著在原地等了會兒,老夫人發聲后喜娘連忙使力把她拉起來。這一日新娘子要折騰的地方還多著呢,可不能在這裡就累著。


  老夫人這段時間也深受困擾,氣色看著並不好。她與喬璦就不太親昵,幾個庶出的女兒更是沒有回來送嫁,只等著白日去杜家吃酒也算盡了禮數。


  「謝祖母教誨。」喬璦也不覺得難堪,態度一如既往恭敬。老夫人點了點頭,緊繃著臉看了兒子一眼。


  涼國公嘴巴動了動,還沒有說話,外頭就突兀地想起一陣鞭炮聲。這是守在府門外的人在提醒,杜家迎親的人已經走到路口了。


  喬璦冷不防被驚到,下意識伸手去捂耳朵。涼國公此時才看到她妝容精緻的臉,一瞬間竟然覺得與亡妻相似無比。


  你若是對她好,她就願意黏糊在你身邊。但若是對她不好,她自己就會走得遠遠的。


  「你……身居高位,去了杜家要相夫教子,莫要肆意妄為。府中弟妹尚幼,但皆與你血脈相連,切記相互提攜扶持……」


  說著自己也覺得可笑。從此她入了夫家,又是深院婦人,能有什麼可扶持的?不過這是老夫人的交待,涼國公依照她的意思說完,心底忽然覺得這個女兒只是寄養在家中的。


  而如今她更要走遠了。


  這一點情緒也沒有在他心中停留太久,甚至還來不及體會清楚,外頭的喧鬧已經由遠及近。


  成親的日子雖然倉促了點,但杜家該有的禮數卻半點也沒有落下。這一來仰仗杜季延的母親楊氏出身禮部外郎家,二來則是杜家人都有極強的執行力。


  天將明未明,迎親的儀仗就到了涼國公府大門,正合了「昏」字。新娘子披著蓋頭由舅舅背上花轎,在男方高頭大馬的迎親隊伍簇擁下從涼國公府走入杜家大門。


  無論怎樣準備充分,對於全然未曾經歷過的新人來說都註定是兵荒馬亂的。喬璦坐在花轎里,原先的平靜也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變得焦躁起來。然而身邊除了一個喜娘,就連杏初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轎子在杜府門前停下時,裡面自然又是熱鬧非凡。尤其是得知新娘子到了家,隔著轎子喬璦都能聽見漫天的起鬨、呼喝、打趣。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無意識地緊緊揪著胸前的衣裳。


  轎門前一陣孩童的吵鬧聲,大約是杜家的長輩撒了瓜果銅錢引得他們去哄搶。喬璦正覺得會拖延些時間,忽然有人從前面掀起轎簾,帶起的微風拂動了蓋頭。一雙寬大有力的手覆在她細滑的手背上,喬璦的手不受控制地顫了顫,就聽見有人低沉溫柔的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要怕,然後打橫將她抱起,在震天的歡呼聲中邁過火盆。


  接下來的拜堂就變得清晰起來。一條紅綢牽著彼此,她聽著旁邊中氣十足的唱禮聲,隨著身側的人做著一樣的動作。


  拜完天地后他們便被送進洞房。然而杜季延只來得及匆匆往她手裡塞了點東西,將外頭的杏初放了進來就出去了。


  杜家子孫兩輩都已經為官,只請那些平日交好的就有不少人。何況還有不少想要打聽顧家近況的,就是故意來蹭一杯喜酒也斷沒有將人往外趕的,因此動用了預留的幾張桌子才堪堪夠用。杜季延盼著趕快打發了這些人,才能不誤*。


  早上起來時覺得胃裡堵得慌,喬璦只吃了兩口紫米糕,到這時候已經腹中空空如也。杜季延離開后喜娘也自覺去了外間候著,只留下杏初在新娘子跟前。


  喬璦摸索了一下手裡的東西,外面是個方形的盒子。她低頭悄悄看了一眼,竟然是一家老鋪子的荷花糕。新房桌子上其實擺著許多東西,但卻不適合現在拿來填肚子。杏初只倒了些茶水過來,將荷花糕拆開給她墊一墊肚子。


  這時候已經過了荷花的季節,京城裡賣荷花糕的鋪子也少了。喬璦細細品著,想不到他那樣粗獷的人還替她想著這樣的小事,竟覺得嘴裡吃著的東西比往日吃過的更甜。


  之後便是漫長又沉悶的等待。熱鬧的聲音隔著牆似乎隱隱約約還能聽見,桌上的紅燭燒短了一圈又一圈,但那聲音彷彿永沒有停歇的意思。外頭偶爾有腳步聲走近,又總是很快離開。喬璦聽不真切,似乎也有人想要進來,但都被外頭守著的人打發了回去。


  直到她昏昏欲睡,房門才終於再次被打開。那個低沉中帶著沙啞的聲音響起,把喜娘和杏初都趕了出去,然後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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