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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三

  「且說張老漢趕著馬車回來,卻見到樹底下躺著三個黑衣大漢。他心中驚駭,就連馬兒一時都走不動了。然而等了許久,對面的人竟也毫無動靜。張老漢覺得不對勁兒,再擦擦眼睛看過去,個個咽喉還冒著血珠子呢!」


  煙波樓里仍舊是座無虛席,廖先生喝了一口茶,瞟了一眼席下的食客繼續說郊外新出的的命案。


  這件事顯然沒有喬大小姐的親事吸人眼球,何況一早就有官府貼了榜,許多人也懶得在這裡聽他賣弄,氣氛便冷淡了許多。不過仍免不了有人暗地裡議論軍巡判官辦事不力,也有人好奇取這三人性命的是何方俠士,如今只得三具屍體官府那裡又該如何結案。


  二樓雅間里,楊熙靠窗而坐,樓下議論盡入耳中。他舉著茶盞的手青筋浮現,陰沉的面色是往日在人前從不曾顯露過的。他今日也不過是心血來潮到煙波樓里坐一坐,身邊只跟著一個書童裝扮的門客,名叫鄭鍾鴻。這人雖然年近弱冠,卻長著神似十四五歲少年的臉,因此時常都扮成小廝的模樣跟在他近前。


  「殿下?」


  楊熙回過神來,緩緩將茶盞擱下,忽然開口道:「平日里聽你時常旁徵博引,可見你於讀書一道也有功底。那你可知顧清顧大人?」


  鄭鍾鴻雖然年紀不大,但心思十分活絡。他初時於朝政之事並不精通,卻總能在別人商議時旁聽之後迅速給出條分縷析的決斷。冷不防聽主子這麼問,也只略略吃驚便道:「顧先生名滿天下,讀書人哪有不知的?」


  這話倒也半點不誇張。顧清當年可是太子伴讀,據說天下詩書無有不涉獵的。且他並無少年天才的傲氣,勤快好學,但凡讀書都做批註。當年高中狀元之後京城中白紙價格足足漲了三倍,便是天下學子都去抄印流傳出來的有其批註的書。


  然而殿下先前明明是找了刑部的人來詢問案情進展,卻忽然問起顧先生……


  鄭鍾鴻略一思忖就了悟此番該有隱情,但主子既然不說,也只能默立一側。


  楊熙兩手交叉搭在後腦勺,望著遠處的煙波湖,許久才道:「派個人去涼國公府給喬大姑娘傳話,就說兇手……不,還是我親自去吧。」


  天下學子皆出顧門,難怪走了十幾年還讓人放心不下。


  喬珂的院子原先也起了個名□□菱閣,後來約莫是要別於喬璦便命人卸了下來。不過趙氏在她出生那年請人移了兩株手指粗細的石榴,卻也讓二小姐的院子格外與眾不同。


  趙氏雖一時恨其不爭,但到底也沒有真將她院子里的丫鬟打傷了。雙福已經定了要送到雲歇去,原先只在雙福之下的兩個大丫鬟被減了例錢,也不再作為貼身丫鬟使喚。雙福騰出的位子,就由趙氏從自己身邊精挑細選了一個叫青桐的補上。


  青桐與雙福不一樣,是從粗使丫鬟一步步提拔上來的,做事利索,說話又慣會看人眼色。趙氏覺著自己的女兒太不長心眼,正是需要一個靠譜的丫鬟在身邊幫襯著。


  青桐進來時,喬珂剛把院子里的小丫鬟都趕了出來。昨日趙氏罰過她之後就接連出了兩件事,至今倒真是沒有抽得出空來看過她。喬珂因此更是生生氣了一晚,早上進來給她梳洗的又不是用慣的人,更覺得粗手粗腳。青桐還未走近她,就被一個玉石鎮紙砸在腳尖前一兩寸的地方,飛起的玉屑正落在鞋面上。


  「你就是青桐?」趙氏先前已經遣了人過來通知給她新派了個大丫鬟的事,喬珂上下審視著這個其貌不揚、身材幹癟的丫鬟,眼神是毫不掩飾的嫌棄:「滾吧,長得這麼丑是故意要噁心我嗎?」


  青桐慌忙跪下:「小姐息怒,夫人原是要親自過來的,只是大小姐那邊事情較多,才讓奴婢來聽您使喚。」


  「大小姐大小姐,看來整個府里的奴才都不夠她使喚,只留這麼一個醜八怪給我?」喬珂聞言更氣,一下子從圍子床上跳下來,踹開足承。


  她才是父母疼愛的嫡出國公府小姐,喬璦不過是個受不了福的掃把星,就該永遠住在山腳下那個破院子里!憑什麼母親時時都警告不許她去招惹,只要她出了院子就要上趕著討好!顧家再怎麼高門大戶,再怎麼榮寵無雙,如今還不是只剩個年久失修的破宅子?

  以往外人在她身上打聽,她都輕描淡寫地應付了過去。然而這一次趙氏的處置硬生生把她心底十幾年的怨恨都激了起來——不論在外面怎麼風光,在母親面前似乎她永遠也越不過這個大姐。


  不過是一個奴才,若是旁的院子的人,別說只是磕著了,就是打殘了也不敢在她面前說半句。喬珂越想越氣,胸脯激烈地起伏,眼裡的恨意幾乎要凝結成霜。


  青桐對此似乎毫不知曉,等她出夠了氣,才低眉順眼道:「大小姐院里出了點事,夫人一直趕著處理。聽說大小姐這回嚇得不輕……」


  喬珂眼神一動,顯出些興味來:「什麼事?」


  青桐趁機上前將昨晚的事情加油添醋地說了,末了低聲道:「大小姐畢竟快要嫁人了。只要出了閣,這府里夫人還不是緊著您?」


  「憑什麼要她嫁了人,母親才緊著我?」喬珂原本因喬璦院子里的事幸災樂禍的臉又沉下來,冷笑道:「要不是母親顧忌名聲,何苦這樣維護她?」


  她這時候倒是門兒清了。


  填房雖也是正室,但真要計較起來跟原配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聽說京中有那些原配夫人子女刁難繼母的,便是要時時將生母的牌位請出來,讓繼母行那妾禮。且大乾王朝也有律法規定,繼室苛待原配子女的,最輕的處罰也要到賢長者身邊受教三十日。趙氏又好面子,就怕外面有人說她半分不好。然而偏生是那般刻薄的性子,難免就是陽奉陰違兩套規矩了。


  喬珂既然把這話都說了出來,青桐這時候無論說些什麼都能被說成是編排主子,因此只低頭支吾著。恰這時屋外傳來了小丫鬟的通報聲,原來是喬瑣過來看她了。


  喬珂此時尚且看什麼都覺得礙眼,下意識里覺得她也是來看熱鬧的,便要讓人將她轟出去。然而再一想,她在喬璦那裡吃了虧,難道還怕喬瑣這個賤/人不成?平日里她鵪鶉般的模樣也是極礙眼的,正好讓她打發打發時間。


  於是揮手讓青桐小心梳了驚鴻髻,額眉間貼上扇面染,慢悠悠挑了玳瑁梳篦、如意玉簪插上,才懶懶倚坐在矮案上。


  喬瑣終於被放進來時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以後了,臉上卻依然掛著溫婉得體的笑容,似乎沒有因為這段時間的等待而有半點的不耐煩。


  「二姐姐早。」屋裡並無丫鬟,喬瑣羅裙輕移在矮案前站定,卻不敢俯視喬珂。她微微彎下腰,眼神極快地掠過,輕輕吸了一口氣。


  淺淺的檀香味傳來,冷清的氣氛中多了一點熱意。


  這間屋子喬瑣曾經來過許多次,然而每次來都能發現不同的模樣。黑檀木圍子床上的山架形圍子已經從上個月的月季換成海棠,十二扇金漆點翠琺琅圍屏描金各式折枝花卉是她從未見過的。案子上倒是空了許多,聽聞是昨天二姐又砸了一通,然而只那一面浮雕菱花畫像鏡就是她攢許久銀子也買不下來的。


  按趙氏的規矩,府里姨娘每月二兩銀子,庶出的少爺小姐們因為年幼更是只有一兩。每年四套衣裳鞋襪,換季添置兩套,年節或又有額外的,但怎麼算也只得十來套。再分冬夏,每次出門都沒有選擇的餘地。幸好她一直不發胖,小心些洗換,在府里時就穿些舊衣。


  這些煩惱,姐妹幾個當中恐怕是她才有的。二姐自不必說,整個國公府都被夫人握在手中,兩人的衣食住用比起來簡直是小姐和丫鬟的區別。大姐呢,手中還有前夫人留下的家底,聽說連出府的老嬤嬤也捨得打賞幾兩重的金鐲子。至於喬瑛,她又是不屑於去比較的。


  喬珂摳著右手的鳳仙甲,連眼神也沒有給她半分。


  喬瑣仍舊不以為意,聲音低得似是怕驚嚇了她:「大姐得了陛下賜親,咱們府里許多年也沒有這樣的喜事了。我今日過來就是想問問二姐要送些什麼,也好早些準備……」


  「賜親?」喬珂驀然站起來。其實事情發生至今也不過半日,她連閨房都沒有踏出過,不知道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以前有院子許多丫鬟爭先恐後為她打聽趣事兒,她的消息向來是靈通的,因此驚訝中是帶著不悅的。


  「是啊!」喬瑣在她眼神下瑟縮了一下:「是父親和夫人領著她接的旨,後來便有太醫來府里為她診治。說起來程太醫果然不同凡響,喝了一碗葯高熱馬上就退了下去……」


  喬瑣仍舊輕聲細語,喬珂面色已經黑得能擠出墨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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